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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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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惊的。 
  对于《农战第三》,只划了开篇第一段话:“凡人主之所以劝民者,官爵也;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对于这段文字,他划出以后未做任何批注。看来,他对商鞅所注重的农战政策也并不关注。 
  往下在《去强第四》中,我们则看到他划出很多地方,引录如下: 
  “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国为善,奸必多。” 
  “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刘广龙在此批注:用治善民的方法治奸民,国家必乱;用治奸民的方法治善民,国家必强。 
  “能生不能杀,曰自攻之国,必削;能生能杀,曰攻敌之国,必强。” 
  “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刑至事生,国削。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刑。” 
  在往下《说民第五》中,又是他重点批划的一篇: 
  “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    “罚重,爵尊;赏轻,刑威。爵尊,上爱民;刑威,民死上。故兴国行罚则民利,用赏则上重。” 
“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民怯则刑之以其所恶。故怯民使之以刑则勇,勇民使之以赏则死。” 
  对于《算地第六》,只划了一句话:“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数也。圣人审权以操柄,审数以使民。” 
  对于《开塞第七》,他只划了一句:“治国,刑多而赏少,故王者刑九而赏一,削国赏九而刑一。”刘广龙对此做的批注是:要称王,刑九而赏一;要亡国,赏九而刑一;多刑少赏,治国之策。 
  对于《壹言第八》、《错法第九》、《战法第十》、《立本第十一》、《兵守第十二》、《靳令第十三》,他一字未划。 
  而对《修权第十四》,则又比较青睐,划了很长的一段话:“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权者,君之所独制也。人主失守则危,君臣释法任私必乱。故立法明分而不以私害法则治,权制独断于君则威,民信其赏则事功成,信其刑则奸无端。惟明主爱权重信,而不以私害法。故上多惠言而不克其赏,则下不用;数加严令而不致其刑,则民傲死。” 
  往下对《徕民第十五》、《刑约第十六》,又一字未划。 
  对《赏刑第十七》,划了开篇一句话:“圣人之为国也,壹赏、壹刑、壹教。壹赏则兵无敌,壹刑则令行,壹教则下听上。” 
  再往下对《画策第十八》、《境内第十九》,又一字未划。 
  而对《弱民第二十》,批划较多。在《弱民第二十》标题旁边,刘广龙批注几个字:可结合去强第四。他在此篇中划出的文字有: 
  “民弱国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兵,易弱难强;民,乐生安佚,死难难正,易之则强。” 
  “明主之使其臣也,用必加于功,赏必尽其劳。人主使其民信此如日月,则无敌矣。” 
  往下,对《御盗第二十一》、《外内第二十二》,又一字未划。 
  对《君臣第二十三》这一篇,又略有青睐:“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时,民乱而不治。是以圣人列贵贱,制爵位,立名号,以别君臣上下之义。地广、民众、万物多,故分五官而守之。民众而奸邪生,故立法制,为度量以禁之。是故有君臣之义,五官之分,法制之禁,不可不慎也。” 
  再往下对《禁使第二十四》,批划又多,现在把他批划的文字引录如下: 
  “人主之所以禁使者,赏罚也。赏随功,罚随罪。故论功察罪,不可不审也。夫赏高罚下,而上无必知其道也,与无道同也。” 
  “凡知道者,势、数也。故先王不恃其强,而恃其势;不恃其信,而恃其数。” 
