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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帝传谕,着侍候在华光殿。又报都督朱亮臣杀散贼众,并获住首逆,请旨发落。世宗帝也命在华光殿候旨,一面令
请太医院来与陆炳及康永两人诊治。世宗帝又带了五六名内侍,登辇赴慈庆宫,谒见章圣太后,昭圣太后(张太后)也
在那里,世宗帝见两太后皆无恙,心中很是安慰,于是和章圣太后略讲了几句,便升华光殿。
世宗坐像群臣请过圣安,都督朱亮臣即出班跪奏道:“团营都督兼京师兵马总监江彬举叛,胆敢率领部下劲骑赚开
禁城,杀进乾清门,毁了排云、涵芳两殿,又焚去紫光阁、玉皇阁等,经臣闻警急驱羽林军和他厮杀,当场格杀叛贼部
下副总管杰臻美、都监王云芳、副将张达、副指挥罗公亮等。江彬见事败要想逃走,被指挥刘光云擒获,现并其家眷十
三人,均就缚待罪。”世宗帝听了,勃然大怒道:“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无赖叠授显爵,不思报主,反敢拥众变叛,
实属罪不容诛了。”说着加顾杨廷和说道:“江彬逆罪已显,无须再经刑谳的了。”杨廷和点头,世宗帝就提起笔来,
书了一个“斩”字,由内监将谕旨递给朱亮臣。世宗帝令朱亮臣为监斩官,把江彬一门十三人,着尽行弃市;江彬一人,
拟凌迟处死。还有王云芳等一千人,既死应无庸议,余党概行免究。又令内务府拨帑将排云、涵芳两殿,及紫光、玉皇
阁等重行建筑,限日竟工。
这件大逆案了结后,京师的人民转危为安,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断。那时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杨廷和、毛纪辈。
世宗帝又起复前大学士杨一清、尚书王守仁等,真是万民庆幸,天下很有承平的气象。世宗帝也益加励精图治,对于外
来章疏,虽经阁臣的批阅,世宗帝尚须亲自过目。而且批答奏牍,多洞中窍要,为老于政事的臣工所不及。只是有一样
缺点,就是和陈皇后不睦,常常相勃谿的。所以世宗帝欲另行册立贵妃,宫侍当中,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一天,世宗帝忽地记起从前武宗不时微服出行,今自己要选立贵妃,也可以私行出宫,往民间去选择,怕不弄他一
二个称心如意的美貌佳人。主意打定,便携了内监胡芳,改装出宫,一路望着大街上走来。这天是四月初八,俗称是浴
佛节。京师风习,到了浴佛节的那天,不论男女老幼都往名观臣寺进香,红男绿女无不拜倒蒲团。以是一般纨绔浪子也
打扮得和花蝴蝶似的,往来寺观中,借此饱餐秀色。那些荡妇淫娃,乘间晤会情人。当时寺观里真是热闹。粉白黛绿的
妖艳冶丽,也非笔墨所能描摹。还有各寺观的左近,江湖技术、医卜星相都来趁势做些买卖。世宗帝由胡芳引导,先往
拈花寺中去游玩。这座拈花寺在东安门外,为京师有名的大寺,香火之盛,都下寺观中可称得首屈一指了。世宗帝便进
寺随喜(随喜,游寺也)了一会儿。见进香的妇女千百成群,老少妍蚩各自不同,便都妆饰得袅袅婷婷,脸上涂脂抹粉,
煞是好看。世宗帝从不曾瞧见过这种打扮,就是在兴邸的时候,一年中只有出来一两次,每次总是仆从们拥护着,前后
左右差不多把他的视线也遮蔽了,哪里有这样的散漫。世宗帝看了那班妇女离奇光怪,不由地笑了起来。
严嵩像其时拈花寺的两旁,满列着江湖上人的篷子,如卖拳的、售药的、看相的、测字的。就中一个术士,布招上
大书“严铁口知机测字”。世宗帝生性好奇,若强着要开魔殿之类,逢到了可异的事,往往喜欢亲自尝试的。这时见严
铁口的测字很有些奇特,便和胡芳拥上前去,分开众人,在严铁口的摊旁坐了。严铁口见世宗举止不凡,忙笑着说道:
“尊驾敢是要测字还是问字?”世宗帝笑道:“俺就问字怎样?”严铁口道:“如其问字,请书一字出来,在下就能测
