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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先躺一下,我去下面买些粥上来。”
方堂鹤即忧又喜,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急匆匆地走出门去。
这个男人无疑会是个好父亲,唐战睁开眼目送着瘦长的背影,不知想哭还是想笑。
他还是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情人,这个想法就算会遭天打雷劈,可还是无法克制,丢掉的心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泪终于静静地顺着眼角滑下,无休无止地渗入棉枕里。
仿佛是为了弥补发生过的一切和未曾尽过的责任,揭破关系的方堂鹤竭尽所能地照料着抑郁不乐的人儿,百般宠溺全凭父爱之名似乎理所当然。
柔情似水的眼神虽然一直是唐战所向往的关注,而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最严厉的惩罚,他已不敢再和他坦然对视,怕自己眼中无法改变的炽情会让全心地担当起父亲责任的男人忧虑。
为什么自己的爱情欲望不能随关系的改变而转化成亲情?
不,他不要!他爱他,这无法改变,他也不想改变!
“不……”
在睡梦里喊着“不”的人儿让方堂鹤忧虑甚重,临睡前必要来看他一回,却总看到紧锁的眉头和苍白如纸的脸色。
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卸下父亲的面具,自关系捅破的那天起,唐战状似平静下的抑郁让人心疼。
和衣躺进冰冷的被子里,轻轻搂抱住蜷缩成一团的身躯,立即得到了热烈的回报。纤细的胳膊努力圈住强壮的腰,蓬乱短发的脑袋迫不及待地窝进他的脖颈,像要和他联成一体似的,至深的依赖显露无遗。
这绝不是孩子般的依赖,方堂鹤能感觉得到,心更为之颤栗,想到自己曾经赤裸裸地拥抱过这具美丽的躯体,看着他在手下呻吟和战栗,甜美的唇片里诉说着浓烈的爱意,电流般贯穿全身的热燥是怎么也无法隐藏的。
“方堂鹤,你会想要抱我吗?”唐战埋头低问,手指爱恋地抚上裸露在眼前的美好肤色。
方堂鹤浑身一震,他直觉地推开怀中的温软。
“回答我!”抬起的清亮眸子上缀着点点的晶莹。
“阿战……别问。”方堂鹤细细地抹去冰凉的液体,他几乎不敢看那双眸子。
“方堂鹤,我无法,”唐战的眼泪越擦越多了,止也止不住,“我无法把你当父亲!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对你的心,你应该很清楚,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让我全部消除对你的一切,太过分了!”他拉紧他的发,忿恨地指责他的无情。
沉默不语掩饰了心头的惊涛骇浪,俊眉皱成化不开的结,方堂鹤觉得这双清亮的眸子比黑洞洞的枪口还让他心惊胆战。
再这样下去恐怕情况会难以控制,他不想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低下头把一个吻印在冰凉的额头上,对唐战一分的残忍,其实回报在他身上,岂止十分哪!
不管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不过行程没有为此耽搁多少,两人还是坚持来到了六四街。
六四街是当地最混乱的贫民窟街区,群聚着没有健康证明的野妓和不上道的流氓混混偷儿之类,这是个连稍有架势的黑帮喽罗都不屑于光顾的“叁不管”
(老天不管,政府不管,黑帮不管)地区。
一条勉强能跑人力车的石板小道贯穿全区外,其他比比皆是羊肠泥路,坑坑洼洼污水四流。两旁居民的住处难道有被称之为“房屋”的建筑,大多是风吹就倒的棚户。
张庭所谓的诊所正栖身于此,而且算是当中的贵族了,因为他有叁四间还可入目的平房,正是六四街最好的建筑物。
方堂鹤不由再次思索起张庭这个人。
唐琮在地龙帮岌岌可危之前,曾把大笔帮内资金转给张庭,足够他生活得风风光光,而此人依旧保持着自己原本的贫民生活并坚持替唐琮报仇,可见是个视金钱为粪土,却视承诺为生命的江湖义士,唐琮相人的眼光倒实在是很了得。
看来,张庭并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虽对唐战的态度古怪,但其中必有缘由,如果可化解,对唐战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安身处。
一思及这个,方堂鹤的心情更是黯然,他不得不这样,这是为了唐战着想。
张庭的爽约果然是有原因的,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靠着浓黑的药汁度日,往日帅气耀目的面容上一片可怕的黑气,修长挺拔的身材也如一堆枯枝撑着帛薄的皮肉,情况看起来比方堂鹤当初被送来时还要糟糕。
身边的手下全被遣散,只有一个哑巴的老妈子干着家务活。
“哟,唐大少爷回娘家了,”他见进来的两人,居然还能堆笑调侃,“小两口过得还好吗?”