  “且夫利异而害不同者,先王所以为保也。故至治,夫妻交友不能相为弃恶盖非,而不害于亲;民人不能相为隐。”刘广龙在这句话旁批注:要使夫妻朋友之间都相互监督,国家大治。 
  再往下,对《慎法第二十五》、《定分第二十六》,则又只字未划。 
  在全书最后的半页空白上,刘广龙批注下一行大字:稳操权柄,去强弱民;九刑一赏,刑赏分明。后面是三个硕大的惊叹号。





【纲2】

  刘广龙亲自发动的“全民担水点种抗旱演习”日以继夜连续三天,终因井水枯竭而终止。春旱如火一样连续下去,没有一棵禾苗出土。山上山下吃水开始按人分配,每天三人一桶水,吃用全在其中。耗水大的豆腐坊、粉坊同时关闭。砖瓦厂也停了火。全村农活只能整日沤粪积肥,干等着老天下雨,再种地。 
  为了稳定局势,防止阶级敌人破坏,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做出了一系列决定。全堡百姓坚持每天早点名晚总结的制度:天一亮,早点名后一起上工,倘若没工可上,便集中起来全天学习;晚上一起下工后,晚总结自然又是学习批判。五日一次的人人过关反省,十日一次的全民军事演习,十五日一次的全堡百姓批判大会都照常进行,而且因为没有农忙打扰,声势更大了。每月一次的全堡联欢大会,山上山下依然搭起戏台敲锣打鼓地演革命样板戏。每隔两个月,照例进行一次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像铁蓖子一样将全堡上下蓖一遍。 
  在这个大旱的春季,被关在劳改队的反革命分子张力平上书建议,勘察黑山堡新水源,开掘新机井,他愿意将功赎罪做好这件事。刘广龙在他的建议书上批了四个字:蛊惑人心。而后干脆一撕了之。 
  在这个春季,罗燕还到县里为自己秘密安排了一次人工流产手术。 





【纲3】

  广龙五年,黑山堡夏粮颗粒无收。山上山下一片白地。禹永富不声不响开始了他的特殊行动。他行动的直接意义是防止黑山堡饿死人,间接的意义是什么,不得而知。这个后来被刘广龙说成是天下第一老奸巨滑的人物这一天走了山上山下,还撮合了陈玉凤和赵明山的婚姻。 
  〖目〗禹永富略驼着背,戴着白头巾,顶着炎炎似火烧的夏日头站在东山上望着。山上山下一片白地,没有一棵禾苗,方方正正的黑山堡城堡在一片白地的包围中。 
  种庄稼的人一见这白地景况,就都成了被摘光心肝肺的傻子了。 
  他看了看头顶刺眼的日头和万里无云的晴空,眯着眼看了看山上山下,就知道老天爷还没有留情的意思。整个黑山堡山上山下被晒得像刚从砖瓦厂里烧出来的陶瓷盆,白光光地冒着干热,水分早就被烤干了。只有这东山北山的一些树还在活最后一口气。钻在房子里的人在这个干烫的陶瓷盆中熬着,等老天爷软下心来下雨。 
  禹永富大概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他不禁想到,黑山堡再旱下去,埋在地下的死人倒干得烂不了了,停在地上的活人闹不好就撑不下去了。活人靠饮食撑着,没了粮没了水,说话就会和埋在地下的人见面了。他是土里刨食的动物,知道人全凭土活着。 
  这土现在干成这样,他知道要做点特殊安排了。 
  他今天在东山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陈玉凤。 
  这个几年前被一把火从西山上抓下来的年轻女子早在广龙元年前就和禹永富很熟,见面叫永富大叔。现在她抱着双膝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和禹永富说话。她几年前留过短发,昂过额头,挺过胸脯,是西山上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首领;低头夹尾过了几年,现在额头锈了,肩也有些塌了,有些中年模样地缩着胸脯。禹永富看了看她有些见老的黄黑面孔,说道:分你个人的粮食,你要计划着用。陈玉凤看了看山上山下白光光的田地,说道:我知道,我现在一天三顿都不吃干。禹永富又说道:要是能,你就想办法拿粮食换点麸子谷糠,一斤换上两三斤,准备熬饥荒。陈玉凤看着他点点头。 
  禹永富又指了指山上的树说道:见有榆树皮槐树皮,能剥的就剥下点留着。陈玉凤皱着眉想了想,然后睁大眼看着禹永富说道:永富叔,有这么严重吗?禹永富抬头看了看天,而后说道:准备着吧,还有各种能吃的树根草根,见了就挖上点,存在屋里。陈玉凤看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禹永富点着了旱烟袋,抽了两口,说道:别饿死人哪。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着陈玉凤说道:你这孤单一人也不是事呀,真闹起饥荒来,你人单力薄地更难熬了。陈玉凤苦笑了一下,说道:就这么熬吧,还能咋的? 