知来意。”世宗帝随手写了个“也”字。严铁口笑道:“尊驾是为选内助而来的。”世宗帝见说,不觉暗自纳罕道:
“朕要选贵妃,怎么他已知道了。”想着故意沉着脸道:“怎样见得是来选妻子的?”严铁口说道:“尊驾这个‘也’
字,是文辞中的语助词如焉哉乎也。这字既是助词,‘也’加‘土’又是个‘地’字,坤为地,是女子,所以咱自知尊
驾觅内助来的。”世宗帝连连点头道:“你这个字果然测得不差,但俺现今已有内助了,不识可好么?”严铁口笑道:
“就‘也’字看来,恐怕难得和睦。因‘也’字加‘人’为‘他’字,尊驾有‘也’无‘人’,不成其为‘他’字,是
有内助,实和没有内助一样。又‘也’加水为‘池’,加马为‘驰’,今言‘池’而无水,言陆而无马(驰也),是夫
妇不能水陆并行,明明是不和睦了。现在的贤内助可是三十一岁么?”世宗惊道:“不错!确是三十一岁(世宗陈皇后
时年卅一岁)。”严铁口笑道:“尊驾的‘也’字,很像‘卅一’两字,既然讲到内助,咱就测机猜一下。”世宗帝道
:“俺眼前气色怎样?”严铁口道:“咱不能看相,不知气色是什么,只就字论事,尊驾必已受过惊恐,这是小人的作
祟。以‘也’字加虫为‘虵’,虵是妖的意思,想尊驾是被妖捉弄过了。”世宗帝见严铁口论事和看见的一般,不禁相
信他到了十二分,随手又写了个“帛”字道:“你看俺是做什么的?”严铁口正色道:“‘帛’字具皇者之头,帝者之
足,尊驾当是个非常人了。”世宗帝怕他说穿了,被路人注目,忙拿别话把他支吾开了。于是给了润笔,问严铁口姓名,
铁口回说:“叫做严嵩,别字山岳,号叫仁峰,是分宜人。弘治(孝宗年号)十六年曾举孝廉,以家里清贫流落江湖,
测字糊口。”世宗帝记在心上,别了严铁口,又去各大寺院中游览了一遍。在昭庆寺中看见两个女郎,罗衣素服,都生
得月貌花容,很是娇艳。世宗帝本来是要选嫔妃,就和内侍胡芳随着女郎们慢慢地回去,见两人并肩走进丞相胡同去了。
世宗帝记忆了地名,是日匆匆还宫。
第二天即颁下两道上谕:一道去召测字的严铁口,一道去丞相胡同,致聘昨天目睹的两个女郎。不一会,致聘的内
监回来说,那两个女郎,一个是方通判的女儿。一个姓张,是张尚书的侄女。方通判和张尚书的家属听说是皇帝要选做
贵妃,自然不敢违忤。当时验了谕旨,由方通判及张尚书的兄弟,两家亲自同了内监,把女儿送进宫中。世宗命两个女
郎入觐,果是那天所亲见的,便一并纳做嫔人。其时严铁口也宣到了,世宗帝立时在便殿召见。严嵩的奏对十分称旨,
授为承信郎。不到一个月,已擢严嵩为户部司事。
严嵩自入仕途,于各部上官,竭力地逢迎。又能钻谋,做事可算得小有才,阿谀的本领却极大。这时的礼部尚书夏
言,和严嵩恰好是同乡。严嵩借了桑梓的名目,见了夏言真是小心兢兢,口口声声自称小辈。一个人谁不喜欢阿谀献媚?
夏言以严嵩的为人诚朴而且自谦,还当他是好人,在部中事事提挈他。那些同寅,因严嵩是皇上所识拔的人,本来已予
优容了,又见夏尚书这样地成全他,当然格外另眼相看了。不到半年,严嵩骤擢为吏部主事了。那时杨一清又致仕,杨
廷和罢相,王守仁被张璁进了谗言贬职家居,朝中大臣换了新进。夏言和顾鼎臣同时入了阁。严嵩是夏言所提拔的,值
夏言为相,礼部尚书一职就举严嵩。谕旨下来,擢严嵩为礼部尚书。这样一来,严嵩一跃做了尚书,紫袍金带,高视阔
步起来了。
世宗帝最信的是佛道,自登基以来,宫中无日不建着醮坛。光阴荏苒,又是秋深了。世宗命黄冠羽士在宫中祈斗,
须撰一篇祭文,命阁臣拟献。顾鼎臣本来是个宿儒,奉谕后立时握笔撰就。那个夏言虽是科甲出身,学问却万万及不上
顾鼎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欲待不作,又未免忤旨,猛然想着了严嵩,他笔下是很敏捷的。便召严嵩到家来,把这
件祭文的事委他。严嵩是何等奸刁的人,他获着这样的好机会,将尽生本领也一齐施展出来,做成了一篇字字珠玑、言
言金玉的好文章。夏言是个忠厚长者,他哪里晓得严嵩的深意。当时看了严嵩的祭文做得很好,心下还欢喜得了不得,
