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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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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姑娘,她这么说。布莱尔的每个人都不觉得我好,有多久了?可她以为我是好姑娘。她定然对此坚信不疑,因为我们的阴谋使然。我也必须是个好姑娘,单纯而善良。人们不是说“再好也好不过金子”吗?反正我对她而言就是金子。她为毁灭我而来,只是时机未到。此时她得保护我,让我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就好象一罐她存起来打算最后挥霍掉的金币——我很清楚;我本应觉察到她的重重心机,然而我却感觉不到。
  我在她怀抱中睡去,平静无梦,又在她的亲近和温暖中醒来。当她感到我醒来,她就移开身子。她揉着眼睛,头发披散开,跟我的头发混做一处。她睡梦中的面孔,少了些许精明相。她额头光洁,睫毛上仿佛扑了粉,她的眼神,如果遇到我的目光,就十分清澈,并无一丝轻蔑或恶意混杂……她微笑,她打哈欠,她坐起身来。毯子掀起又落下,酸热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躺着,回想起夜晚种种。某种情愫——羞愧,或者是恐慌——在我心中上下翻腾。我将手放在她躺过的地方,那里已经变凉了。
  她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她更自如,也更和善了。玛格丽特捎来热水,她帮我倒进盆里,说道,“好了吗?小姐?最好快点用热水。”我站在一旁,还没换上衣裳,她打湿毛巾再拧干,问也不问就过来帮我擦脸和胳肢窝。对她而言,我成了个孩子。她让我坐着,这样她好帮我梳头。她啧啧有声:“真乱!乱中取胜的诀窍就是从头开始……”阿格尼丝也曾帮我洗漱,帮我更衣,她手脚忙乱,全无章法,梳子一被头发缠住,她就畏畏缩缩的。有一回我用鞋抽她——抽得好重,她都流血了。
  现在,我为了苏珊而坐下来——那天夜里,她称自己是苏——现在,我耐心地坐着,眼睛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庞……好姑娘。
  这时,我说道,“谢谢你,苏。”
  此后的日日夜夜里,我经常对苏道谢。我从没跟阿格尼丝道过谢。
  “谢谢你,苏。”“好的,苏。”如果她要我坐着或者站着,抬起胳膊或者脚。“不,苏。”如果她担心我的袍子将箍得我太紧。
  不,我不冷。——可当我们散步时,她喜欢仔细地照料我,确保周全;她将我的斗篷拉到喉咙,防止我受风。
  不,我的鞋子没沾到露水。——可她会将手指探进我穿了袜子的脚踝和鞋子间,以防万一。
  我绝不能着凉,无论如何也不能着凉。我绝不能累着。她会说:“小姐,你不是说走这么远就够了吗?”我绝不能身体不适。她会说:“看,你的午饭,碰也没碰。你不再多吃点?”我绝不能消瘦。我就是一只鹅,须养肥了才好被宰掉。

当然,她不明就里,其实她才是须肥起来的那个人——她才是那个很快会适应这儿的人,适应这儿的起居、穿戴、进出,种种规矩和指令。
  她以为她迁就我,她以为她怜悯我!她适应了这所宅子里的条条框框,却不明白,那些束缚着我的条条框框,很快也要将她束缚起来,就好象摩洛哥皮或小牛皮……我早已惯于将自己当成某本书。此时我就感觉自己对她而言好似一本书,她目不识丁,她望着我,看到形状,却不明其义。她注意到表面——“你皮肤可真白!”她如是说——却注意不到皮肤下急速奔流的腐败血液。
  我本不应如此。我身不由己。我就范于她的想象——她以为我是个单纯的姑娘,为环境所迫,噩梦不断。她睡在我身边时,噩梦再没降临;正因如此,第二天和第三天,我设法让她又来我床上睡。最后她例行公事般地每晚都来。刚开始我觉得她是谨慎,后来才知道,是床顶篷和帷幔令她不安:每回她举着蜡烛站在床边,将信将疑地望着帷幔的褶皱处。“小姐,你不觉得,”她说道,“那上面随时会有蛾子、蜘蛛掉下来吗?”她攥住一根立柱,用力摇了摇;扑簌簌一片灰尘中,一只甲虫落将下来。
  而一旦习惯了这些,她就躺的很自在了;她的睡相自然而规矩,我想她肯定习惯跟人一起睡,我颇好奇,会是谁呢?
  “苏,你有姐妹吗?”有回我问她,大概在她到布莱尔一周后。当时我们在河边散步。
  “没有,小姐。”
  “兄弟呢?”
