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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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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洞内,完颜洪烈与杨康跟了进去。此时宫中卫士纷纷涌进,欧阳锋却不回身,反手抓起,一个个的随手掷出。他背着身子随抓随掷,竟没有一个卫士进得了洞。杨康晃亮火折察看洞中情状,只见地下尘土堆积,显是长时无人来到,正中孤零零的摆着一张石几,几上有一只两尺见方的石盒,盒口贴了封条,此外再无别物。杨康将火折凑近看时,封条上的字迹因年深日久,已不可辨。完颜洪烈叫道:“那书就在这盒子里。”杨康大喜,伸手去捧。欧阳锋左臂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杨康站立不住,踉踉跄跄的跌开几步,差愕之下,只见欧阳锋已将石盒挟在胁下。完颜洪烈叫道:“大功告成,大伙儿退!”欧阳锋在前开路,三人退了出去。杨康见郭靖满身鲜血,一动不动的与几名卫士一起倒在洞口,心中微感歉疚,低声道:“你就不识好歹,爱管闲事,可别怪我不顾结义之情。”想起自己的匕首还留在他身上,俯身正要去拔,水帘外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叫道:“靖哥哥,你在哪里?”杨康识得是黄蓉声音,心中一惊,顾不得去拔匕首,跃过郭靖身子,急急钻出水帘,随着欧阳锋等去了。原来黄蓉东奔西窜,与彭连虎、梁子翁两人在屋顶大捉迷藏。不久宫卫愈聚愈多,喊声震天,彭、梁二人身在禁宫,究竟心惊,不敢久追,与沙通天等退到瀑布之旁,只等完颜洪烈出来。众人在洞口杀了几名护卫,欧阳锋已得手出洞。黄蓉挂念郭靖,钻进水帘,叫了几声不听得应声,慌了起来,亮火折照着,蓦见他浑身是血,正伏在自己脚边。这一下吓得她六神无主,手一颤,火折落在地上熄了。只听得洞外众护卫高声呐喊,直嚷捉拿刺客。十多名护卫被欧阳锋掷得颈断骨折,无人再敢进来动手。但身负宫卫重任,眼下刺客闯宫,如不大声叫嚷,又何以显得忠字当头、奋不顾身?

    黄蓉俯身抱起郭靖,摸到他手上温暖,略感放心,叫了他几声,却仍是不应,当即负起他身子,从瀑布边悄悄溜出,躲到了假山之后。此时翠寒堂一带,灯笼火把照耀已如白昼,别处殿所的护卫得到讯息,也都纷纷赶到。黄蓉身法虽快,却逃不过人多眼杂,早有数人发见,高声叫喊,追将过来。她心中暗骂:“你们这批脓包,不追奸徒,却追好人。”咬牙拔足飞奔,几名武功较高的护卫迫得近了,她发出一把金针,只听得后面“啊哟”连声,倒了数人。余人不敢迫近,眼睁睁的瞧她跃出宫墙,逃得不知去向。

    众人这么一闹,宫中上下惊惶,黑夜之中也不知是皇族图谋篡位,还是臣民反叛作乱。宫卫、御林军、禁军无不惊起,只是统军将领没一人知道乱从何来,空自扰了一夜,直到天明,这才铁骑齐出,九城大索。“叛逆”“刺客”倒也捉了不少,只可惜审到后来,才知不是地痞流氓,便是穿窬小偷,也只得捏造口供,胡乱杀却一批,既报君恩,又保禄位了。当晚黄蓉出宫之后,慌不择路,乱奔了一阵,见无人追来,才放慢脚步,躲入一条小巷,伸指去探郭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火折已在宫中失落,黑暗中也瞧不出他身上何处受伤。她知到得天明,这样血淋淋的一个人在城中必然难以安身,当下连夜翻出城墙,赶到傻姑店中。饶是黄蓉一身武功,但背负了郭靖奔驰了大半夜,心中又是担惊吃慌,待要推开傻姑那客店的门坐定,但觉气喘难当,全身似欲虚脱。她坐下微微定了定神,不待喘过气来,即自挣扎着过去点燃一根松柴,往郭靖脸上照去,这一下只吓得她比在宫中之时更是厉害。

