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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男子收起折扇,扇柄敲上小厮的脑门。“就知道见色忘义,再这么下去,你不被宁儿吃死才有鬼。”
早被吃死了……小厮咕哝在心里。
“也罢。”男子抛了点碎银在摊面上,转身。“时候也差不多,的确是该动身了。”
“多谢爷!”祖上积德、祖宗保佑啊!爷终于肯干些正事了,阿弥陀佛。
※ ※ ※
采花堂会,是泉州每年在五月时节必办的一场热闹集会,这堂会并非每个人都能参加,只有握有堂会寄送的拜帖的人方能与会。
所谓采花也者,并非真就如字面上指一伙人齐赴林间采花赏鸟看山水,与会者采的,是堂会上展示的各色袖珍淡雅、将来颇有展望的小花。
说得白一些,就是人口买卖的事儿!每年三、四月北方桃花汛过就有成批成堆的孤儿落到四处游走的贩子们的手上,为了卖得好价钱,这些个贩子自然不会在日渐萧条的北方作买卖,转战富庶的南方是再自然也不过的打算。
而这打算也并非只有一个贩子有,日积月累了几年下来,每年三、四月大批孤儿便被贩子们带往江南,来到成为通商口岸而繁华不下杭州的泉州,作这样的买卖成了例行公事。这些个贩子索性贿赂泉州知府,准允他们每年五月带着手头货色齐聚在此办起采花堂会,发函邀请与会的对象不乏富贾达官,更不缺勾栏青楼。
久而久之,五月的采花堂会便成泉州市集的重头戏之一。
“莫大爷!就等您来啦!”堂会门口招呼的伙计见一袭月牙白长衫的男子领着小厮施施然走来,大老远便招呼道,得到对方注意,又赶紧朝里头喝:“厦门潇湘楼莫昭尘莫大爷到──”
“我到需要这么喝?”缓步来到大门前的莫昭尘挑了眉,唇角带笑的望着迎上前来的伙计,“就算你把嗓子喊破,这过槛的银两我也不会多给。”每年都像鸡拔毛似地拉高嗓子喊,哪天倒了嗓就别怪他。
“嘿嘿嘿……小的是想念您哪!一年不见,莫大爷是愈来愈俊俏了呵,嘿嘿嘿……”伙计灰白的眉随口中的话上扬,“都认识好几年了哩……”
“说的是,你都黑发转灰白,怎么不回老家享福还窝在这堂会?呵,这堂会的事儿可不是你一个老头儿打理得起的。”
“嘿嘿……就要回乡了,今年是小的最后一次管堂会的事儿,堂会之后小老儿我就要回去抱抱我那孙子,家里头捎信来说是发了一颗牙,长得可俊的哩!”
“是吗?”莫昭尘呵声一笑,抛了锭白银到老伙计手里。“今年有啥好货色?”
“嘿嘿嘿……”小老儿像作贼似地左看右望好几回,才拉着莫昭尘到一旁悄悄附耳:“今年啊没啥好货色,不过其中有一个极好,这眉眼长得俊秀,好好调教倒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惜呀,那是个──”
既然没啥新鲜事,也就不必再听下去。“看来今年没啥新货色了。”莫昭尘执扇在指间旋了一转,以扇柄搥肩。“白来了。”
“爷,说不定是老伙计看走眼,咱们不亲眼见见怎么知道?”开玩笑,一个都没买就走,那、那他怎么跟白宁姑娘交代。
莫昭尘瞅了随身小厮一眼。“你就这么怕宁儿?”
“就这么怕……”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该怕区区一名女子,但──他就是怕嘛!谁叫白宁姑娘她──唉,不提也罢。
“怕个女人,你孬是不孬?”
“小的──就是这么孬。”小厮甘心承认敌不过他们口中谈论的一介女子。
“呵呵……好,就依你的意进去看看。”
“谢!多谢爷!”
“来!给莫大爷挑个高座,好生伺候着啊──”老伙计朝里头喝一句,笑脸迎进贵客。
※ ※ ※
“爷,这堂会是一年比一年热闹呐!”站在主子身后的小厮左右张望,笑嘻嘻道:“瞧,这入门宾客是一年比一年多。”
“值得高兴?”让伙计领到二楼正对一楼台子的莫昭尘只手撑额,似笑非笑的视线扫过四周。
“当然喽,人多才热闹,咱们的生意就是要热闹才做得起来嘛!”
