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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思治即位后,为表对姑母的孝心,遥遵玉真大长公主为玄静教主,又将玉真观的月例厚厚地添了一倍。
玉真公主出家时并未婚配,如今年已不惑,望之却如三十许人,肌肤光泽,滑腻如雪。嘉善公主少时,因着为外祖母陶氏祈福,曾在观里清修,玉真公主膝下凄凉,对嘉善公主视若己出,因此姑侄情意十分深厚。
这里玉真大长公主见绣烟怀里抱着个玉色包袱,只扬一扬眉道:“我还满心欢喜地只以为你来看姑母呢,却原来是想着出去散荡的!”
嘉善见心思被姑母道破,索性倚在大长公主身上撒娇道:“姑母可错怪我了,我可是日日想着姑母的,侄女知道姑母喜爱莲花,特意叫绣烟折了御园里新发的娇容醉杯来呢!”
绣烟笑岑岑道:“可不是么!公主昨夜就念叨着御园里的莲花开得早,叫奴婢早起了去折呢,大长公主看看,这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儿呢!”
说着,宝禄已极有眼色地将联珠瓶捧了上来,果然樱色的嫩柔骨朵上,尚擎着一颗晶莹的露珠儿,映着淡粉,若一粒玲珑剔透的粉晶,大长公宝见了,眸中瞬时笼上一层白蒙蒙地水汽,她头垂得极低,声音亦是极低,笑道:“娇容醉杯果然娇艳,只是若论脱俗出尘,终不及小碧台来得清雅。”
她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含满了笑意,嘉善一心想着妆扮了出去散荡,见姑母似有忧伤,也只当她是感慨昔年宫中生活,因笑道:“姑母喜欢小碧台还不容易,回头我再来时,给您折上一大捧就是了!”
大长公主手指虚点着她,道:“偏偏就是你会说话,隔个三两月,便来哄我开怀一日——唉,只怕你回头招了驸马,便是想来也不能了!”
嘉善霞染双靥,笑道:“姑母放心,侄女儿就是嫁了人,也要时常来看望姑母的!”
玉真大长公主听了,更是受用,因笑道:“我也不耽搁你了,绣烟,快侍候公主去云房换了衣裳,好尽兴玩儿去罢!”
绣烟也是年轻姑娘,听了这话,早就心花怒放了,笑道:“是,奴婢这就侍候公主更衣。”
当嘉善和绣烟步履轻快地走在玉真观外的长街时,早已扮做两个书生模样,嘉善是一袭石青竹叶暗纹袍,头上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绣烟穿着宝蓝提金袍褂,戴着浅棕软夹帽,做家僮装扮。
长街上车水马龙,举袂成云,嘉善和绣烟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只欣然于这盛世的繁华与热闹。
嘉善挤在人群中,用肘弯碰了碰绣烟,轻声道:“这许多时候不出来,连路都记不清了,你还记得附近有什么好玩地方么?”
绣烟望望远处烟丝醉软,残红乱舞,终于见着那软翠柔红深处,掩映着一角碧色的琉璃瓦,扯了扯嘉善衣襟,兴冲冲道:“公主,你还记得春喜社么?就在那儿!”
嘉善喜上眉梢,顺着绣烟所指,极目望去,笑道:“走,我记得春喜社的第一场戏是辰时三刻开场的,咱们快过去,还赶得上。”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头遍锣鼓前赶去了春喜社,今儿的戏可巧是《杨家将》,也是嘉善最爱的戏文,三通锣响过后,那蟒袍玉带满面愁容的杨延辉,一步三叹地从大幕之后走了出来,唱得惨然沉郁,听得嘉善泫然垂泪:“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
这里戏文正唱到好处,春喜社仪门外亦跟着飘进来一声长嘘,这唏嘘太轻弱,太空茫,直叫人错以为是风过林梢的微响,若不是嘉善来得晚了,不得已坐在瓦社一隅,是断然听不到的。还未等她细辨,那台上的生角已得了满堂彩,轩敞的厅中攒动着人,亦攒动着赞叹声,打赏声,将那一声叹息化作暮春沉入湖水的落红,瞬间杳无踪影。
如果嘉善折身转出门去,不过三步之遥,她就会看到一个衣衫褴褛之人,面有菜色,单薄的憔悴浮在他本该英气勃发的剑眉间。艾尼瓦尔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顺手拎起一根极长的竹竿,蹒跚而去,那竹竿的下端已开了裂。
嘉善从春喜社出来的时候,已是歇晌时分,稀疏地枝叶间筛落斑驳的日影,长街比午前更见了几分寥落,嘉善依旧沉浸在方才几折戏文的悲欢离合中,绣烟见嘉善无精打采,绞尽了脑汁哄嘉善开心。
忽见着一块白幡,在东风猎猎飞扬,上书着几个大字:断吉凶,知富贵。绣烟心中一喜,笑道:“公……”一言未了,嘉善先瞪了她一眼,绣烟忙忙地捂嘴,道:“公……子……你看那边……”绣烟祖居江浙,那口音中原是分不清“公主”与“公子”的,嘉善看她一眼,只扑嗤偷笑。眸中却是一亮,如流星划过夏日暗蓝的旷野,急急地拉了绣烟,就往算命先生那里赶。
那算命的半仙儿留了一部山羊胡子,微眯的双眼透着精光,街上午后行人见少,半仙儿好容易等来一桩生意,不禁眉花眼笑,热情招呼道:“公子请坐!请问公子是算功名啊,还是算婚姻?”
