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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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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了停,又接着说道:又不能让大家慌了神,这一慌一乱,又要出事,弄不好还要抓你们阶级斗争典型,听明白了吗?高大善点头说道:明白,又要打招呼,又别让大家慌。禹永富又添上一句话:还要对上不声不响,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传到刘广龙耳朵里,你们大伙一定要护住东山,不死人少死人,就是你们这辈子积下的德。 
  高大善说了一句:这每隔十天一次全民军事大演习能不能免了?还有每隔十五天一次的全民批判大会和每隔一个月一次的全民革命大联欢,是不是能够免了?每次兴师动众挺耗力的,耗力就耗粮,有时候队里还要拿储备粮补贴大家。禹永富说道:大联欢我想办法在常委会上通过免了它,军事演习和大批判免得了免不了难说。这难题我来想。老百姓家家户户的口粮让他们自己把紧,你们队里的那点储备粮你们要把紧。记住,只要人不饿死,种子都要留住,一粒都不许少。 
  有人说:这雨会不会哪天就下开了? 
  禹永富一磕烟袋锅站了起来,一边弯下腰往外走一边说道:这种好事还是少想吧,我看没可能。高大善也弯着腰跟上来,用手摸着左右系牲口的木柱,护着禹永富往外走。 
  禹永富心腹地问了一句:那个钱爱孔最近怎么样?高大善说:还在和东山广播站那个广播员鬼混着呢。禹永富哼了一声,说道:他的媳妇是刘广龙的妹子刘小妹,他也不知道把自己脑袋在裤腰带上掖好没有。这事先不提它,该提的时候再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数。高大善双手扶着禹永富的肩钻出了牲口窑洞,说道:您放心。 
  禹永富顶着白日头绕圈走着山路,从东山转过北山,又到了西山分队。在那里,他也做了和东山差不多的安排。他还找到在西山劳动的赵明山,把陈玉凤答应的事告诉了他。 
  天黑时分,他下山回到黑山堡大队革委会参加了常委会。 
  这一阵的常委会离不开旱灾这个话题,依然是刘广龙坐在中央主持会议。 
  鲁峰像头肥胖的老狮子一样趴在那里讲述了他主管的情况,他说:先是因为缺水,后来又因为缺粮,粉坊、豆腐坊、砖瓦厂都先后暂停关闭了,酒厂也关闭了,现在看来,醋厂酱油坊也坚持不下去,要关闭了。刘广龙挥了挥手,说道:没醋没酱油也能活下去。 
鲁峰又接着讲道:养猪场一旦离了粉坊、豆腐坊、醋厂、酒厂也就没饲料了,计划每月杀猪,最后保存下母猪和种猪,等以后形势转过来了再发展。他还说明:这两年给黑山堡百姓分配的豆腐票、粉条票、醋票、酱油票都宣布作废了。刘广龙挥了挥手,说道:也不叫作废,叫暂停使用。 
鲁峰点头说:是暂停使用,旧的暂停使用,新的不发了,等以后形势好过来,旧票还有效,新票再接着发。 
  就在这个会上,罗元庆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小心谨慎地提出一个问题:现在,全民要团结一致抗旱度灾,要从方方面面节省人力,节省人力就是节省粮食,这就涉及到咱们黑山堡的一系列革命活动。第一项早点名晚总结,这是必不可少的。五天一次人人过关的反省检查,大概……他看着刘广龙。刘广龙说:不能少。 
  罗元庆接着说道:剩下就是十天一次的全民军事大演习,十五天一次的全民大批判会,一个月一次的全民大联欢,两个月一次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看哪一项可以暂停。刘广龙说道:全民大批判不能少,清理阶级队伍不能少。罗元庆想了想,说:那这军事训练好像也不能少,剩下就是一月一次的革命大联欢。罗燕挥了挥纤瘦的手臂,说道:革命大联欢也不能少,这是鼓舞士气的问题,取消了它,大好形势一下子就差多了。 
  罗元庆请示地看着刘广龙,说道:看来是什么也不能少。 
  刘广龙点着了烟,吞烟吐雾地思索着。冯二苟、罗元庆坐在那里抽着烟,看着刘广龙的脸色。鲁峰低着眼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目光凝视着眼前一动不动。罗燕又挥着手臂接着发挥她的主张。 
  禹永富低着眼抽着旱烟袋。开会前,是他将这意思汇报给了罗元庆,他说:你是主持日常工作的第一副主任,你看看这些活动能裁掉哪些,你定一定。罗元庆自然不敢定,自然会在会上提出来,自然就把问题摆在了刘广龙面前。禹永富看着罗燕扭来扭去地挥着手讲话,心中就想,这小娘们真还没有到饿趴下的时候,真到了那时候,连叫唤都叫唤不动了。真该扭拧断她的脖子,剁了她的肉,分给狗吃。 
  往下,轮着禹永富不得不钦佩的刘广龙。他总能坐定首领的位置。他摆了摆手,说道:一个月一次全民大联欢,东山上人也下来,西山上人也下来,在这种形势下太兴师动众,可以改成东山在东山搞,西山在西山搞,山下在山下搞,这样节省了民力,也不影响实质。十天一次的全民军事大演习,我看也可以变通一下,不一定让全体男女老少都参加了,基干民兵自己进行就行了,这样不那么兴师动众了,可是实质内容还在。其余的项目,我看都可以照常坚持。 
  他停了停,看了看众人,笑着说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我们黑山堡也要能伸能屈。现在形势困难一些,我们就稍微屈一下,到时再伸。说到最后,他挥了一个很豪放的手势,哈哈笑了。 
众人也都配合着笑了。 
  罗元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咱们这困难是不是可以向县里汇报一下,请求上级支援? 
  刘广龙很严肃又很稳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谁再有这个提议,谁就可以成为黑山堡批判大会的批判的对象了。






