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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双眼微微眯起来,原来他要告诉我的是这件事。
他怎么会知道知夏的消息?又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特地提醒我有没有要问他的事,是否指的就是知夏之事?
葳湛和海棠一直在注意着我的表情,我眉头一松:“我想起一件事,小荷目前应该还很安全。海棠你派人去那家铺子,以赎回项圈为名,打探虚实。”
海棠点头:“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去吧!”
葳湛有些急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看了看他,也许真是事不关已,关已则乱,他方才还一口一个草民的。
“听说太卜令阴侠一直病着,我想估计是你的药下的太猛了,你寻个机会去替他瞅瞅?”
他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默默地注视着我,语气有些无奈:“我会去的!”
弯腰告退的时候,我喊住他:“先生,你要自己小心,阴侠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你和我有关。我并非让你去涉险,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已经有所行动。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他站定了身子:“你不知道么,还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即使有危险——能比西南的毒瘴丛林更危险吗?”
药香浓郁,悠悠的充满了殿宇之中。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而他的直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窘了片刻才想到说:“小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答应她的事,我是一定信守承诺的!”
楚天碧色已逝,寒风穿堂而过,混着疏梅的香气挥舞乾坤,我似乎看到了满天的春色。
葳湛未有回音,海棠那边也无所获。铺子上回她说那个项圈因为是死当,已经转卖了。至于买主,他们语焉不详。
赎期早过,他们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如果焰炽清楚知夏的情况,那么,封氏是否也知道呢?
*
凤辇在明宫前落下,我如过客般仰视殿宇,往事如水亦如烟,飘来散去。
尚静婉的身子显得有些虚弱,脸色不太好,我不禁想起自己怀轩儿的时候,倒是波澜不惊的。
她一直躺着,见我进来忙让人搀她起来,我赶紧止住她。
“母后娘娘能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我哑然失笑:“本宫不过虚长几岁,你别太拘谨了。”
她也笑起来,这一笑,脸色倒有些红润。
“这样才对,怀了身子的人就要将心放宽些,即使天塌下来还有男人挡着!”我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脸色又见煞白:“母后娘娘,臣妾知道了!”
她似乎在害怕什么,我喑吸了口气。
外面内官尖声唱道:“淑妃娘娘到——”
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救兵搬得倒是快,我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有人请她过来了。
封氏进来的时候,挟着寒风。
她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尚静婉,难道才盈盈拜倒:“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妾身正准备去长信宫给皇后请安!”
我微笑:“淮王妃临盆在即,这可是皇上的长孙,皇上十分重视,所以你要多些心思在这里!”
说着又命人将带来的布匹取出,笑道:“这是伊洛敬献的天蚕丝棉,极为柔软,给淮王妃做些中衣正合适。”
之后又问了些关于产室等细节情况,便与封氏一同出了明宫。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复道的台阶之上,婢女们远远的跟着。
封氏先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妾身有话要说!”
我提起裙裾,踩着最后一级台阶踏上飞阁。长乐长信未央诸宫皆在脚下,风呼呼的从四面八方袭来,顿时觉得天地浩瀚,而人不过是最渺小的。
封氏拢紧了斗篷,薄唇微启:“妾身当日被人利用,差点铸下弥天大祸,蒙皇后娘娘不计前嫌,妾身铭记于心!”
我静静地看着她如湖水般平和的笑容,诚挚无比。
“雪融,战捷,连日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封氏何必提过去那些扫兴的事?你马上也要抱孙子了,心境还是平和些好。”
她仔细瞅了我两眼,带着妇人的锐利:“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奇是何人?”
我莞尔一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她眼中的错愕转瞬即逝,便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笑道:“这个自然!”
九龙辇蜀锦幛帏,黄华盖映日成辉,望着旌旗去往的方向,我也该回去了。
*
封候美酒百杯少,酒至千杯不言醉。几日之后,皇上在长信宫设便宴款待大哥。
皇上指着大哥对我说:“颜儿,我小的时候最羡慕你大哥,他长得高,人也漂亮,功课也好,连父皇都常夸他!”
我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酒洒落了出来。我笑着掩饰自己的异样:“你是人中龙凤,大哥是青年才俊,谁也不差!”
“皇后娘娘过奖了!”大哥端起酒杯向我致意,他喝酒的动作极慢,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士,倒像儒生。
皇上摇头:“只是岁月不饶人,斗转星移经年去。你儿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可惜朕没有公主,不然我们倒可以做亲家。”
大哥连忙站起来,拱手道:“犬子不才,不敢当皇上厚爱。”
我放下酒壶,使劲喝了一口果酒,比任何时候都庆幸皇上没有女儿。
皇上抿了一口酒,说:“虎父无犬子!坐下坐下……让朕想想……焰行和娆儿倒是年龄相仿……”
“砰”的一声脆响,玉制的酒具从我手中摔落,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的脸色煞白,头也有些眩晕,但很快便镇定住,带着抱歉的笑意弯下身子去收拾碎片。
“我来!”皇上止住我,他的眼睛像是千年深潭,有无尽的旋涡。
我的嗓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也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焰行和娆儿怎么能成婚呢?他们——是堂兄妹!可是,我又如何向皇上开口?
大哥轻轻笑着:“娆儿被她大哥惯坏了,怕是登不上台面!”