嘉善这才想起来今儿是以男装示人,她也知道生辰八字相同,排盘时男女却是恰恰相反的,因笑道:“我并非为自己算命,只是家里有一对双生姐姐,想要请先生批个八字!”
那半仙儿满口应承,笑道:“如此请公子报上令姐八字!”
嘉善与德善虽是双生姐妹,却是差了一个时辰,德善是亥时,嘉善却是子时,这里嘉善报上八字,半仙左手哗啦啦地拨着铁算盘,左手执着羊毫软笔,在雪浪宣上批了半日,方乍舌道:“公子的二位胞姐皆命带金舆,一生利官近贵,实属大贵之命啊!”
半仙儿言罢,原以为嘉善立时兴致勃勃,不料这位面若冠玉的公子却只是莞尔,与身旁的书僮相视一笑,嘉善和绣烟腹中早已哄然,心想这半仙说的却也不错,大梁国中,确是再没有比她们姐妹更当得起“命带金舆”的人了。
半仙儿不知就里,只得接着道:“但公子的大姐,时柱夫星,所以这婚姻上么,缘在远方——恐怕要远嫁的!”
嘉善眸色一沉,又舒口气道:“你接着说!”
半仙儿看这情形十有□是算得准了,更添了三分得意,笑道:“公子的二姐,夫宫为喜用神,定能招得贵婿,且今年红鸾星动,公子今年,只怕要做两回舅爷了!”
嘉善忍不住去看绣烟,只见绣烟憋着一脸的喜气洋洋,气得嘉善想伸出手去打她,又怕莺声细气,在半仙儿面前露了女儿娇态,反为不美,只得暂且忍住,也不问价钱,从怀里惶急地掏出一块银子,扔在半仙儿案上,抬脚便走。
暮春的暖风中已夹了一丝暑意,蒸腾得绿杨荫里的花叶,散出一蓬一蓬的浓烈气息。嘉善步子又疾,额角上早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绣烟拔腿赶上,掏出绢子来,替嘉善擦汗,一面低低笑道:“奴婢觉得那个半仙儿还算灵,连德善公主远嫁都算准了,想必这红鸾星动的事么……”
嘉善猛然回头,杏眼圆睁,瞪着绣烟,吓得绣烟忙吐吐舌头,住了口,嘉善正色道:“红鸾星动不动,难道是他说了算的?”绣烟才想诺诺答“是”,嘉善突然扑哧笑道,“那自然是太后说了才算!”
绣烟这才知道原来公主跟她开玩笑,胆子更大了几分,笑道:“公主说得千真万确,您虽然不是太后所出,可先皇在的时候,太后在后宫之中只与愉妃娘娘最为亲厚,如今自然更要千挑万选的为公主择婿了!”
花褪残红的时节,树上已结了颗颗的青杏,几只家燕绕着一树青碧飞过,留下一痕轻纤剪影,忽而又贴着小桥流水,拍翅向着彼岸的寻常百姓家去的。
忽听马跑之声不一,伴着一阵阵呼喝,嘉善见几位着赭色太监服的人,拍手跑过来,不由吓了一跳,她今日出门,只回禀了太后说是来探望玉真大长公主的,难道宫里出了耳报神?她倒不怕被太后责罚,只怕会连累思淳,绣烟亦是惊惶失措,拉着嘉善便往一旁巷子里退,一面道:“太后素日对公主也算假以辞色的,不会长公主才嫁了,便要拿公主作筏子吧?”
正在茫然无措之时,绣烟一拍脑门,道:“哎呀,奴婢想起来了,今儿懿妃娘娘省亲,这是内务府的公公们在撒围幕呢!”
嘉善惊奇道:“嫔妃省亲,不是戌初才起身么?怎么这回子便要洒扫街道,撵逐闲人了?”
绣烟黛眉轻挑,道:“懿妃娘娘多大的架势呢,后头有蒋左丞相撑腰,眼看可是要当皇后的人了!”