虽然一向恨这幅毒牙利舌,但见到人竟病到如此地步,唐战也顾不得这些话语正伤及自己的要害,只是心疼地红了眼,冲上去恨不得把他拖起来。
“你这死老头又干了什么缺德事?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方堂鹤拉住激动的人儿,也不由皱上眉头,张庭的模样看起来离仙去不远。
“上次我们见面后,你发生了什么事?”
半倚在枕上的男人笑着摇头不回答,强烈地咳了几下,嘴角边溅出些许血沫。
他从枕头下摸出几张药方递给唐战。
“你快给我去配齐这些药,再迟我真得去见阎王喽。 早些叫老妈子去配,可她总是配不齐,不是少这个就丢那个,烦死了!”
方堂鹤欲伸手接过。
“我去!”他不想让唐战在如此混乱的六四街外头逗留。
“不,”张庭连忙摆手,坚持塞给唐战,“他比你熟悉这里。 你别看这里乱七八糟,其实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其中有不少专门贩卖奇药的老法师,只有他们手头才有我想要的东西。让唐战去,他比较能找得到他们。”
“那我和他一块儿去!”
不管是否出于为人父的责任心,方堂鹤一想到外面有众多不怀好意的眼睛窥觑着唐战的美貌,他就浑身冒火杀意激增。
“不必,我一个人就行了!”唐战却不理会他的焦心,把药单往口袋里一塞,又从行李里掏出一包银元就往外跑。
“阿战……”方堂鹤急了,想跟上却被张庭拖住了手。
“别怕啦,”张庭笑叹,“他其实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外面的那些家伙多少都会买我张庭一些面子,不会伤害他。再说,我也是故意支开他的。”
闻言,方堂鹤才作罢,转头正视着床上的男人。
“你到底怎么回事?”
“呵呵,没什么,旧疾罢了,最近发得太厉害,恐怕的确是气数快尽了。”
脸上荡着死气,可张庭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嘻嘻,“既然唐战不在这儿,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方堂鹤迟疑,然后点头。
“天龙帮死神的威名不只是枪法吧?我知道你已经看破了我的计划,否则在知道我会保护唐战的情况是不会跟着他来我这里吧?”
“你想杀的人不只是陈埔士,还有阿战。”方堂鹤冷着脸替他说完,“那天的真实计策是你根本不会现身杀陈埔士,而且知道唐战还没有依我言离开蔷薇别墅,你正好想借陈埔士的手杀掉唐战,然后再借我的手杀掉陈埔士。”
“不错,我就知道很难骗过你。”张庭赞叹一声,眼中毕露欣赏之意,“阿琮也说过只有你这个二弟和他实力相当。”
“你知道我和唐琮之间的事?”方堂鹤略惊,这点他是万没有计算到的。可见唐琮和张庭之间的交情的确是非同一般地深厚,否则以唐琮的性情绝不会把自己道义沦丧的事讲给外人听的。
“对,”张庭漫不经心地点头,“我一直都知道,阿琮亲口所说。 ”
“那你为什么要杀阿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必要见到人问上一问。
按理说,张庭为报唐琮的救命之恩而携助其儿子复仇大计,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贪财之辈,完全没有争夺财产的纷扰,实在没有起杀心的理由。
“想知道吗?”张庭灰青的脸上缓慢地泛上一点腼腆的笑容,有些凄苦有些自嘲。
“你……”只剩一种可能,方堂鹤能揣测到,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我喜欢唐琮,就像你对唐战。”如此干脆的坦承背后隐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刻骨感情,恐怕是唐琮到死都没有意识到的,有个男人竟为他牺牲了自己一生的情义。
心思被猛然挑明,让方堂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两个事实都让他震撼。
“不过我从来没有让阿琮发觉到这点,所以他能与我生死相交,甚至把财产和孩子都留给我。可惜我有负他所托,那晚没有救到唐战。”张庭喟然长叹,黯淡无神的双眼里浮上些许水汽。
方堂鹤知道那晚是自己抱走了唐战。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到失常的天使,竟然是……命运原来会是如此地戏弄人。
“可是你并不喜欢唐战吧?”
