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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胡宜,你是在拿我开心呢?”
他也笑了,是那种令人生气的坏心眼的笑,参杂着一丝戏弄和玩味,还真够无拘无束。我今天才发现这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恶劣,风头一过就又恢复了刁钻散漫的本性。……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他更奇怪的是,吴王为什么会想方设法制止我辞官,连他都看得出来吴王对我的忌讳,说他如果没看错,其实我们的君臣关系早就紧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已经根本不再需要什么台面上的客套了。
我晓得他是对我直言不讳,可这话从年纪比我小,资历又比我浅的人口里说出来,也够让人窝心的。
“胡宜,你想气死我?你就不能婉转点?就不能也泛滥一下子同情心么?”我无力的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走到花架前,拿钥匙打开花瓶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硬质而庄重的锦盒。以前总觉得这东西如珍似宝,患得患失。现在……对于浅阳,我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拔了他心头一根芒刺。取出里边物件,现在完全要仰仗它了,这玩意儿比我有价值百倍。
我一甩手砸给胡宜,真是烫手的山芋……
………
“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这玩意儿………”接下来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发表言论了,都被一惊一咋的感叹声代替了。他把那只小老虎捉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仔细研究,眼神、动作皆是夸张至极,完全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被他这样子弄得哭笑不得,直没好气说:“胡宜,不过是半个虎符而已,不是什么工艺品,你又不是什么古董商,你那点鉴赏眼光也太低劣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面敷衍我一面继续‘观摩’,“我以前看你高高的举过一次,不过站得太远,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你手里一团黑。……原来,原来上面还有金字啊………呃,这个字拉得好长,这念什………”
最后一个“么?”的口音,被我硬生生用眼瞪了回去。他歪着头看我,手上没敢闲着,有点不舍的将虎符装回盒子。然后才正颜道:
“王想把这东西放在你这里,………为什么?”
我问他:“如果我罢官,你以为它会落入谁人手中?”
“西宁将军。”他不假思索答道。接着猛一个醒悟,笑了。只是略扯一下嘴角的笑,但那真的是极自然笑,单单只是为了‘呃,我怎么没想到’的觉诀付之一笑,再没有其它的嘲讽和感慨了。反正当事人又不是他,怎可能有我这么多感触和无力。
不错,如果三军都归令于尉迟自修,那便是吴王最不希望的了。身为王者理所当然的猜忌权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众人皆知自修是浅阳的情人,浅阳当然不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成他和我一般的顾虑重重。而现在的我,无疑成了他们最无可挑剔的挡箭牌。
胡宜笑完了又开始叹气,不知为我还是为他自己。却也不是那种沮丧和无奈的叹息,他双手随意一摊,倒似了随缘。
其实跟他在一起还挺畅心。以前猜想得全都不对,这家伙似乎对任何事物都能很快接受,不是用精力和伪装去投入什么,而是真正洒脱的来适应变故。
胡宜,真是一个让人既新鲜又惊讶的精妙的人。……简直精妙到让我嫉妒。………
我一转身,淡淡的说:“胡宜,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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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半个月就这么荒诞而平乏的过来了。本来那天下午,就是刚回姑苏的第三天,吴王叫我来宫里说说这两年在西邺的概况。
他绝对是故意的,我不相信依浅阳的性格,只把个忌惮重重的重臣丢得远远的,就真的高枕无忧了。他消息如此灵通也不过是在我身边安了些眼线什么的。可我还是来了,一路上组织着语言,反正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横竖是君命难违,无非被他嘲弄一番也就过去了。
我到的时候吴王正在和西宁将军比剑,根本无瑕顾及我。我只好站在旁边等,
可,真的是很难过,看着那样的对峙,让人有说不出的冲动,炽锋缠绵,剑影呼啸,他们在浅草辉映的傲然天地中舞动着翩翩风华,那是何等的爽快义气。我感到千万只蝼蚁在胸中啃噬般的心痒难耐,可是,可是……我这只手,究竟有多久没有握过剑了?今后………没有今后!……
这样的思绪还尚未终止,只听“咻”的一声,剑芒映着睥日破空而来,气势惊人而冰冷。
那冷冽的剑锋正对准我的眉心,我想避开,可浑身就象是被木桩扎住一般,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眼看着利器就要插入印堂,我却连闭眼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就是一只手,纤细素白,从我眼前滑过,快如闪电。
剑被振在了数米开外,而我依旧忤在原地无法动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怎么会这么迟钝,我怎么会这么迟钝!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是以前,单单是感应到对方剑气,我也早已飞身而起了;如果是以前,哪怕剑就在眼皮地下,我也能毫不犹豫的一掌震开。应付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是自修的剑,那一招一势我是如此熟识,承一师而出,根本就是同一个数路。
何时变得如此懦弱………
“咦,镇宇将军吓坏了么?”说话的是自修,他伸出那只纤细的手轻轻地在我眼前晃着,漂亮的唇线微微勾起,那种淡淡的不置可否的笑,竟构成了无比尖利的嘲讽。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也轮到他来辱我。我实在很窝火,但又找不出辩驳的言语,如果刚才那不是惊吓,又能算做什么?而我更在意的……是他的人,独独只对我刻薄非常,……
这时候浅阳也走过来:“自修,你太胡闹了。”
说着似乎是谴责的话,眼中却泛着对身边人的宠腻,还有……对另一个的挑衅。
我不晓得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堪,想说句类似于堂而皇之的话掩饰过去,可还没能张口,就感到喉头一甜,再也顾不得君臣礼仪,陡然一个转身离去。
还没等走出他们的视力范围,血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我也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几乎是仓猝的继续向前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又嘹亮的猖肆笑声,将盛夏凝滞而沉淀的气流震得张狂而紊乱,眼前的景象都随着迭起的空气而巍巍颤动。
………
之后的日子里大家都没了动静,也许是夏日的天气太燥闷,呼吸炎热的空气让人变得懒散。大家都乏了,再有趣的事物也没了兴致,都懒得动根手指头。托上天的福,我就这样……也平安,……也无事。
…………
…
我不知道此时见到这样一幅景象,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一个破落无规章的废弃园林,杂草丛生中一样残破而沧桑的棋台边,竟有两个满怀逸兴,对酒论天地的人。一个是中天骄阳,一个如垂楼逸月,此起彼伏的朗朗笑声将眼前毫不起眼的萧条景色也渲染得畅快淋漓,伴着清酒的芬芳,绿荫重迭里豪情义气生。………
上午一下早朝,官员们三三两两的回府,大家一路走一路商议着贺礼的事情,过几日是吴王的寿辰,如今天下太平,这种喜庆的事情自然是头等重要。再说谁不想攀比一下,谁不想讨得圣欢?臣子们的心还不都是围着大王左右逢源……
我和胡宜走在一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
不知不觉中,将军府就在眼前了。
“我到了,……”我正想要跟胡宜拜别,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拔高的音调,身后的人群像是炸开了锅。
“要说风流人物……,我今天早朝前在王宫见了少司命,那真个仙骨盎然啊,只是在宣事殿前那么一站,毋需任何修饰,万物风华已自在其中。”
“黎大夫说得可是吴王挚友方何渝方司命?”