【纲4】

  夏末,赵明山与陈玉凤无声无息地举行了婚礼。赵明山曾是广龙元年前黑山堡大队的黑首领,陈玉凤原是广龙元年前原西山大队的黑首领,他们的婚礼就在东山上的一个土窑洞中举行,婚后就居住在这里。为了政治上稳妥,禹永富事先曾经显得很不经意地请示刘广龙说:听说赵明山和陈玉凤要结婚,这两个人改造得不错,咱们从政策出发,是否该有个表示?刘广龙当时就说:你去给他们主一下婚吧。禹永富便名正言顺地担当了主婚人。简单的婚礼结束后,赵明山、陈玉凤双双向禹永富鞠了三个大躬。 
  蓓蓓也去参加了婚礼;当天晚上回来后,无缘无故地找到刘广龙哭闹了一场,直到被刘广龙很好地睡了一回,才平安无事。 





【纲5】

  广龙五年冬,黑山堡被百年不遇的大旱旱垮了。饥荒像坟场一样罩在黑山堡上。刘广龙听到县里革命政权对他不满的消息,他处在严重的政治危机中。一天晚上,他听说又有村民到悬钟寺祈雨,他同罗燕连夜上山,看到了顶着月亮祈雨的场面。这一次,他没有调动民兵抓人,而采取了别样的处理措施。这一夜直至天亮,刘广龙的所做所为有着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第二天的常委会上,他做了特别的讲话。 
  〖目〗持续一年多的大旱把黑山堡旱垮了。 
  广龙五年秋,又是颗粒无收,到了冬天,黑山堡百姓面临着严重的饥荒。前两年,大兴土木将老天爷赐给的那一点丰收粮差不多糟蹋尽了。红彤彤的世界被胜利冲昏头脑,并没有想到老天爷一翻脸,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缺乏起码的招架之功。现在,不光是缺水,更严重的是缺粮。 
  全村男女老少都变得面黄肌瘦,像一个叫花子王国。 
  走在城堡里,你会发现那些无精打采的男女老少都像是犯了罪似地低着头在街边走过。人吃不上饭,就觉得连自己都对不起了,更没有脸见别人。人的嗅觉开始像狗一样灵敏,嗅来嗅去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上万个饥饿寻食的动物将黑山堡山上山下地皮挖了一个遍。黑山堡的土地看着这群饥饿的动物,也替自己发慌,恨不能赶紧长出庄稼来,免得他们糟蹋自己。然而,老天爷就是不降雨雪。 
  黑山堡的豆腐坊、粉坊、醋厂、酱油坊、酒厂全部关闭。猪场也杀得一个猪没有了。砖瓦厂早已熄火。田地一片空白,一棵苗没有。寒风刮过来,刮到黑山堡时,干旱的土地把弥漫的黄尘交给天空。黄尘落下来,黑山堡的男女老少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田鼠,土头土脑。黑山堡革命委员会派重兵将粮库守卫起来,那里仅存最后的一点储备粮和种子,这是不能再亮的底牌了。 
  村子里开始传说起几十年前大旱人吃人的历史。 
  刘广龙处在政治危机中。一个开天辟地的首领,当他创建的一整套革命规矩都几近崩溃时,他就和肚里没食的饥荒的人一样,感到不那么实在了。 
  最先停止的是一月一次的革命大联欢,大规模的不搞,小规模的也不搞了。接着又停止的是十天一次的全民军事训练,全民的不搞了,基干民兵的也不搞了。又接着,十五天一次的全民批判大会也停止了,大规模的批判会变成小规模的批判会,最后小规模的批判会也越来越稀疏了。又接着,五天一次人人过关的反省检查变成每隔十天一次了,接着变成每隔十五天一次了,又接着变成每隔一个月一次了。过去每日早晚全民早点名晚总结活动实质上也停了。现在黑山堡的革命秩序主要表现在天一亮依然吹响军号,升起信号旗,然后广播站开始广播革命文章,全堡百姓在家中听广播照思想。晚上天黑了,又吹响一次军号,而后广播站又开始广播,大家各在各家听广播,自觉进行晚总结。 