“自然,他长得太像那个女人,我无法不厌恶!”至此,平静的面目才出现一点愤恨的波动,“那个女人毁了阿琮,完完全全地毁了他,是个十足的祸水,光看到像她一样的脸,就足够我想杀人了!”
虽然对方在抵毁自己最爱的女人,可方堂鹤明白唐琮的确是因为玉莲而被情所困,以至在莲死后彻底地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自己又何尝不是,可……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部被一个身影给占据,竟完全无法控制对他的爱恋,以至于必须用分离来代替永久的保护。
为什么挚爱都是不能陪伴一生的人?
方堂鹤只觉身上又添一条伤痕,而且是深得无法愈合的那种。
“不过,看着他被你好好地带回来又觉心安,我也曾后悔做出了让阿琮会恨我的事,郁闷几日却不想旧疾发作得如此厉害。”张庭轻轻地拍了拍方堂鹤的手,向来刻薄冷漠的面目显得温柔而仁慈。
“我就猜你一定会救他,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下去见到阿琮也算存有一个脸面。”
“你不是让唐战去抓治病的药了吗,还谈什么……”方堂鹤不甚理解话的意思。
“哈哈,那是胡说八道啦,”完全是置生死于度外的调侃口气,“我这病早
就无法根治,这几年全是为了解决阿琮的事而努力地用一些土方吊着这条破命了。现在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不如早些下去陪陪阿琮,就不知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老朋友。”
张庭依旧温柔地笑着,目光茫然地注视着蛛尘积满的屋顶。
“当然认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嘛。”
方堂鹤忍住悲怆,微笑着回答,对这个脾气古怪却为爱付出一切的男人肃然起敬。
“如果你见到唐琮,请替我转告他,就说我不再恨他,他依旧是我大哥,还要谢谢他替我生养和疼爱阿战,尽了本该是我尽的责任。”
“哦,好。”张庭点头,想了想又觉得对方的话太古怪,“什么是替你……”
话未落尽,唐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提了一连串的纸包,进门见了两个男人点点头。
“药材都配齐,我现在就去煎哦。”
“好,谢谢。 ”张庭笑着道谢,他的额上也全是汗,脸色白里透青。方堂鹤知道他挺不了多久了却不能明言,转过脸不忍多看。
唐战愣了愣,突然凑到床前,瞪着张庭笑得难看起来的脸,一字一顿。
“老头,不能随便就死掉哦,如果你敢死,我会把你剥光了停在外面供阿狗阿黄他们参观你的尸体哦?反正他们本来就很仰慕你,你死了倒好,正好了却他们的一桩心愿!”
“浑小子,你敢那么做的话,”张庭气得差点又要吐血,“我会让你老子夜里来打你到屁股开花哦!”
唐战却侧头轻蔑地瞄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他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才叫是奇迹了……”说完就转身跑出门去厨房煎药。
方堂鹤一时五味杂陈。如果张庭故去,他和唐战势必无法分开,今后真不知道如何对待两人之间违背伦理的爱恋,每天面对唐战的不悦已经够让他难以喘息了。
张庭虽病入膏肓,可脑子并不糊涂,已觉察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妥。
“呃,我觉得我和他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个老爸呐?”他斜睨起眼睛奇怪道。
方堂鹤苦涩地笑开:“这个……”
对于将死之人,何必再有所隐瞒呢。
唐战把拆开所有的药包,按着药方上的配剂一一塞进药罐,端上火炉,然后使劲吹火。他拼命地做着这些事,也在拼命地发抖。
他并不笨,完全可以看出张庭的强颜欢笑和残烛般的生命。
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是陡劳,可是那个男人也是曾经如亲人般地照顾过自己啊,却要无助地看着他即将要死。
张庭不喜欢自己的事他也知道,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是他不想他死,就算他嘴巴再毒脾气再坏,可对自己所要求的帮助从来没有推托过一次。
如此可靠的比亲人还要亲的朋友,却要去世了……
“是男人,就不要动不动地哭。”
背后传来温和的责备。
唐战用袖管抹了一把脸,愤恨地吼:“我为什么不能哭,他要死了,我却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只会给他找麻烦,他却从来不求回报!他嘴巴虽然很恶毒,其实是个很大度的男子汉,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敬重他,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