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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卒都已变心,睡卧城下,这一人起身,那一人又睡下,这样看来,怕大事已休了。”崇祯帝也流泪不止,于是传旨,
驱内宫太监侍卫等,登城守卫,计得二千余人,命太监曹化淳督领。又收括宫内后妃的金钗钏珠,约有二十万金,分赏
城内兵士。正在分配着,忽警骑内监入报,城外三大营已哗溃,十分中六分投降,其余的都逃散了。李国桢大惊,崇祯
帝也惊得呆了。君臣怔了一会,相对大哭了一场,国桢含泪出宫,督兵守城。城外三大营的军械,尽被自成兵劫去,中
有大炮十二尊可纳火药百斤。义军得了大炮,向京城轰击,炮声隆隆,内外皆震,人民惊惶嚎哭。崇祯在宫内,听得炮
声不绝,身如坐了针毡,终日咄咄书空,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内侍太监,更不知所措。礼部尚书魏藻德,奉前大学
士李建泰表章入奏,是劝崇祯帝御驾南迁。崇祯帝大怒,把奏疏往地上一掷道:“李建泰已降贼,还有颜面来朕处饶舌
吗?”魏藻德不敢回说俯伏叩头而退。又有大学士范景文,御史李邦华,少詹事项煜等,也上疏请皇上南迁,并谓愿奉
太子,先赴江西督师。崇祯帝大喝道:“卿等平时经营门户,为子孙万代计,今日国家有事,就要弃此南去吗?朕城破
则死社稷,南迁何为?”众臣听了,做声不得,只好各自退去。
那时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奉到勤王的诏书,怕李自成势大,不敢进兵,又不好不奉诏,当日下令,大兵十五万人,
向京师进发。日只行三十里,故意迟迟缓进。三桂的计划,是挨延时日,待到各处的援兵齐集,兵力较为雄厚,再和李
自成交战,那就不怕他了。谁知行抵丰润,京城失守的警耗已到,三桂见大势已去,索性屯兵观望,且待看风做事。
再说京城义军围困,力攻平则、德化、西直三门,太常卿吴麟征,架万人敌大炮,往南直门下击,伤义军数千,城
上守兵,也误伤了数十名。当炮发时,轰然一声,如天崩地塌,守兵惊惧溃散。义军也架炮轰城,西直门射塌丈许,吴
麟征亲率内官,垒土堵城,一面驰马进大内,报告贼兵攻城急,兵士乏饷,势将逃散。方至乾清内,宦官守门,不准外
吏进内。吴麟征仗鞭乱打,夺门而入,得到午门前,恰好逢着礼部尚书魏藻德,对吴麟征说道:“兵部已筹有巨饷,公
可不必慌忙了。”说时挽了鳞征竟出。麟征仰天痛哭,为之失声。
却说李自成围了京师,城内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崇祯帝也坐立不安,终日短叹长吁。周皇后和懿安皇后,及六宫
嫔妃,无不以泪洗面。那时报警的内监,进出大内,络绎不绝。太监统领曹化淳,见京营兵马溃散,知道大势已去,便
和内监王之心,密议献城出降。守城的内官,都受了曹化淳的煽惑,在城上发炮,尽去弹药,只把硝磺装在炮内,向空
燃放。曹化淳还恐伤了义军,令义军退去,然后发炮。这样地勉强支持了几天,李自成命义军在彰仪门外,席地铺了红
毡,自成盘膝坐在毡上,手握着藤鞭,招谕城上的太监道:“你们速即献城,咱进城断不难为你们。如其执迷,一朝攻
陷,咱就要杀戮你们鸡犬不留!快去劝那昏皇帝,还是早日让了大位给咱吧!”城上的内监,听了自成的话,一个个面
面相觑,做声不得。这天晚上,就有十几名小太监,偷偷地缒出京城,投自成营中去了。第二天的清晨,降军太监杜勋,
缒进城中,直入内庭,劝崇祯帝下诏逊位。崇祯帝大怒,叱退杜勋。杜勋出宫,到处散布流言,城内人心益觉浮动。献
城之说,喧传耳鼓。兵部尚书张缙彦,得了这个消息,一面想入宫奏闻,守宫太监不肯放入,张缙彦气愤愤地出了乾清
门,要待亲自去寻城,又被内官们阻住。缙彦便大哭着下城,竟自去钟楼上自缢了。
再说张献忠陷了重庆,分掠荆襄各处。后辗转至两川,称西王。
第七十九章君臣各逃生
