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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头靠在他的膝上,侧着望他,风霜已在他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印迹,潇洒雍容,气度不凡,曾经温润若水的五官线条更多了刀削般棱角分明,俊脸上笼罩着迷离的尘烟,嘴角抿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蕴涵光华。
不禁喃喃自语:“鱼啊网啊,何时才能澄澈通明呢!”
他默默抚着我的头发,轻柔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未必是好事。”
我垂下了眼睑,没有再说话。
*
冬季水枯,三江水流不大,少了波澜壮阔的声势,备显薄弱,只有巨岩上的光滑的痕迹可以想像旺水季节时的汹涌气势。一路上山势巍峨高耸,山谷幽深千仞,借着峡谷川流不息的疾风,船行速度倒是极快。蓦然回首,陵阳城已经成了远处的风景,不禁慨然而叹。依稀能见山巅处母亲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独成一道寂寞。
她不肯见我最后一面,却用这样的方式目送女儿的离去。
冲修将一串念珠交给我,又说了一句话:“师太有话让贫尼转告白施主,诸生众相,相由心生,境由心转,心系诸佛,珠可助道。还有,冲平师妹在寺中一切都好,她也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
我带着浓浓的失望,收了下来。母亲送的那串珠子看似像琉璃,却比琉璃更纯净,光润晶莹。皇上说是燕萨石,也是风水石,我倒是第一回听见。
但无论是什么,母亲送的东西,总是珍贵无比,我小心的揣在了怀里。
而冲平带来的,居然是伏昊期的那锭酎金。我拿在手里,突然冒过一个念头,他若是再见到我,不知会作何想?到了蜀川,我们的见面应该是避免不了的吧?
我无言地看着皇上,他淡淡一笑,将酎金拿了去:“这本来就是要给我的,理当物归原主!”
我扑哧一乐,方才的疑虑全然消失不见。
直至水路急转,已看不见陵阳城,母亲所在的山峰也从我的视线当中消逝。
我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龙舟后端的亭子里,呼呼的寒风,卷起云白色罗纱绵袍,调皮的钻进中衣的缝隙之中。
身后,气势雄伟的龙舟金碧辉煌,不见冬色。层楼台观,精雕细镂,两舷浪花翻飞,青山墨色在视线中飞速倒退,感觉像是自己奔行在江水之中。
“这么个吹法,不到蜀川,你就病倒了!”一双温暖的大手从身后将我紧紧环住,瞬间将寒风阻在了他的臂弯之外。
我也不挣脱,只是口上笑道:“皇上,海棠在一旁呢!”
海棠,自出了行宫,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近到我身前的宫女。
当皇上登上龙舟开始,我又有了回到未央的感觉,他是天子,担负着整个天下的主人。不过,我愿意等,等到可以与他并肩站在高处。
到那时,山高水阔,我不再只看到自己的脚下……
沿途驿站送来的奏折不外乎祭天、西南战事以及国库空虚之事,将他眉头紧紧锁住。而有时,透着窗棂看他端坐御榻,与同行的文臣武将言笑晏晏,歌舞升平,却依然觉得他的背影如寂寥划过夜空的孤星。
此去蜀川,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凤……凰……于……飞……
流水不沾落花情
船刚行至蜀川境内,河道便突然复杂起来。一会宽若沙场,一会狭窄似玄关。岸边的景色也大不一样。虽说同是绿,却比陵阳的绿更多了嫩意,带着葱翠。
天气也是极为复杂的,明明还是晴朗见日,片刻就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转而暴雨倾盆,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烟雨丛山,太阳又自云端探头出来了。
我们就像是被老天玩弄于股掌之中,只能相视而笑。
因为河道复杂,船行速度也慢了下来,两弦各只留了一名船工划浆。不再有浪花激打的声音,反而是水流淙淙。
岸边有女子百灵鸟般清脆的歌声悠扬传来:“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槐拉望郎来,娘问女儿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
我的笑意被垂帘遮住,并一道将那抹红晕也挡住了,可座中已有人面红耳赤起来。倒是皇上,像没事人一样,不但不脸红,还一副颇怡然自得的模样。
坐在上首的是熟知西南民风民俗的荆州刺史屈吉。他的身材矮粗,浓眉大眼,却有两片薄唇,说起话来快语连珠,见场上一时尴尬,便咳了两声站起来说道:“启奏陛下,现在已经到了南诏郡内。此地与西南蛮夷接壤,民风开放,婚俗并不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在经常举行集会,各族各姓的男女都在这天寻找伴侣,订立婚约。那场面相当热闹!想必现在正是了!”
清脆的歌声还在继续,席间众人有摇头轻笑的,有鄙夷的,也有议论纷纷的。
皇上点头:“你说的便是摇马郎吧?这个朕亦有耳闻!我朝幅员辽阔,各地民风有别,当在情理之中。”
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合,见皇上不再说话,也跟着欣赏起岸上歌声来。
过了半晌,女子歌声渐低,却不见男子和唱,有人叹道:“哎!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这个说话的人,五官清秀,体态文静,黑色的朝服越发衬得他肤白胜雪。
屈吉笑道:“太卜令大人,你莫小看这里的女子,个个敢爱敢恨,追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是誓不罢休的!”
