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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要求来挑选美貌少年的,馆中脂气粉浓,妖娆生姿的小官也不在小数,再加上晨昏颠倒的作息,还有惯了放软身段伺候男人,出了这个门却是要被人骂做妖孽了。
这些个当红的小官,命好的,挣得几万赎身钱,将来离了这火坑地儿,远走他乡,或许还能在别人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像个男人一样生活。若是命歹的,青春逝去,再怎么拔胡子修饰都没个客点捧的话,则沦为馆中的低贱下人,少挨些打骂,保得一日两餐,能这样孤独终老也已算善终——再怎么说也不是女人,又不能生育,难道还能指望有人赎了回去给个名分么?也只不过是新鲜时玩玩,过后抛开人比泥贱。
迎来送往的门廊,端茶奉酒的过气小官也不在小数。
这些过气小官却都不算老的,只是相对来说年龄较大,已经不太讨喜,但时常出入豪客包下的厢房,也有可能会被人看上,东山再起。所以这种捧水端碗的活儿也有人抢着做,算是美差了。
鸨父袁经略的房里,最明显的东西就是放在桌上的称杆。
来这房间的人都是让这称杆称着卖身钱进来的,其后也没少被这乌柄银星的称杆打过。
现在,他正满意地看著称杆的尾端高高地翘起在空中,虽然银票通行,但毕竟没有真金白银摆在眼前更惑人心。
一杆一杆地过足了磅,确认这是一百两银子货真价实摆在眼前,袁经略一笑满嘴的金牙耀眼生花,向进门后一直倚在窗边眺望外间的青年说道:“红棠,还不快来见过谢爷,他给你赎了身,以后就是你主子了。”
被他点名叫住的少年收回自己向外看的视线,却仍然省力地倚在墙边,仅是懒洋洋地回过了头——他是被饿的,那天打破了手上的碗碟后,就被饿了几天的饭以做惩诫和赔偿。
回过头来的那一瞬,他的眼中波光流转,却有一种疏离淡漠的清高,他刚刚在看,看着满地繁华,杯盘交错的纸醉金迷,但,繁华始终会褪去,再璀璨的烟花都会变成燃余后的冷灰,基本上没怎么留神听屋里的讨论。
在听到袁经略这么一说之后,微微一怔,把眼睛调转到那高高大大,却脸上泛红,行容局促不安的青年身上。
“这孩子就是脾气坏,本来长得倒是不错的,年纪虽然说大了些,也有些个公子爷就爱这调调。以前被宠坏了,谢爷多包涵!”
这几年前这个奄奄一息少年是被南馆转手卖来的,当初来的时候看他长得漂亮,而且瞧那周身的气派,养好了伤后调理调理,在这地方也算少有的美人儿,满心指望着等他挂牌后多赚点银子,可却没料想,这少年从来睁开眼好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可就是拧不回他的性子,初来的第一年里,倒有七八个月身上是带伤的,生生的败了大爷们的兴。
之前还听说过这少爷是省会哪个馆子里的红官,因为得罪了官家势力才被卖到这种地方来的,本想着能好好的赚一笔,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白砸了银子不算,还得防着他或是寻死觅活或是逃走,直闹了一年之后,才像是突然大彻大悟地死心了,不闹了,整个人却也呆木了,少了初来时的那一股子一看就叫人喜欢的灵秀劲儿。就这样过了五年,现在年岁上去了,还给安排个端茶捧碗的活儿,只是他样子既生得美、脾气又不好,又不会拉拢同僚或是讨好鸨父,就这点零碎活儿,苦头也吃得多去了。
“呃,不……那个……”
谢仕汉手脚出汗,头一回于人商讨这种事,袁经略暧昧兮兮的眼神看得他乱不自在的,而对面那个小官一脸狐疑与打量,那睥视的态度叫他极不自在。
“你是谁?凭什么赎我?叫你背后那人出来跟我说话。”
这小官人虽在贱地,架子却摆惯了。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上下打量了几眼,看仔细了,原来这老实青年他是见过的——那天晚上最后扶着满面疤痕的“海少东家”离去的忠心护卫。
哼!那个人果然无论到了什么境地,身边都还有这种人存在。想到这个,又觉得自己对那个人的关切还是太甚了,就连他身边微不足道的人都记得清楚,在心里对自己不愤,皱了下眉。
“红棠,你那是什么态度!难得谢爷抬举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个赔钱货的气他也受够了,当红的小官都不见得能卖这身价,这老实头一上来就指名说要赎他,袁经略心里头已经是一万个肯了。更何况这老实头居然也摸得准他心思,真金实银摆在那里,叫他本来想假假点挤出两滴鳄鱼哭丧,说明他是多么不舍得这孩子离开以提高身价这一套都免了,兴高采烈地要将这瘟神送出门便算。
只是……这多年来已经知道要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过气小官突然发疯,居然跟金主用这种口气说话,眼见得对面那青年脸上青了又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经略不由一处打来——之前打着骂着饿着,明明已经把他那身傲气傲骨傲筋都给挑去了的呀!现在好好儿的在这关口上犯强!当着外人又不好直接操起称杆子给他来几下狠的,打坏了不值这个价怎么办?!