北京主要中央机构分布图其时是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六日,李自成命义军攻打平则、西直、德化、彰仪等门,炮声
震天,彻夜不绝。崇祯帝在宫内,听得炮声隆隆,不由地叹口气,回顾周皇后道:“贼兵众多,城内守备空虚,这区区
的京城,只怕早晚难保的了。”说罢,潸然泪下,周皇后也零涕不止,袁贵妃在一旁,更哭得呜咽凄楚,引得侍立的宫
女,一齐痛哭起来,连那些内侍太监也不住地掩泪。崇祯帝忽然收泪向宫女内侍们说道:“你们事朕有年,今日大难临
头,朕不忍你们同归于尽。快各人去收拾起来,赶紧逃生去吧!”内侍和太监们,大半是曹化淳和王则尧的羽党,一听
了崇祯帝的吩咐,便争先抢后,各人去收拾了些金银细软,一哄地出宫散去。只有宫女们却不肯离去,就中有一个魏宫
娥,一个费宫人,两人跪下齐声说道:“奴婢们蒙陛下和娘娘的厚恩,情愿患难相随,虽死无怨。”崇祯帝惨然说道:
“你等女流,犹是忠义之心,那班王公大臣,往时坐享厚禄,到了贼兵困城,不但策略毫无,甚至弃朕而遁,这都是朕
之不明,近佞拒贤,豢养这些奸贼,如今悔也莫及了。”崇祯帝说到这里,放声大哭道:“不谓朕倒做了亡国之君,自
愧有何面目去泉下见得列祖列宗!”说罢顿足捶胸,嚎恸欲绝。周皇后也伏在案上,凄凄切切地和袁贵妃相对着痛哭。
这时满室中只闻涕泣声音,一种凄惨的景象,今人言之,犹为鼻酸。帝后嫔妃,大家痛哭了一会,周皇后含泪说道:
“事到这样光景,陛下不如潜出京师,南下调兵,大举剿贼,或者使社稷转危为安。”崇祯帝不待说毕,即收泪含怒说
道:“朕自恨昏瞀,致弄到这个地步,还到哪里去?哪里有替国家出力之人?总而言之,朕已死有余辜,今日惟有以身
殉国就是了。”正说之间,忽见永王、定王(定王名慈炯,永王名慈炤,慈炤为田贵妃所生,慈炯是周皇后所诞)两人
携着手,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时永王九岁,定王七岁。两儿子见父皇母后,都哭得双眼红肿,不觉感动天性,也哇地哭
出来了。崇祯帝瞧着这两个皇子,心上一阵地难受,又扑簌簌地流下泪来,便伸手把弟兄两个拥在膝前,垂泪说道:
“好儿子,贼兵围城,危在旦夕,你父是快和你们长别了,可怜你们为什么要投在帝王家里,小小年纪,也遭杀身之祸?”
崇祯帝说时,声音哽咽,已语不成声了。周皇后失声哭道:“趁此刻贼兵未至,陛下放他两个一条生路,叫他兄弟两人,
暂往妾父家里,他年天可怜儿,得成人长大,有出头之日,也好替国家父母报仇。”说到仇字,周皇后早哭得咽不过气
来,两眼一翻,昏倒在盘龙椅上。宫上嫔妃们,慌忙叫唤,半晌,周皇后才悠悠醒转,就拖住定王,搂在怀里,脸儿对
脸紧贴着,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崇祯帝一头拭着眼泪,起身说道:“此时只管哭也无益,待朕把这两个孽障,亲自送
往国丈府中,托他好生看待,也给朱氏留一脉香烟,想国丈当不至负朕重托。”说罢,一手一个,拉了永王、定王,要
想出宫,忽见内监王承恩,慌慌张张地进来道:“大事不好了!贼兵打破外城,已列队进了西直门,此刻李将军(国祯)
正激励将士守卫内城,陛下快请出宫避难吧!”崇祯帝听了,面容顿时惨变,带颤说道:“大事休矣!”于是对王承恩
道:“卿速领朕往国丈府去。”承恩领命,在前引导,君臣两个,携了永王、定王出宫,周皇后还立在门口,很凄惨地
嘱咐定王道:“儿啊,你此去有出头之日,莫忘了国仇大恨,你苦命的母亲,在九泉伸颈盼你的啊!”崇祯帝不忍再听,
见定王哭了出来,急忙把他的小手一顿道:“国亡家破,今天还是哭的时候吗?”定王吓得不敢出声,永王到底年纪略
长了些,只暗暗饮泣。父子三人和王承恩出了永宁门,耳边犹隐隐闻得周皇后的惨呼声,崇祯帝暗暗流泪,却把头低垂
着,向前疾走,一头走一头下泪,到得国丈府门前时,崇祯帝的蓝袍前襟,已被泪沾得湿透两重了。王承恩道:“陛下