  禹永富知道,陈玉凤原来就只有一个娘在西山,娘在那场大火中烧死了,现在只剩下她。过去是忙着当首领,没顾上成婚;现在是熬着做下等人,不敢说不敢动。他在石头上磕了磕烟袋锅,说道:我给你说个婚事吧,对象是你老熟人。陈玉凤吃惊地看着他。禹永富接着说:我思谋着,就是他配你最合适,命运差不多,你们谁也不会嫌谁,又能说到一起。我把话说到这儿,你猜也猜到了。 
  陈玉凤说道:您说的是他? 
  禹永富点点头,说道:没错,你猜对了,赵明山。他媳妇广龙元年前就死了。你们过去山下山上就认识,后来又一同受罪,在劳改队低头不见抬头见,现在好歹被解放了,他在西山,你在东山,我看不声不响办个婚礼,搬到一块住,互相就有个照应。两人的口粮放到一起计划着用,熬饥荒也容易些。陈玉凤张嘴说道:那他…… 
  禹永富拿着旱烟袋摆了摆手,说道:他那儿没问题,我已经和他说下了,他同意。 
  禹永富说完话站了起来,接着往前走。 
  根据对广龙历史的研究,我们知道禹永富安排了这桩婚事,心中有种可以叫做踏实的自我满意。这是做了一件积德的好事。传开来,山下山上人都会说好不说坏。传到刘广龙那里,也惹不着火。对他自己,自从广龙元年末表态批判赵明山,站出来当革委会副主任,他心中一直有一点小小的不踏实。现在,面对赵明山和陈玉凤的感恩戴德,这不踏实也平了。至于在以后黑山堡说不清楚的政治变化中,这一招棋会留下什么伏笔,他也有模模糊糊不想的想头。 
  在广龙年代,禹永富这个一年四季头戴白毛巾手端旱烟袋的黑脸老汉留下了很稳的步子。用村里人的话说,他的步子量田亩,分厘不差。 
  他又坐下的地方,是东山上一处大牛圈。 
  牛圈是掏在土崖上的一个大窑洞,里边暗暗的,有冬暖夏凉的意思。一群牛系在食槽上嚼着草打着响鼻。他坐在一盘土炕上,和四五个东山分队搞生产的干部说话。打头的人是分队革委会副主任高大善,一个身材高大神情敦厚的小伙子,过去多少年就跟过禹永富。禹永富一复出,就点兵点将把他点了出来。这也是一个嘴上话不多、脚下走路稳妥、手中做事扎实的人物。用禹永富对他的评价是:小伙子看着木讷像个石柱,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禹永富照例是点着了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一阵,才正经开了腔。他借着窑洞门照进来的一道光亮指了指嚼草的牛说道:要准备熬饥荒,牛草牛料该紧就要紧点,必要时,老弱病残该杀的就杀掉,好保存下身强力壮有实力的牲口。高大善用纸卷着旱烟丝,点着了卷烟,看着他说道:我有这个准备。其余三四个年老的中年的也都盘腿坐在炕上,说道:您看这次能旱成啥模样?禹永富说:我看和四十年前那场大旱不相上下,兴许还要厉害。 
  一炕人抽着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高大善说道:听老人说,那次大旱黑山堡死了不少人。禹永富在炕上磕了磕旱烟袋,说道:死的十有三四,出去逃饭的十有四五,最后,一个村里不剩几个活人了。草根树皮早就吃光了,最后连墙皮、炕席、棉絮全往肚里填,人是一天肚里没食就活不下去的动物哇。 
满炕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年老的吧嗒着旱烟袋添了一句话:我那时候十三四岁,都记得,整个黑山堡像个坟,恨不能把刚埋在土里的死人也刨出来吃了。 
  一堆人又沉默地抽着旱烟。听见牛没心没肺贪吃嚼草的声音。 
  禹永富开始郑重其事地安排道:咱们往严重了准备,时间往长了想,和村里老百姓该打招呼的打招呼,家家户户要有熬饥荒的计划,勒裤腰带紧口粮。你们当干部的尽量惜着点人力畜力,没水没粮的日子不是好玩的,这是脖子上勒着上吊绳过日子,含糊不得。 
  他停了停,又接着说道:又不能让大家慌了神,这一慌一乱,又要出事,弄不好还要抓你们阶级斗争典型,听明白了吗?高大善点头说道:明白,又要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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