  还坚持的革命规矩是连坐制度,依然五家一小组十家一大组,相互监督揭发检举,一家犯规九家揭发,否则共受惩罚。民兵的巡逻在山上山下日夜进行着,支持民兵巡逻的是每人一份少得可怜的补助粮。 
  在这个冬季,黑山堡百姓没有农活可干,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坐在或躺在炕上熬饥饿。白日里,棋盘格一样横齐竖直的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刺骨的风卷着黄土流沙在堡内横冲直撞,让人睁不开眼,看不清房屋。 
  在这个冬季,刘广龙没有召开过全堡百姓的大会。即使有规模小些的群众大会,他也不再出场讲话,而让常委会其他领导成员出面。黑山堡的广播站现在广播的大多数是革命委员会的通告、通令、通知等等,很少广播刘广龙的讲话。刘广龙开始深居简出,他对革委会常委一班人说道:我是通过你们去指挥全堡,你们就是我的手脚耳目,我当你们的大脑。 
  在这个冬季,唯有革委会早点名晚总结的活动一天不断地坚持着。 
  刘广龙大多数时间深居在他的单独办公室内,那是黑山堡东北角的一个深宅大院。同与它相邻的粮库一样,现在都有民兵把守。这个大院除了广播员白珊珊可以自由进出外,他人进出,都要刘广龙亲自批准。院子内有瞭望塔,刘广龙时常登上瞭望塔,俯瞰黑山堡。 
  他看到的是空荡的街道和院落。 
  需要到大队革委会办公室进行早点名晚总结和召集会议时,他大多从早已挖通的地道到达那里。在刘广龙的单独办公室内有一个秘密地道口,既可以直达堡外北山下,也可以到达大队革委会办公室内,还可以直接到达他的住家。这些秘密通道进出口钥匙都在刘广龙手中。常委们出现在大队革委会办公室时,他们面对的是已经在那里就坐的首领。离开时,首领会和他们一 
一握别,然后将大队革委会办公室门锁上。他或许会在这里一个人坐一会儿,或许就会钻地道回他的单独大院了。 
  进出他单独大院的人除了白珊珊外,比较多的就是罗燕了;偶尔也还有其他个别谈话的女人,但在这个冬季里显得比较少,也比较不重要了。 
  根据挖掘所得的资料知道,从这个冬季开始,刘广龙不再记专记女人的笔记了。此外,他将专记革命、专记建设、专记生产的三个笔记本合而为一了。从广龙五年末开始,刘广龙便只做这种政治经济混为一谈的笔记了。 
  当然,他还是大量运用广龙符号。在这个冷清寂寞的冬天里,他又发明了更多的广龙符号,往后的一个又一个笔记本,每一页几乎都是广龙符号,汉字寥寥无几。破译他的笔记,也曾令我们颇费心思。 

  〖目〗正是在这个冬季里,刘广龙听到了县里革命政权对他不满的消息。告诉他消息的是罗燕。她刚从县里风尘仆仆地回来,天已黑。刘广龙问:黑山堡还有谁知道这个消息?罗燕回答:我叔罗元庆,他和我一起去的县里。刘广龙不说话了。罗元庆是去县里开会的。他想了想,又问:他回来了?罗燕回答:跟我一块儿回来的。 
  刘广龙说:要封锁这个消息。 
  罗燕说:我知道,我和他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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