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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别杀我……别杀我……我爹很快就来了……”含糊不清的几个词从魏竹馨微微颤动的薄唇中抖落了出来。
“你说什么?这是在说梦话吗?”
“你不是……你放开……你放开……你放开……”
“竹馨!醒醒!醒醒!”江应谋唤道。
“不……你跟我没有关系……放开……放开……放开!”
随着最后那一声放开,魏竹馨触电般地弹坐了起来,浑身颤抖,双瞳里布满了恐惧和茫然——像被什么噩梦折磨了,额上全是冷汗,脸色如秋霜扑在了青蒿叶子上,看了让人乍寒。
“做噩梦了?”江应谋扶住了魏竹馨的双肩,低头问道。
魏竹馨哆嗦了一下下,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身上盖着的团花锦被,嘴唇微张,仿佛还没从刚才噩梦中的惊恐里抽神出来。
“竹馨?”江应谋再唤了一声。
“小姐?”青樱也吓着了,弯下腰来唤道,“您怎么了?您还好吧?您说话呀!”
一点一点地,魏竹馨抬起了那张青白青白的脸,满布血丝的瞳孔里,恐惧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盈起的泪光和无助。
“噩梦而已,你无须如此紧张。”江应谋安慰着。
“应谋哥哥……”魏竹馨那干涸苍白的嘴唇轻抖了抖,“你真的会离开我吗?”
“你先躺下行吗?你脸色差成这样,应该好好歇息……”
话未完,魏竹馨忽然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江应谋的脖子,紧紧的,像永远也不愿撒手似的。江应谋一怔,没有推开,也没有相拥,只是微微颦起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青樱见此情形,很自觉地退下了,顺手将里间与外面的隔帐放了下来。
“你会离开我吗?”魏竹馨趴在江应谋肩上哽咽地问道。
“你先松手躺下,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慢慢说……”
“你一定要离开我吗?”魏竹馨不肯撒手,像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道,“不能是别人,一定要是我吗?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竹馨……”
“可以换做别人吗?可以吗?”
“竹馨你先清醒一下,”江应谋扯开了缠绕在脖子上的那对胳膊,“你先好好回一回神,这会儿不是在梦里了,你已经醒过来了,你方才在半坡那儿晕过去了,魏姬夫人派人知会了我,我已经赶回来了,听明白了吗?”
魏竹馨双眼噙着泪,目光略显呆滞:“你回来了……那你还会离开吗?是不是我一躺下,你就会抽身离开?你就回到林蒲心身边去?”
“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说话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我方才听青樱说你晕过去的时候正在跟穆阿娇说话,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江应谋纳闷地问道。
魏竹馨凝着他,一颗水亮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其实……我也是个很可怜的人,或许比炎无畏和林蒲心更可怜……我拼命地想要拉住你,就是想让你成为那个可以把我从可怜中拯救出来的人……用你的英明睿智,用你高贵的身份,用你所有的温柔,让我变成一个真正幸福而又华贵的女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你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为何还抓着这个执念不放呢?”
“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是无畏公主早已带走了你的心,还是林蒲心可以满足你对无畏公主的所有想象?”
“什么意思?”江应谋颦眉问道。
魏竹馨酸涩地笑了笑:“他们说,你的林蒲心从侧面看上去与无畏公主有些神似。他们能看出来,想必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你告诉我,你留下林蒲心又如此地袒护着,是不是正是因为她与无畏公主神似?”
“你晕倒就因为这个?”
“能告诉我吗?”魏竹馨双手抬起,紧紧地握住了江应谋的右手,目光殷切且忧伤地看着他,“能告诉我实话吗?你留下林蒲心正是因为她与无畏公主神似,对吗?”
“你想听实话吗?”
“想。”
“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吗?你无须骗我……”
“我没有骗你,”江应谋目光淡定道,“我之所以留下蒲心不是因为她跟无畏神似,而且我也没发现她跟无畏有神似的地方,或许真有,但我没在意过。我留她在身边,最初是因为我需要她的医术,后来是因为她再回安家村已经不安全了,留在杜鹃阁也无妨。”
“仅仅是这样?”魏竹馨眼眸里仍有浓浓的疑惑。
“你知道我和蒲心之间有过约定吗?倘若你知道,你就无须如此忧心了。”
“约定?什么约定?”