“是他叫你来赎我的吧?是的话,叫他亲自来见我。”
倪红棠却毫不畏惧,仅仅眼波流转向这边看了一眼,仍然坚持他的要求。
袁经略本想再说些什么场面话打打圆场,也叫他这凌厉中饱念媚意的一眼给镇压下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奇怪了,这倪红棠虽然初来时的确叫人惊艳,可看久了也就觉得不过是这个样儿罢了,但现在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这次被罚饿饭两天出来后,他似又恢复了那种特殊的明艳,高傲的态度凌驾于众生之上,眼泪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整个人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辉煌美丽。
如果是这样的他的话……袁经略看着他似乎散发着光的脸,“咕”的一声咽了口干沫,别说一百两银子,一万两银子都值啊!
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一口价没提就把这颗摇钱树给卖了。
“这个……那个……”
谢仕汉明显也感觉到了与袁经略同样的压力,只是呐呐,虽然想努力辩解,但这回却是真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青年的美是美在风骨里的,若被压抑,被摧残,他的美便一丝也无存,若得到爱宠与骄纵,由得他任性自由,那种美惊人的绽放出来,一瞬间的风华便而足胜一切。
如那只宜“夜深来窥看,高烛照红妆”的海棠,那种名贵娇艳的花。土质、气候,差了一分它便叶卷枯黄,萎靡不振,非得要专人悉心照料,细心呵护,这才肯回报他灿然如炽的枝头一树。
给他带来这种变化的,是少东家吗?
谢仕汉怔怔地想,虽然他不知道隔了一夜后,少东家为什么突然叫自己把这样一个人赎出来,但东家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最让人信服的是,少东家从不在商场上走宝。好比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这少年刚被叫进来时,虚软地靠地墙角,看上去不过是个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的过气小官,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内到外的焕发出神采,明艳无俦到叫人不敢逼视。
要真拿看待欢场商品的眼光去估价,驽钝如他都知道一百两那还真是买得便宜了。
与他有同样感觉的当然还是袁经略。这算盘打得精神的鸨父赶紧着把已放出来的卖身契又收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帮腔道:“那是那是,红棠虽然不太受教,可也是我们海棠院下了大力气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把他卖给个连正脸儿都不露的主顾,也忒委屈这孩子。他不愿意跟你走我们也不能强逼着是不是?”
“……”
这一下子变生肘腋,谢仕汉彻底辞穷。他本来就是个粗打的汉子,又没成家,最不擅跟人疙疙瘩瘩地在金钱上纠缠不清,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右边的厢房。
本来海千帆叫他过来把这事办了就算,后来不知怎地,想了想后自己也还是跟过来了,只是没露面,坐在一旁的厢房里静静喝酒。
听得这里的交易陷入僵局,只得无奈现身,笑一笑,整整衣衫,一步跨过那低矮的台阶出现在大家眼前。
“你不是说不认得我?还替我赎身做什么?”