  “就我所知没有,”她说道。
  “那你跟我一样,是一个人长大的?”
  “这个,小姐,倒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一个人……怎么说呢,我有不少表亲。”
  “表亲,你是说,你姨妈的孩子?”
  “我姨妈?”她没反应过来。
  “你姨妈,瑞富斯先生的保姆。”
  “哦!”她反应过来了,目光闪烁。“对,小姐,确实是……”
  她脸转过去了,神色捉摸不透。她想起了她的家。我试着想象出她的家,可我想不出。我试着想象出她的表亲:粗鲁的小伙和姑娘,跟她一样,满脸精明相,口齿伶俐,身手利落——她的手指倒颇迟钝;当然她的舌头——有时,她给我梳头上别针,或为滑溜溜的衣带而皱眉头,她就会吐舌头——她舌头很尖。
  我看她叹息。“别难过了,”我说道——就象所有好心的小姐对闷闷不乐的女仆那样。“瞧,那边有条拖船,你可以对它许个愿,我们都对它许个愿,让它带到伦敦去。”到伦敦去,我内心深处又念了一遍。理查德在伦敦,一个月之后,我也会在伦敦。我说道,“如果这船不能将我们的愿望带到,泰晤士河会帮我们带到的。”
  而她没有望着那船,却望着我。“泰晤士河?”她说道。
  “这条河,”我答道。“就是这条河。”
  “这么一条小河,是泰晤士河?噢,不会的,小姐。”她难以置信地笑起来。“怎么可能?泰晤士河好宽”——她伸开双手,比画一下——“这条河好窄,你看见吗?”
  停了一刻,我说我一直以为河流都是越到下游,河面越宽的。
  “这么一条小河啊?”她又说道。“那儿,小姐!瞧那儿。”驳船已经开过去了,船尾上用六寸的字:罗斯希瑟;而她所指并非船名,而是发动机喷出的机油在河面上绽开的油花。
  “看到那个吗?”她兴奋地说道。“那就是泰晤士河的样子,那就是泰晤士河每天的样子,看看那些色彩。成千上万种颜色……”
  她笑了,她笑起来几乎有些俏丽。
  待那油花散去,河水恢复本色,她的笑脸也落回原状;恢复蟊贼样貌。
  你须理解,我已决心看低她。否则,我如何做到我应做的本分?——我又如何能骗过她,加害于她?只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朝夕相对,难免日益亲近。我们不可以太亲密。而且她亲近的举动不象阿格尼丝那样——也不象巴巴拉那样——完全不象小姐的女仆。她太率直,太散漫,太自由。她打哈欠,她东斜西靠。她抓挠身上的斑点和伤口。她会坐下来,在我的注视下,抚弄指节上旧伤结的痂。这时她会问我:“小姐,有针吗?”待我从针线包里找出针来递给她,她会花一番工夫,用针挑拨手上的皮肤。然后将针还给我。


 有天我们散步时,她挽起我的胳膊。这对她来不算什么,而我却有如身领棒喝,深受震动。另一回,久坐后我抱怨脚凉:她在我面前跪下来,解开我的鞋带,将我的双脚捧在手中揉搓着——最后还低下头,大口大口往我脚趾上呵气。她开始按自己的喜好装扮我;在我的裙子上、头发上乃至房间里搞了些小花样。她拿来鲜花,将一直摆在我客厅桌上花瓶中的枯枝残叶都扔了,又从我舅舅花园的篱笆上找了些报春花。“当然,在乡下,你找不到伦敦的那些鲜花。”当她把花放入花瓶时如是说道。“不过这些花也够漂亮了,不是吗?”