“我与她约定,药圃秋收之后便会放她离开。”
“真的?”
“真的。”
“她会舍得离开你吗?”
“为何不会?离开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你对她那么好,你把她当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她会舍得离开吗?你们约定是从前的,到了如今,她真的还愿意离开吗?”
“竹馨……”
“不,你别骗我了,”魏竹馨晃着脑袋,拒绝江应谋的辩解,“你怎么会舍得她离开?你那么心疼她,在意她,昨日找不见她的时候,你像丢了最心爱的玄琴琴谱似的,站在那湖畔忧心忡忡。你根本舍不得她离开,她对你而言就像一剂止痛散……在你特别思炎无畏的时候,你只要看她一眼,你心里就没那么疼了,不是吗?”
是吗?江应谋心里不自觉地冒出了这么两字。
是吗?只要看蒲心一眼,心里的伤痛就会有所缓和了?
是吗?真的是这样?为何自己以前从不这样觉得?蒲心与无畏神似……哦,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侧脸,凝眉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竹馨不提,压根儿就没往那儿想过。
“你已经把她当作炎无畏的,对吗?只要有她,你就不再需要别的女人,你的心会永远沉浸在还拥有炎无畏的美梦里,对吗?”魏竹馨还在忧伤地“痛斥”着。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没有把她当无畏,无畏是独一无二的,她不是无畏,这一点我很清楚。”
“可你需要她……”
“但她不需要我。”
“她不需要你……”
“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围着我这江四公子转悠的,蒲心她表面看起来对我顺从恭歉,但却从来没有真心对我拜服过,或许在她眼里,我根本算不上一个好男人。当然,”江应谋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好男人。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躺下歇着,我去让青樱给你把药端来。”
江应谋抽回手,撩开帐帘出去了。片刻后,青樱捧着药碗快步地走了进来,将碗送到魏竹馨跟前,轻声道:“小姐,将药喝了吧!”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魏竹馨双目空洞地望着角落问道。
“他?您是指公子吗?”
“他真的会让林蒲心离开吗?”又是答非所问。
“小姐……”
“他不会舍得的……”魏竹馨红润的眼眶中又泛起了水光,直晃那一头散发,“他不会舍得的……他对那女人已经着魔了……”
“小姐,无论公子怎样,您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您的身子若垮了,又谈什么与公子天长地久呢?您方才说公子要放林蒲心走,这事儿奴婢倒是偶然听桑榆这么说过。桑榆说,林蒲心的确是秋后便要走,至于去哪儿还没定下来。”
“假的……”魏竹馨轻抖双肩,笑得心碎,“那都是说出来哄你们的……你以为她真的会走?你以为她真的不会爱上应谋哥哥?那都是她故作姿态的招数罢了。瞧着吧,秋后,她还是不会走。”
江应谋没再去狩猎,命人搬他的长案,在湖畔设了软毯,盘坐在案前整理着他从野外挖回来了几株药草,将新鲜的药草整株放在用几层绢帛制成了夹袋里,压实,外面再用厚实透气的麻布袋套两层,最后还得用一种特制的吸潮炭袋再装一层,如此之后,再平整地压在了一块沉甸甸的大鹅卵石下。
这样制作出来的压花,色泽形状会保持得比较完整,一个月后取出来,薄透轻巧,颜色如旧,再封装在册子里面,可以保存很久。
这法子是跟无畏母亲姜后学的。姜后不但医术精湛,手也十分巧,曾亲自收集百草,制作了一套百草压花集。赫城一劫时,姜后寝宫被烧,他虽尽全力抢搬里面的东西,但最后还是没能救出那套制作精美的百草集。
他心中留有遗憾,这两年也在慢慢地收集着各种草药,希望能照姜后原来那本重新制作出一本新的百草集,以此纪念姜后。
一个身影在他长案旁边晃动了起来,他以为是阡陌,随口问了一句:“蒲心今日怎样?你去看过没有?”
那身影停住了,往他长案前移了两步,跪坐下:“好多了。”
“蒲心?”他抬头一看,不由地愣了。
“公子在做什么?”