他一进来,倪红棠的眼睛就直盯在他身上,神色很奇怪,既像是喜悦,又有点悲伤,语气是烦躁不安的。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之前,想帮一见如故的你做点事。”
海千帆也没看别处,只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和道。他从那天见了这小官一面就险些练功走火入魔之后,就一直陷入一种两难的处境——既怕见他,又不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让他受苦。这种感情让他自己也颇感疑惑,也许他强制性让自己忘却旧事,但却不代表潜在意识里的根芽能完全去除。
终究放心不下才叫谢仕汉来赎他,不过觉得那个人的性子恐怕不是谢仕汉能对付得来的,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跟来了。
“……”
见到听他说马上要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倪红棠顿时吃了一惊,飞快地抬头看一眼这边,却又立刻咬着唇转开脸去——这种倔强高傲,脆弱却不肯认输的神色的确似曾相似,而且撞在他心底最柔软之处,海千帆叹了口气,一句不经思考的话冲口而出:“别因为一时任性,反而害苦了你自己。”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倪红棠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震,抬头看向他的眸子流露出灿然的晶光——却是盈了泪。
然后,什么也没再说,伸手抢过袁经略手上自己的卖身契,沉默着走到了海千帆身后。
“袁老爹,既然他也愿意,你也已经把钱过称清点,我们这桩买卖就算成交了,承惠承惠!”
海千帆一笑,向做成这单生意后悔得心在淌血的袁经略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你是真的打算今晚就离开?”
出了海棠院大门,倪红棠看到了停在路边上收拾停当的马车,车顶上还捆着细软行李,看起来说要离开一言不假。
“正是如此,你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所以……”
一路上,并肩而行的海千帆还是一直不敢正视自己赎回来的人,而且总觉得他恢复了那独有的灿然神采后,愈发让自己熟悉起来。放这有可能成为开启过往回忆的对象在身边只怕又会产生像冯希山那样的反应……
唉,说起来小蓝的动作也太快了,回去才没几天,就让史老大先“死”了,害他不得不假戏真唱地赶回去奔丧,不然也不会没安排好就把人赎来了。
正筹措说词,好与他就此别过,可是那双魅惑和妩媚的大眼回头瞪视了过来,摆明了就不打算与他善罢干休的样子,倒叫一向只会算计别人的海千帆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谁说我是自由的?不是你买了我吗?”
倪红棠也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走到车前,却不攀缘登木,只伸出手来等他的扶执,可是海千帆却使一个眼色叫一旁谢仕汉代劳了,害自己气不由一处打来。不过,现在也没心情计较这些小事,对他,还有太多太多疑问有待查清,比如说他的失忆,以及重见自己后的态度。不过,比起这些重要的是,在失去了他之后,才真实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他不在的期间,自己整个人也不过行尸走肉。
“买了个麻烦啊……”
海千帆伸指揉着紧皱的眉心,心想现在去退货还会不会太迟。
可惜也许是真的存在一物降一物之说,一向只有他去算计别人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跟斗栽得又深又重。
上了车,倪红棠倒是老实了很多,只抱着自己的双肩蜷在车厢一角,不多时就已经睡着了——想是他这两天又累又饿,偏生还不肯求人,所以自己也并不好过。
看着他有如蜷在了宫中的胎儿般的睡姿,在他醒着的时候一直不敢看这边的海千帆叹了口气,找出一件皮裘打算给他盖上,可是才一靠近他,就听到他梦里的呓语,似乎是非常痛苦地在呼号什么,等那种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惨嘶过去后,他突然清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擎阳。”
一句话,五个字,让他动作微僵了下,似触动了他过往的某些记忆。不过,因为早防着自己会对他有反应而重新下的强制暗示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没等他想起什么来,已经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不醒人事。
黑黝黝的官道上,只有马啼轻响的“嗒嗒”声,载着沉睡的两个人驶向远方。醒来是因为一路疾驶的车厢停止了摇晃。
睡开眼外面已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