太卜令阴侠,据说是当今朝堂上最年轻的大臣,皇上也颇看重他。
果然,没过多久,女子歌声又响起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象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我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而心底渐渐涌上的,是对这位女子,或者说是这地的女子无比纯洁的敬意。尽管素未谋面,她们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的内心,对于渴望的东西也有勇气去追求,这种认真的态度让我敬佩。未来的日子,我也应当这样去做。
*
原来,这的人称姑娘为“马”,所以才有摇马郎一说。屈吉的描述,令众人都起了向往之心。
西南的冬季并不冷,只是空气中略略有些潮湿。这里还是漫天的青翠,满地的葱郁,让人几乎忘记冬日已经到来。
我身上已经换上了皇上临时买的一套崭新的南诏衣裙,圆领的五彩花边短上衣,配上一条缀满银片的百褶裙和直筒的长裤,顿时也有了南方女子的韵味。头上是盛装的银帽将一头银丝尽数遮掩起来,银花簇拥,花鸟虫鱼点缀其中,伴着银铃脆响,令我想起大婚时的凤冠。皇上则穿上了对襟上衣,配一条裤脚宽盈尺许的大脚长裤,裹着头帕。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忍俊不禁。
直到夕阳的余晖洒满西坡,草地上渐渐热闹起来。穿着各色服饰的女子像是花蝶般在丛中欢快的穿行,伴随撩人的舞姿,绕过一个个男子,目光中带着挑逗。她们之中不乏容貌美丽者,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引来无数男子惊艳声。
男子们不甘示弱,纷纷吹起了芦笙,打起了口哨,场面更加热闹起来。
女子们高昂的脸上蒙上了夕阳的金黄,在心上人的乐声中,飞扬起来。月光如洗,清歌曼舞,将人们带入另外一个世界!男子们更是欢声雷动,也进入到场中,为女子伴起舞来!
也有人向我们走来,但一见到我与皇上十指紧紧相扣的双手,便会心的离去。
我和皇上静静地站在场外,虽然离他们很远,但也被场上的气氛所感染。
直到月色初上树梢,一阵急促的铿锵声之后,“轰”的一声,巨大的火堆燃烧起来,火焰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然后,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朝向树林,我们也跟着望了过去。一阵银铃响动,一个双十年华的盛装女子进入到场地中央。
一瞬间,连月亮都失去了光华!
那女子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绣工精巧的短袄,没有衣领,双襟对开,束一条金纱绣花的阔带,胸口敞露,赤着双足。颈项、手腕、足踝均有银环缠绕。她迈着轻盈的舞步,手臂宛如在风中摇曳的柳条,柔若无骨!
晶瞳清澈如水,眉毛纤细,不描而黛,红菱嘴角盈盈含笑,露出了编贝皓齿。
这样美丽的少女,难怪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侧身看皇上,他也正盯着那女子看。我重重的掐了一下他的手,他皱着眉头看我,露出不解的神情,随即又恍然大悟,笑着握紧我的手俯在我耳边说:“此花开过再无花!我只是在想,她的身份可能比较特殊。”
我咬着下唇轻轻的笑着,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小心眼了?于是又转头去看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对这些都视若无睹,一个人边舞边走到松树旁,倚着树干轻轻唱了起来。
那有如山谷黄莺轻盈甜美的歌声,不正是我们先前听到的吗?
难道,她便是那个大胆示爱令我萌生敬意的女子?
我有些愕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会拒绝一个如此美丽女子的求爱?
*
月到中天,场上歌舞的热闹渐渐隐去,方才那名绝色女子也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仍有人在徘徊,却是兴致缺缺。
皇上拉着我的手,缓缓向江边行去。草地上微有了露气,浸润着清寒的月气。
皇上遥望清月,无限感慨:“南诏与西南蛮夷之族毗邻,有的甚至已经融为一体。这里没有战争的气息,百姓仍活得自在安逸!”
“远离权势与财富,人也会简单许多!”
“颜儿,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我望入他的深眸,认真地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只想与家人在一起!”
“颜儿,我不能给你安逸的生活,但可以给你一个家!”
虫儿轻呢,思绪纷飞,我静静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银花洒在他的肩头,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一阵异动惊醒陷入沉醉中的我们,皇上将我拉至身后。循着声响望过去,我们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月光透着松针洒在密林深处,毫不吝啬的照在一对恋人身上,情意绵绵,耳鬓厮磨都入到我们的眼中。
我脸上一红,像是做了专心事一般,忙拉着皇上就往另一个方向走。走了一截,才忍不住笑起来。
皇上故意长叹了一声:“我也想要这样的生活!”
我作势要去捶他,身形却定住了。
*
如青松一般瘦削的身形,如月色温柔的五官,神情痴怔。他的发丝凌乱,衣衫沾了绿草、露珠,还有新泥,背上仍旧一个药蒌,装满了不知名的药草。我怔怔地开不了口,这是我印像当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皇甫葳湛吗?
皇上转身也看到了他,目光中透着凌厉。
一声莺啼从后面惊起:“我找到你了,湛哥哥!”语气中无比的欣喜与娇羞,也是无比的熟悉。
我一震,原来是他!于是面色一沉,冷冰冰地问他:“先生,我妹妹呢?”
那女子不解地看着我,葳湛神情一顿,略见萧索:“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没想到你也是只重外表的伪君子!”
那女子见我的话说得如此之重,也火了起来:“你这个女人好奇怪,为什么凭白无故地骂湛哥哥?”
皇上向前一步,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登时让那女子的气焰低了几分。他并未看她,而是沉声问道:“你是皇甫葳湛?长安来的郎中?”
葳湛这时才似乎从震惊中平复过来,谦谦有礼地回答:“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皇上拱手道谢:“内子遇险时,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妻妹的去向,还望先生详而告之。”
葳湛也回了一礼:“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小荷姑娘,尊夫人离开不久,也不辞而别了!”
二人说话,都是用的尊称,气氛顿时沉闷起来。那个南诏女子瞪着大眼睛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打量,却不敢出声。
“小荷不辞而别?她能去哪里呢?”
皇上按住我的肩膀,眼神如炬:“她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他简单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我心里便安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