我咳了一声,嗓子好像恢复过来:“焰行和娆儿都还小,现在未免言之过早。大哥,祺儿可有中意的姑娘?”
大哥不自在地讪笑两声:“这个……微臣不太清楚!”
皇上看着眼前的酒杯,头未抬:“别太压着他,家世清白就行!”
“是!”大哥朝皇上会心一笑,一仰脖子将酒喝了,这次倒是喝得极快。
“你常年南征北战的……这也难怪!”
大哥沉默片刻,温柔的眸子突然变成了极坚毅的神采,一如从前,送他出征时的表情。
“皇上,微臣斗胆求皇上一事。”
皇上手托酒杯,目光却在远处,淡淡地开口:“你说!”
大哥看了我一眼,迟疑片刻才道:“臣父年老体衰,臣母又潜心向佛,微臣想辞去大将军一职!”
我咬住下唇没发出声音,这是大哥自己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我看了看皇上,他未说话,目光也没有收回。我又想,难道是他的意思?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朝以孝治国,文武百官也当如此。皇后身在宫中,你在二老身边尽孝,朕替她敬你一杯!”
他喝下杯中酒,皱起了眉头,似乎很苦。
“只是……目前皇后甫回宫,各方势力虎视耽耽,君家虽然不是她能靠的大树,但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一种声势,大将军之职就先保留着吧。不过,朕会拟旨,增设大司马一职,关于人选……朕倒有不错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朝中人才济济,青年将领倍出,依微臣之见,左将军能胜任此职。”
“啪”的一声,酒杯落下的声音:“左将军纪开勋?朕祭天时,纪相的人上疏参了焰炽一本,你不怕别人说你借刀杀人?”
纪开勋是纪氏的叔父,右相的弟弟,若真由他出任大司马,那么文武不都在纪家了吗?大哥即使是想借刀杀人,可这于我或者是君家也没有一点好处。
我也不解地望向大哥,他仰头看着皇上,眸若星辰含笑:“陛下圣明!”
皇上微微勾起唇角,脸上线条柔和:“朕知道!”
*
嘉寅的病情并未好转,御医说是重复感染了风寒,雪上加霜。
皇上连着几日都宿在未央,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那个孩子……我抱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孩子。我想起他满月时身上所穿的百家衣,便到佛堂静坐。
一直到日落黄昏出了佛堂,天边弥漫着怪异的紫色,让人生出压抑的情绪。
我一个人靠在水榭旁的廊坊里,看着水天渐成一色。
湖水中不断有鱼跃然水面,泛起圈圈涟猗。
有女子声音传来:“看来要下雨了!”
“可不是么!天色异常得很!”
“这样的天色真吓人!你听说了吗?五皇子怕是不好了呢!”
“我听未央宫的嬷嬷说,五皇子出生时就克死了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现在皇后娘娘回来报仇了!”
有人惊叫起来:“是吗?”
身后有人靠近,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方才的叽叽喳喳声顿时消失,转而传出一阵阵的抽气声。
我站起身来,她们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皇后娘娘饶命啊!”
我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摇了摇头。海棠立即上前厉声道:“背后妄议皇子生死,还想活命吗?”
背后一片哭声,“咕咚”,是有人昏过去了。
其实开口真的很简单,但我还是开不了口。
“今日为五皇子祈福,本宫不想犯杀忌。海棠,送她们去思守宫!”
“是!”
磕头谢恩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我已经走远了。
嘉寅的病,当真好不了了吗?
心中隐隐作痛,便急着想见到轩儿,没想到濮阳也在。
他正在教轩儿扎马步。
大冷的天,小人儿一头的汗,脸憋得通红,努力维持着蹲姿。见到我来,也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下,动作一点没有松懈。
饶是如此,平行前举的胳膊还是被濮阳敲了一下:“目不斜视!”
我不想再打扰他们,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有脚步声追上。
濮阳向我行礼,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似乎已被那一场大雪冰封住一切。
“让我看看你的脉!”他的声音低沉,不容抗拒。
我依言伸出手去,他两指附上,神情仍旧不变。半晌,才收回去。
“有问题吗?”
“恢复得不错。”言简意赅。
我将袖子整好,他又说:“那只玉镯……很漂亮!”
我一愣,随即浅浅的笑了。
怀揣着一丝希望:“纪氏的儿子,你去看过吗?”
他背过身去,如冰封千年的雪山冷冷的说:“我不是御医!”
*
年关未至,却已立春,民间称之为年内春。
那几个宫女虽是妄言,却果然如她们所说,立春之日下起了绵绵细雨,到了傍晚才停。
熏炉已经冰冷,镂空之处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海棠掀帘进来,鞋子上沾了些春泥。
她说:“奴婢今日在那家铺子外面见到了宫中的女官。”
我心中砰的一跳:“封司簿?”
“是!”
我还想问她一些详细的内容,皇上回来了。
他神情疲惫,衣肩上皱巴巴的一块,还有些水渍。
我有些讶异:“又下雨了?”
他一愣,见我注视之处,哑然失笑:“是下雨了,滂沱大雨。”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杨恢,立即明白过来,上前替他解了腰带:“会说笑话了,看来嘉寅已无大碍了。”
“嗯!”他除去外裳,斜靠在床头,“热症退了,方才还吃了点清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