“哦,压花。你怎么起来了?不疼了?为何不在后面帐子里多躺一天?”
“今早起来就不疼了,公子还喜欢摆弄这种活儿?”她垂眉好奇地往江应谋手里看了看,忽然有种回到了母后寝殿长案前的感觉。
母后也爱压花,长长的案桌上,新鲜花草刚刚从泥土里或者枝头上取来,由宫婢擦拭干净,柔软吸水的软帛成了它们的小外衣,经母后灵巧纤细的手,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在了里面,等待水分尽干,保留最初的模样。
☆、第二卷 第九十二章 稽昌遇刺
她自小在母后跟前耳濡目染,却没学到一丝一毫,反倒是这个男人,母后就教过他一遍,他便深谙其意了。从前在上吟殿就爱摆弄,没想到如今还保留着这习惯。
“公子这是什么草?”她抬眸时,忽然发现这男人微微偏头,锁眉深凝着她的右侧脸,仿佛在为某种疑惑寻找答案。
“公子……”
“别说话。”
“呃?”
呃字刚落,江应谋伸手轻轻捏住了她柔嫩的下巴,将她的脸往左侧拨了拨,然后再次凝神端详,一小溜子风从他手边窜过,调皮地卷起了她耳畔那几丝小发,发丝胡乱活泼地扑飞在他手背,这瞬间,他眼中迷茫尽释——
原来,原来真的略略神似,特别是风起时,她耳畔几丝青发绕舞,右眼眉处所透出来的那股清秀和灵慧与无畏真像是同出一脉的。
他忽地就笑了,松开了手,垂头晃脑,豁然开释的笑容中略略带着一丝丝无奈和自嘲。他开释了,对面坐着的那位却由始至终都一脸迷茫,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不能自已的微笑到底打哪儿来。
“公子,您在笑什么?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纳闷地问道。
“没有,我是笑我自己。”他还在笑,
“笑您自己?”
“蒲心你会治蠢病吗?”
“呃?”
“人蠢是没法治的,对吧?”白朵棉般的笑容里夹杂着满满的自嘲之意;紧接着又是一声云淡风轻似的叹息,眼角眉梢处,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丝调皮。
此情此景,又再次让她有了些许的错觉,刚才恍惚地以为这儿是母后寝殿的长案前,此时她又仿佛回到了上吟殿自己的寝室窗前,明晃晃的阳光从雕窗空隙间斜射而入,铺在长几上,映下了她和江应谋两人的头影,一晃一晃,特别可爱——
“不要啦!太丑了!太丑了!我不喜欢那颗,跟泥丸子似的,一点都配不上我母后雍容华贵的气质!换了,换了,江小白,我要那颗砗磲的,白的才能衬出我母后皮肤白希滑腻,快点,换了,江小白!”
“这你就不懂了,公主。这颗檀木珠香气清淡,色泽正宗,还有金星点缀其间,是难得的一颗好珠。放在为母后串制的这条手串中,既能增添香气,又能为母后安神养眠,正当绝配。”
“不懂配色就不懂配色呗!不懂还借口多多,江小白你可真能掰扯!不管,我不喜欢,你快点给我换了!”
“不换。”
“真的不换?”
“说了不换。”
“想被我一脚踹下去吗?”
“想被母后提着耳朵说一点都不听话吗?”
“你就会拿母后来吓唬我!”
“你也就会拿你的拳头来吓唬我。来,瞧瞧,这手串难道真的不好看吗?”
她翻起一双卷翘浓黑的睫毛,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看了一眼江应谋手里的东西,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不好看,你眼光太差了,江小白!”
“你说什么?”
当江应谋那真实而又惊讶的声音像一道闪电般从她浮想联翩的大脑里跳出来,清清楚楚地响在耳边时,她才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产生幻觉了,以为是在上吟殿寝室里同江应谋说话,连忙仓促地回道:“没什么……”
“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这张丝帛,你说什么不好看?你觉得这张丝帛不好看吗?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白?”
她顿时汗毛竖起,脸色微变,慌忙辩称道:“什么白?哦,我是说这张丝帛不够白,所以不太好看,跟您要压的这朵野黄菊一点都不配呢!”
“用来压花而已,不必那么花哨,朴素一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