嘉善斜了绣烟一眼,绣烟是个极灵透的,当下噤了声,嘉善沉声道:“谁当皇后也是你能议论的?也就是在这儿,若是在宫里,背地里议论主子,不施杖刑,也要罚跪的,你往后嘴上还严谨些!”
绣烟埋头道:“是,只不过奴婢不说,宫里的嘴多着呢,蒋懿妃平日眼高于顶,除了皇上,只怕太后都入不得她的眼呢!”
嘉善无声地微笑,懿妃的跋扈,她岂会不知,只是越是这样的人,威胁反而越小。
她走累了,四顾着对绣烟道:“快找个茶馆,咱们喝杯茶歇歇脚!”
柳枝巷的如意茶馆,一年四季,宾客盈门,如今春闱将开,这里更是熙熙攘攘,挥汗如雨了。温乎乎的微风混着茶香扑过来,茶香虽略带浊气,却自有一番市井的热闹。
绣烟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一张空桌子,只得引着嘉善在一张尚摆着一盏残茶的黑漆小案上坐下,残茶未撤,意味着客人因故离开片刻,一会儿还要回来的,嘉善无法,只得将就坐了,想着过会子来了茶,喝一杯漱漱便走。
店伙忙不过来,绣烟怕嘉善等急了,只好亲自到垆前叫茶点。这里嘉善心焦如火,如坐针毡,也无心似晨起出门时那般悠然自得地扮风雅了,将手里的纸扇向腻着薄垢的案上一搁,伸着脖子直盯着绣烟纤柔的背影。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绣烟终于托着个连环洋漆小茶盘回来了,盘子里盛着一壶茶,两只茶杯和几样点心。绣烟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梭而过,嘉善朝她招了招手,不巧眼前却掠过一片月白影子,挡住了嘉善视线,店里客人多,嘉善一时浑没在意,谁知绣烟见了,三步两步奔过来,将洋漆茶盘重重一置,白瓷壶里的茶水都泼洒出来,浸在斗彩碟里的胭脂酥上。
绣烟一把扯住那月色的影子,放粗了喉咙,高声质问道:“好大胆,竟敢偷拿我家主人的扇子!”
嘉善这才发现,方才搁在案上的牛骨纸扇果然不见了,店堂里的客人十个倒有九个瞧着这场热闹,嘉善只腹诽绣烟不该小题大做,一把扇子又不值什么。
谁知那被缠住的人却是一脸懦懦,打躬作揖地直给绣烟赔不是,道:“想必是两把扇子相似,一时间拿错了也是有的,这位小哥不要找急!”
嘉善一转脸,见茶盘旁边果然另有一把折扇,便知是绣烟错怪了人,遂拿了扇子,上前解劝道:“这位大哥说得不错,一时拿错了总是有的,宝禄,快放开这位公子!”
绣烟陪嘉善微服出街时,总是顶着宝禄的名儿的,听了嘉善之命,只好松开了那人。
嘉善作揖道:“小僮无知,冒犯了公子,还请宽宥。”
那人亦是个随和之人,当下也笑道:“无妨,是在下错拿公子的东西在先。”
二人这一揖的工夫,嘉善才看清这人形容,穿着月白圆领袍,腰间系着浅蓝闪金的丝绦,系着一鲤鱼跃龙门的糖玉佩,眉目清雅,流露出的疏朗明净神情,摄人心魄。
嘉善秀目扑闪着,笑道:“公子也是来赴考的么?”
那人一怔,依旧笑岑岑道:“不错,公子好眼力!”
嘉善双颊微烫,笑道:“不是我眼力好,是你这块玉佩泄露了消息!”进京赶考的举子为求顺遂,往往在腰间挂一鲤鱼佩,取“鲤鱼跃龙门”之意。
那人看看腰间,也拱手笑问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来赴春闱一试牛刀的么?”
嘉善笑道:“在下姓叶,是京郊人氏,今日不过上街闲逛的。”绣烟用宝禄的名儿,嘉善则用绣烟的姓氏。这里绣烟听了,正一肚子好笑,只听那人却不问自答的报起了家门,笑道:“在下杨夔,松江人氏,方才是在等一位朋友,不想错拿了公子的扇子。”
嘉善忙摇手,清浅笑道:“竟是缘份了,公子可愿再小坐片刻,与弟一叙。”
嘉木成荫,绿森森的影子映透了窗纱,落在黝黑的案上,案上的茶点似乎也沾染了几许春意,静静地散着清甜。
嘉善与绣烟走回玉真观的时候,已是日影西移,绣烟娇嗔道:“公主越发地胆大了,适才奴婢给您使了几回眼色,您都不理我,过会子回去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