“照你的说法,这桃花汛该愈严重愈好啰?”
“爷?”小厮一脸茫然的看向主子,不懂他什么意思。“这怎么说?”
鲜少有变化的表情始终扬着气定神闲、云淡风也轻的适意笑脸,以同样轻松的口吻如是道:“桃花汛愈严重,到贩子手上的孤女恃儿就愈多,这货源愈多,采花堂会也就愈热闹,原来你是巴不得桃花汛多淹几户人家啊。”
“呃……”小厮闻言,脸色一阵青白。
唔……主子的笑脸没变,可是──发寒呐!“小的知道错了。”
“我有说你错吗?”
“没、没,是小的自己知道错了!”怕啊!就怕主子来这招笑里藏刀,看得人心寒、听得人胆颤。
难怪认识主子的人暗地里都叫他笑面虎。小厮在心里嘀咕道。
“在心里偷骂我?”莫昭尘垂眼看着被推上台待价而沽的货样,却神准地抓住身旁下人的心思,让人不怕也难。
“喝!没、没这回事!”这样也能听见?见鬼了真是!
“的确没什么令人惊艳的货色。”年年水旱交替、饥荒连连果然连孩子都养不起了,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难以入他的眼。
收合扇面起身,莫昭尘转身便走。“回厦门。”
“爷,您不买了?”
“宁缺勿滥,买错了宁儿也不会饶我呵。”
看吧!连您都怕白宁姑娘了还说我哩!
“我不是怕宁儿,而是懒得应付她翻天覆地的本事。”果然是他脾气太好才教这票子下人跟在他身边也敢在心里头犯嘀咕。
“爷……您……”怎么知道他在想这事儿?小厮瞠着眼,好半天愣在原地。
“怎么?我猜中你想的事?”
“这……这……”小厮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莫昭尘要走出专为贵客隔出的楼台间时,楼下台子一阵凶恶狂吼顿住他的脚步、拉回他目光。
一道红影在台上挣动,压根不像其它安安分分站在台上低头,等着被卖被买的小姑娘。那挣动的激烈就像被猎人的陷阱困住的小猛兽。
只见红影左躲右闪,一下子弯腰闪过贩子伸来的狼手,一会踹倒跟着上来帮忙的伙计,须臾又将另一个伙计踢下台。
呵,这可有趣了。莫昭尘扬扇轻搧几许微风,回到座位上坐定。
“爷?”小厮跟上前,本想再说话却教主子扬手制止。
乱成一团的台子仍然不见平息,不时还能听见出自小姑娘口中的臭骂,字字带脏含浑,没一字干净,粗鲁得很。
“呵呵……”
“爷?”看人家闹成这样还笑得出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爷啊。小厮忍不住叹息。
“放开我!你们这票狗娘养的,没心没肺没肝的畜牲!我不是──唔唔唔唔……”毕竟还是三餐没个温饱的小姑娘,再怎么顽强,最后仍然敌不过三、四个臂壮手粗的彪形大汉,转眼便被五花大绑强压上台,排在最后。
买卖也就立刻展开,一阵吆喝、箭影满天的场面立现。
之所以箭影满天,是采花堂会不知从哪儿天外飞来一笔立下的规矩,由于与会贵客众多,若以喊价方式为之,定是闹哄哄一片,于是乎,想到利用竹箭喊价的方法,展示一个便在台上立一面箭靶,一枝竹箭价值十两,从最底价开始喊,最高价者得标。箭尾刻有宾客代称作为辨识,若所欲喊之价超过十两,则可用手边纸墨写下银两绑在箭尾射出,喊价三回无人加价便成交一桩。
这,就是采花堂会最特别之处,人称射售。
为方便控制场面想出的法子连带也考验宾客们的射术,于是,有本事的便自己上阵,没本事的也得请个射手一同前往。
潇湘楼莫大爷昭尘老兄,向来亲自上阵。
“领弓箭来。”
“爷?”不会吧?买下那小姑娘?小厮揉揉眼定睛再看──这么一个青不溜丢的小姑娘?就算养胖了也不会有什么姿色吧?“买下她回去也难跟白宁姑娘交代啊。”
“我自有主张。”
“可是──”