少待,等奴才去报知国丈接驾!”说罢三脚两步地去了。崇祯帝木立在国丈府第前的华表,左手携了永王,右手执着定
王,好一会不见王承恩回报,崇祯帝便耐不住,携了两儿子,慢慢踱到国丈府第的大门前,但见兽环低垂,双扉紧扃,
静悄悄地连看门人也没有一个。崇祯帝就在大门缝内一瞧,见里面悬灯结彩,二门前的轿车,停得满坑满谷,丝竹管弦
之声,隐隐地从内堂透将出来。崇祯帝诧异道:“国已将亡,外亲休戚相关,周奎怎地还在家作乐,难道王承恩走差了
府邸吗?”崇祯帝正在疑惑,只见王承恩气得脉孔赤紫,喘着说道:“可恶!周奎这厮在家做八十大庆,朝中百官都在
那里贺寿,奴婢进去时,被二门上的仆人阻拦,奴婢说是奉圣旨来的,才肯放过奴婢,到了中门,又有个家人出来阻止,
奴婢说有圣旨,那家奴回道:”今天国丈寿诞,无论怎么要紧的事儿,一概不准进内!‘奴婢再三地央求他,他竟出恶
声了。奴婢万分无奈,只得高声大叫国丈接旨,叵耐周奎那厮,明明在里边听得,却故意装作不听见似的,反叫恶奴出
来,把奴婢乱棍逐出。“崇祯帝听说,不由地大怒道:”有这等事,周奎也欺朕太甚了!“说着命王承恩前出,崇祯帝
和两个皇子随后跟着。到了大门前,大门不似方才的虚掩着,早已被家人们上了闩。王承恩这时气愤已极,一顿的拳打
足踢,将国丈府的大门,打得和擂鼓似的,打了好一会工夫,只听得内有谩骂的声音,忽地大门开了,跳出一个黑脸短
衣的仆人来,倒把崇祯帝吃了一惊。那仆人破口大骂:”有你娘的鸟事,要这样打着门?“王承恩喝道:”圣驾在此,
奴才敢撒野?快唤周奎出来接驾!“那仆人睁着两眼,大声道:”圣驾你什么鸟?咱们奉了国丈的命令,不许有人罗唣,
你再纠缠,咱可要喊人出来,捆你送到兵马司里去了!“王承恩气得咆哮如雷道:”周奎这老贼目无君上,待咱家进去
和他理论去!“说罢向大门内便走。那仆人将王承恩的领上一把揪住,望门外只一推,王承恩立脚不住,直出大门的阶
陛外,霍地站起来再要奔上去,被崇祯帝拖住道:”走吧!还与这些小人争执什么!“王承恩气愤愤地说道:”奴婢拼
着这条性命不要了!“说犹未毕,”蓬“地一声,那仆人合上门闩去了。崇祯帝叹口气道:”承恩呀,你不用这样气急
了,这都是朕太宠容小人之过,还有何说!事到今朝,朕也不必再去求救他了,快回去了吧!“说着君臣两人,同了两
个皇子,垂头丧气地一路走回宫来。耳边厢听得炮声震天,喊声和哭声闹作一片。崇祯帝仰天垂泪道:”朕何负于臣,
他们却负朕至此!“一边叹气,匆匆地回宫。
经过庆云巷时,猛听得前面鸾铃响处,尘土蔽天,崇祯帝大惊道:“贼兵已进城了吗?”王承恩也慌了手脚,忙道
:“陛下且和殿下暂避,待奴婢去探个消息。”说时早见三十骑马疾驰而来,要想避去时也万万来不及的了。人马渐渐
走近,马上的人,一个个打扮得鲜衣美服,正中一匹高头骏马,马上坐着一位官员,不是别个,正是皇亲田宏遇(名畹,
贵妃之父,即赠圆圆于吴三桂者)。田宏遇见了王承恩,拱手微笑,一眼瞥见了崇祯帝在旁,慌忙滚下鞍来,行礼不迭。
崇祯帝阻拦道:“路途上很不便,田卿行个常礼吧!”田宏遇领命,行过了礼,便问陛下携同殿下,要到哪里去。崇祯
帝见问,先叹了口气,将自己托孤的意思,约略讲了一遍,又说周奎十分无礼,欺朕实甚,田宏遇听了,也觉周奎太嫌
可恶,便正色说道:“陛下既有是意,将两位殿下交给了臣吧!”崇祯帝大喜,回头唤过永王、定王,吩咐道:“你两
个随了外公回去,须小心听受教导,万事顺从,孝顺外公就与朕一般,千万不要使骄任性,须知你是已离去父母的人了,
不比在宫里的时候。你弟兄第一勤心向学,切莫贪玩,朕死也瞑目。”崇祯帝一面嘱咐,一头把袍袖频频拭着眼泪,两
个皇子也齐声痛哭起来。崇祯帝咬了银牙,厉声说道:“事急了,你弟兄就此去吧!”说毕回身对着田宏遇揖了三揖道
:“朱氏宗祧,责任都拜托卿家了!”宏遇慌得不及还礼,只噗地跪在地上,流泪说道:“陛下要托于臣,臣受陛下深
恩,怎敢不尽心护持殿下,以报圣上于万一。”崇祯帝道:“这样朕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