  她让玛格丽特从魏先生那儿多给我拿些了煤上来。这事儿办起来多么简单啊!——此前却无人为我着想,去打个招呼;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就这么捱寒受冻过了七个冬天。热气让窗户结了一层水雾。她喜欢站在窗前,在玻璃上画圆圈、心型和罗纹线。
  有一次,她将我从我舅舅的书房里接回来,我发现午餐桌上散乱地摆着些扑克牌。我猜那是我母亲的扑克牌。因为那是我母亲的房间,有许多她的旧物。紧接着,想到我母亲在这儿——居然在这儿——在这儿走动,坐在这儿,在裙子上摆开花花绿绿的纸牌,这念头令我仓皇无措。我母亲,人未出阁,神智尚全——也许,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也许,还叹着气——等啊,等啊……
  我拿起一张牌。牌从我戴着手套的手中滑落下去。可是放在苏的手里,纸牌脾气变了:她将牌收集起来,拣出一副,开始洗牌、切牌,动作干净利落;牌上的金色线条和红色图案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如同一堆金银财宝般,令人眼花缭乱。
  当然,她听说我不会玩牌,非常惊讶;随即让我坐下,她来教我玩。玩纸牌游戏无非是凭运道和头脑简单的孤注一掷,而她却玩得很投入,几乎不知飨足——她心里激起了玩牌的兴趣,歪着头,眯缝着眼,沉浸其中。如果我玩累了,她就自己玩——要不就将纸牌一张张立在桌上,头碰头斜靠着,一层层地搭上去,搭得很高,搭成一个纸牌金字塔——K和Q总是留到塔顶。
  待她搭完,她说道,“瞧这儿。瞧这儿,小姐。看到吗?”然后她挪开一张金字塔底的牌;眼见金字塔落将下来,她会哈哈大笑。
  
  她会哈哈大笑。那笑声在布莱尔是如此突兀,在我想象中,就好象监狱或教堂里的笑声。
  有时候她还唱歌。有一回我们聊到跳舞。她站起身,提溜着裙子,给我演示了几步。接着她将我拉起来,抓着我转啊转;从她手抓着我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我觉得那跳动从她传到我身上,变成了我的心跳。

 终于,我让她用一个银顶针帮我磨平一颗顶出来的牙。
  “让我看看,”她说道。她看着我,捏着我的面颊。“到亮处来。”
  我站在窗边,仰着头。她的手很温暖,她的呼吸——带着啤酒味——也很温暖。她手指探进我嘴里,轻抚我的牙龈。
  “是的,是有些尖。”她收回手,说道,“就象——”
  “就象蛇的大毒牙吗?苏?”
  “要我说,就象针一样”她环顾四周。“蛇有牙齿吗?小姐?”
  “我觉得蛇肯定有牙,因为据说蛇会咬人。”
  “那倒是,”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只是,我以前觉得蛇黏乎乎——”
  她进了我的卧室。我能从开着的门里看到大床,还有推到床下的夜壶:她不止一次提醒我,说马大哈的人起了床,会将这瓷罐踢碎了,更会被这玩意弄瘸了腿。秉承同样的热忱,她还叮嘱我,不要光着脚踩到头发上(因为头发——她说跟虫儿一样——会钻进肉里,令肉生疮化脓);想眼睫毛变黑,就不要用不纯的蓖麻油;不要冒冒失失地爬烟囱——藏身也好,逃命也好,都不要爬。
  这时,她在我梳妆台上找东西,没说话。我等了片刻,然后叫道,“你知道有谁是被蛇咬死的吗?苏”
  “被蛇咬死?小姐?”她又出现了,仍旧皱着眉。“你是说,在伦敦的动物园吗?”
  “哦,可能就是动物园里吧。”
  “我可真不知道。”
  “奇怪。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我笑了,她却没笑。这时,她摊开手给我看,她手上有枚顶针;我才明白她要做什么,也许我神情也变了。她望着我神色不定的脸说道,“一点也不疼。”
  “真的?”
  “真的,小姐。如果你疼,就叫出来,我马上停手。”
  果然不疼,我也没叫。然而,种种感觉奇异地混作一处:金属的摩擦,她手把住我下巴的压力,她轻盈的气息。当她仔细盯着手里打磨着的牙时,我目光无可回避地落到她脸上;于是我望着她的眼睛:此刻我看到,她有一只眼颜色深些,虹膜的褐色略深沉些,几乎成了黑色。
  我望着她颧骨的线条——流畅柔美;她的耳朵——精巧优雅,耳垂上为戴耳环、耳坠穿了耳洞。有次我问她,“耳洞怎么穿的?”我凑近她,指尖抚到她耳垂那小小的肉窝上。“这个,小姐,用针,”她说道,“还有一点冰块……”顶针还在磨。
  她微笑。“我姨妈就给小宝贝们,”她边磨边说道,“磨过牙。她肯定也给我磨过。——快磨好了!哈!”她手里慢下来,停顿一下,查看那颗牙。接着她又磨起来。“当然,给小孩磨牙得万分小心。因为你会不小心就会把顶针落到小孩嘴里——好了。我知道有几个就那么没了。”
  我不知她说没了,意指顶针,还是小孩。她的手和我的嘴唇都变湿润了。我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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