“潇湘楼是我的还是宁儿的?”始终含着浓浓笑意的桃花眼,即便在此刻也不见笑意稍减一丝一毫,不过──看得人心惊;一脚横上扶手,斜倚在另一头的闲淡坐姿却让跟随多年的下人感觉到自主子身上隐约约发出的怒气,一点一点渗透进骨子里,教人冷汗直冒。
“小的立刻去领!”不消片刻,小厮拿来一袋竹箭与一张弓。
也在这时,台上叫卖的贩子头儿像是担心那像野兽似的红衫小姑娘再次闹事,卖掉前一个小姑娘之后立刻将排在最后的她推到台前,一开价只有十两,低得不能再低,大概是心想经过方才的闹剧之后这粗鲁的小姑娘肯定乏人问津。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满天箭影齐飞,竞标这个野性粗鲁的小姑娘,转眼最高价已近百两。恐怕正是看上她那野火般的性子。
“自找苦吃的人还真不少。”莫昭尘闲闲道,还没有出手的打算。
而台前待价而沽的小姑娘似乎知道自己逃不开也放弃了挣脱,静静地站在原地任人评头论足。这么简单就放弃逃跑的打算?莫昭尘坐起身向前倾,垂落的视线仍胶着在台上的鲜红身影。如果这么简单就放弃,也没有他出价买下的价值了。莫昭尘本来打算执弓箭的手失望地垂在腰间,不准备动。
像是感觉到被某道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视线注视,红衫小姑娘猛地抬起头,准确抓住射来目光的莫昭尘,凶恶得像匹伺机而动的小狼。
我会逃出去!绝对会!从大胆迎上自己的目光中,莫昭尘读出这丝强烈的笃定,暗暗加深唇边不曾减过的笑意。
这小姑娘性子之烈,下头的人难道都没有发现?
“看来有好玩的呵。”莫昭尘起身,右手执弓左手取箭。“写,一百五十两。”
“一、 一百、一百五十两!”这……这是天价啊!“爷,您──”
“难道你不识字?”
“不是,但这──”
“写。”
无可奈何之下,小厮乖乖写上一百五十两。唔……为主子的银两心痛啊!之后顺手绑在箭尾。莫昭尘拉满弓瞄准靶心射去,无视靶心上已被一枝枝竹箭箭头占满。只听见咻的一声自两楼高处射向台上箭靶,准确劈开原先没入靶心的竹箭,取而代之。
台上贩子头儿取来纸条,高喊:“潇湘楼莫爷,一百五十两──”
一、一百五十两!四周忽起交相谈论的嘈杂声。另一枝箭随后在众人喧闹声中划空而过,同样的,取代莫昭尘的竹箭抢下靶心。
“若竹阁柳娘,二百两──”
二、二百两?这价钱让全场为之静谧。又是她。莫昭尘站起身往下望,果然看见一张仰首看向他这楼台的花容月貌。隔空向楼下名花拱手。
“许久不见了,柳娘,你依然风华绝代。”
“比不上莫爷您的英姿焕发。”托全场错愕无语的福,柳娘不必拉大嗓门便可隔空与楼上的莫昭尘对话。
“可惜那小姑娘在下要定了。”
“谁出的价码高谁就能得。”
年年这样吸引他注意到底是为什么?莫昭尘含笑的唇暗暗叹了气,向身边小厮不知交代了什么,忽地大手撑上护栏,长腿一跨,轻轻松松落足在柳娘面前。“你何苦相逼?”
“你明知我心意。”一双眼,是含情脉脉,也夹怨带恨,流转间暗斥眼前男子的薄幸无情。“这些年我的心意不变,这一辈子也不会变。”
“何必作茧自缚。”笑脸迎人,可惜,得不到佳人友善响应。
“我就不信白宁长得比我美、比我更惹你怜爱!”她不但是漳州若竹阁的花魁,更是若竹阁的主人,白宁算什么!最多也不过是他潇湘楼中的花魁而已,凭什么得他怜爱宠溺,这不公平!
“牡丹芙蓉本不同,何来美丑之说。”折扇托起柳娘完美的下颚,莫昭尘凑近脸细看。“要我说,你比宁儿美上千倍不止。”
“那为何……”柳眉含悲微蹙,怨怼迎视忽然逼近自己的俊容。“你选她不选我?”
“并非故意──”拉长了尾音,在另一手轻触柳娘右颊轻蹭时才续言:“而是情非得已,我啊,生平最怕一件事。”说话间,吐出的热气也在太过短促的距离间有一下没一下轻触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