“还能有谁,呵呵,像他那种天阔云闲的洒脱风雅,简直让你自比而俗。”
“不错不错,此人气韵高华,丰神俊逸,就是当今吴天子也自叹弗如啊………”
…………
“喂,东方将军,你这是去哪?……喂!……喂,”……胡宜的喊声渐渐远去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迫不急待的向王宫的方向跑去,怀里揣着不可名状的兴奋,还有一点点类似于激动般的惴惴不安………
……
他们说何渝来了。
从逃出邺城的那一刻就想去凉州了,来姑苏的一路上频频回头,胡宜总问我在看哪里,他说那个方向不是邺城。
我告诉他自然不是。可是,离凉州……也越来越远了。……何渝,好想见他。
我从宣事殿跑到日华宫,又从日华宫跑到勤政殿,再跑到御书房、临央台、扶芩园………几乎把整个王宫内城都给跑遍了。
最后在临放弃前,一个被遗忘已久的角落不经意间划过脑海,如此偶然,却是恰到好处。
………
我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本来跑出了一身汗,现在全冷了,繁缛的朝服粘腻在身上,怎么都难受得要命。
我想,……我还是离开好了。可是刚一掉头………
“东方将军何时变得如此无礼?见到本王打算掉头就走么?”
发话的是吴王,我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上前行礼:“大王折煞末将了,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东方,你路过快半个时辰了,怎么,也想来凑上一杯?”他说完将酒觞递到我面前,是满酒的,而且是他正用着的那个,这里没有多余的杯子。
当然,也不需要多余的人。所以我低头答道:“臣不敢。”
“你敢,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么?”这不是问句,是种犀利而又刻薄的责难。虽然我根本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即使再莫明其妙,我也就地下跪了,面对一个几乎动了怒的帝王怎么也只能身不由主。然后听见棋台的另一侧传出之前似的明朗笑声:“琅琊你也太认真了,我方才在跟浅阳打赌,我说你可能不会过来,他说,‘哼,他敢?’”
我忽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懒散却清澈的眸子,真是被人戏弄了,原来他们早看到我。可是,可………难道是我太多虑了么?怎么也觉得吴王似乎话里有话,那种意有所指的语气……。算了,不胡思乱想了,既然何渝都不觉得有什么蹊硗……
想到这里,却听得吴王从鼻腔里嗤溜出笑,好像真没有什么的,他说:“既然东方来了,就代本王招呼一下吧。”然后他把头转向何渝,“我还有点事务要处理,晚上再聚。”我看不见吴王的表情,只看到何渝对他意味深长的一笑。
等到吴王走远了,我挨着棋台坐下。“何渝,你什么时候到的?”
“恩,前几天。”
本来一个极自然的回话,却让我心里“嗝噔”一下。
“那,你这两天都在做些什么?”我尽量心平气和的看着他,问话的语气却是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急促,同着我呼吸的步骤。
“自然是好好观赏一番姑苏的美景,两年没来了呢,这里真是大变样。”他依旧淡淡的笑,微微陶醉的眼眸里染得绚烂的神采,完全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很好。……当我惊觉到自己的失态时,我已经是站起来了,而且夺过了他欲递到唇边的酒杯。我想止住下面要问的话,可是已经不自制的说出来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对吧?”这几个字几乎是齿缝里挤出来的。手中的酒都洒了,杯子不晓得被我攥得多紧,如果我还有内力,此刻这酒杯怕是早己碎作一堆粉末了。
“镇宇将军归朝,这可是天下皆知的大事,我在凉州就知道了啊,所以……”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被一声惊蜇般的雷声压盖过去。明明那么远的雷,确好像击在了心口上,将什么击落了。
说不出的失落,还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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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两年前刚接召驻西的时候,姑苏也是这样的夏天,何渝一个人大老远的从凉州赶来,只是为了……陪我喝一壶酒。
他叫我从凉州出吴,说是天干物燥,这样子也可以顺路避避暑。
其实干燥的……是我的心情。
我也知道他是为了找个理由送我,想一路看着点我,我当时的状态实在不怎么好。可我还是执意选了辽城,我在故意气他,那里离凉州十万八千里。
我赶他回去,还对他说:“你这人真的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