以为是严嵩帮助自己。谁知这祭文呈了上去,世宗帝的心上只要文词绮丽,古朴典雅的反视为不佳。严嵩揣透了世宗的
心里,把那篇祭文做得分外华美。严嵩的才学原不甚高妙的,独一的是虚华好看罢了。偏偏世宗帝很是赞成他,不但看
不上顾鼎臣的,还说夏言的祭文不是他自己做的。夏言见事已拆穿,索性实说出来。世宗帝大喜,立召严嵩奖励了几句。
从此这位严尚书,一天胜似一天地被宠幸起来。
严嵩既得着世宗帝的信任,暗中就竭力营私植党,将自己的同乡人如赵文化、鄢懋卿、罗齐文等三人都授了要职。
又把长子世蕃也叫了出来,不多几天,已位列少卿。讲严嵩的儿子世蕃,为人聪敏多智,不论什么紧急的大事,别人吓
得要死,独世蕃却颜色不变,谈笑自若。有时世宗的批答下来,每每好用佛家语。大臣们须仔细去详解,一个不留神,
就得错误受斥。严嵩见了这种奇特的批语,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是递给世蕃看。世蕃一看便了了,还教他老
子,怎样怎样地做去。严嵩听了他儿子的话,照样去做,果然得到世宗帝的欢心。以是严嵩竟省不了世蕃了。但世蕃的
贪心比他老子严嵩要狠上几倍,差不多将纳贿营私,视为一种正当的事儿,严氏的门庭终日和市场一样了。日月流光,
不到一年,夏言罢相归田,世宗命严嵩入阁,代了夏言的职司。严嵩自当国后,威权日盛一日,又有他的儿子世蕃为虎
作伥。凡大臣的奏对不合世宗的心理的,只要严嵩一到,大事就可以立时解决。倘有决断不下的事,最迟到了第二天,
严嵩便对答如流,一一判别了。这都是回去和世蕃商量过了,世蕃叫他怎样回答,自能事事得世宗的赞许。严嵩于世蕃
的话真是惟命是听,从来不曾碰过世宗的钉子。原来世蕃在闲着没事的时候,把世宗帝的批语行为举动细细地揣摩,什
么事怎么做,什么话怎样答,一一地集合起来,先叫他老子严嵩去尝试。这样的一次两次,见世宗很是欢喜,以后世宗
的心理,竟被世蕃摸熟了。所以他们父子得专朝政二十多年,廷臣莫与颉颃了。
那时朝鲜内乱,世宗帝曾派大臣代为弭乱。国王陈斌感激明朝,把著名的朝鲜第一美人送进中国来。这位美人姓曹,
芳名唤做喜子,生得粉脸桃腮、媚骨冰肌,一副秋水似的杏眼,看了令人心醉。世宗恰好少个美丽的妃子,见了曹喜子,
直喜得一张嘴儿几乎合不拢来。于是当夜就把曹美人召幸,第二天便封她做了贵妃。这曹妃带着两名侍女,一个叫秦香
娥,一个叫杨金英。两人的面貌虽不及曹贵妃,倒也出落得玉立亭亭,很可人意。世宗帝见两个侍女生得不差,各人都
临幸过一次。但那个曹贵妃妒心极重,深怕两个侍女夺他的宠,心里暗暗怀恨。每逢到了两人做的事,曹贵妃终是挑挑
剔剔的,非弄到两人不哭泣不止。可是多哭了,曹贵妃又嫌她们厌烦,命老宫人把秦香娥和杨金英每人杖责四十。
两人似这般地天天受着磨折,又不敢在世宗帝面前多说一句话,真是有冤没处伸雪,只好在暗地里相对着哭泣一会
罢了。可怜那个秦香娥受不过这样的磨难,到了夜里,乘宫人太监们不备,一纵跳到御河中死了。秦香娥一死,剩下了
杨金英一个人,越觉比前困苦了。曹贵妃不时动怒,动怒就要加杖。秦香娥没有死时,两人还可以分受痛苦,如今只杨
金英一个人担受了,不是格外难做人了么?偏是那位贵妃又不肯放松,而且防范上更较平日加严,因恐杨金英也和秦金
娥似的寻死。于金英的一举一动,都有老宫人监视着的。
一天曹贵妃又为了一件小事把杨金英痛笞了一顿,还用铁针烧红了灸煅金英的脸儿,弄得白玉也似的肌肤乌焦红肿,
异常地难看。世宗帝突然见了杨金英,竟辨不出她是金英了。杨金英见了世宗帝只是一言不发地流泪。世宗帝心里明白,
知道这是曹贵妃的醋意。因贵妃正在得宠,不能说为了一个宫人便责贵妃,那是势所办不到的事。幸得过了几天,杨金
英面上的火灼伤慢慢地痊愈了,只是红一块白一块的疤痕,一时却不能消去。金英引镜自照,见雪肤花容弄到了这个样
儿,心上怎样的不恨!大凡美貌女子大半喜顾影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