    但见他双眼紧闭,脸如白纸,端的是生死难料。黄蓉曾见他受过数次伤,但从未有如这次险恶,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执着松柴呆呆站着,忽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将松柴接去。黄蓉缓缓转过头去,见是傻姑。黄蓉深深吸了口气,此时身旁多了一人,胆子大了一些,正想检视郭靖身上何处受伤,火光下忽见他腰间黑黝黝地一截,却是个匕首的乌木剑柄,低头看时,只见一把匕首端端正正的插在他左腰之中。黄蓉的惊慌到此际已至极处,心中反而较先宁定,轻轻撕开他腰间中衣,露出肌肤,只见血渍凝在匕首两旁,刃锋深入肉里约有数寸。她心想,如将匕首拔出,只怕当场就送了他性命,但若迁延不拔,时刻久了,更是难救,咬紧牙关,伸手握住了匕首柄,欲待要拔,忽然心中慌乱,不由自主的又将手缩回,接连几次,总是下不了决心。

    傻姑看得老大不耐,见黄蓉第四次又再缩手,突然伸手抓住剑柄,猛力拔了出来。郭靖与黄蓉齐声大叫,傻姑却似做了一件好玩之事,哈哈大笑。

    黄蓉只见郭靖伤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傻姑却尚在呆笑,惊怒之下,反手一掌,将傻姑打了个筋斗,随即俯身用力将手帕按住伤口。傻姑一交摔倒,松柴熄灭,堂中登时一片黑暗。傻姑大怒,抢上去猛踢一脚,黄蓉也不闪避,这一脚正好踢在她腿上。傻姑怕黄蓉起身打她,踢了一脚后立即逃开,过了一会,却听得黄蓉在轻轻哭泣,大感奇怪,忙又去点燃了一根松柴,问道:“我踢痛了你么?”匕首拔出时一阵剧痛,将郭靖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火光下见黄蓉跪在身旁,忙问:“岳爷爷的书……给……给盗去了吗?”黄蓉听他说话,心中大喜,听他念念不忘于这件事,心想这时不可再增他的烦忧,说道:“你放心,奸贼得不了手的……”欲待问他伤势,只感手上热热的全是鲜血。郭靖低声道:“你干么哭了?”黄蓉凄然一笑,道:“我没哭。”傻姑忽然插口道:“她哭了,还赖呢,不?你瞧,她脸上还有眼泪。”郭靖道:“蓉儿,你放心,《九阴真经》中载得有疗伤之法,我不会死的。”

    斗闻此言,黄蓉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闪闪,喜悦之情,莫可名状,要想细问详情,又怕耗了他精神,转身拉住傻姑的手,笑问:“姊姊,刚才我打痛了你么?”傻姑心中却还是记着她哭了没有,说道:“我见你哭过的,你赖不掉。”黄蓉微笑道:“好罢,哭过了。你没哭,你很好。”傻姑听她称赞自己,大为高兴。郭靖缓缓运气,剧痛难当。这时黄蓉心神已定,取出一枚金针,去刺他左腰伤口上下穴道,既缓血流,又减痛楚,然后给他洗净伤口,敷上金创药,包扎了起来,再给他服下几颗九花玉露丸止痛。郭靖道:“这一剑虽然刺得不浅,但……但没中在要害,不……不要紧的。难当的是中了老毒物的蛤蟆功,幸好他似乎未用全力,看来还有可救,只是须得辛苦你七日七晚。”黄蓉叹道:“就是为你辛苦七十年,你知道我也是乐意的。”郭靖心中一甜,登感一阵晕眩,过了

    一会,心神才又宁定,道:“只可惜师父受伤之后,我相隔数日才见到他,错过了疗治的机会。否则纵然蛇毒厉害,难以全愈,也不致……也不致如今日般束手无策。”

    黄蓉道:“当日在那岛上,就算能治师父的伤,老毒物叔侄又怎容得?你莫想这想那了,快说治你自己的法儿,好教人放心。”郭靖道:“得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咱俩依着真经上的法门,同时运气用功。两人各出一掌相抵,以你的功力,助我治伤。”他说到这里,闭目喘了几口气,才接着道:“难就难在七日七夜之间,两人手掌不可有片刻离开,你我气息相通,虽可说话,但决不可与第三人说一句话,更不可起立行走半步。若是有人前来打扰,那可……”

    黄蓉知道这疗伤之法与一般打坐修练的功夫相同,在功行圆满之前,只要有片时半刻受到外来侵袭,或是内心魔障干扰,稍有把持不定,不免走火入魔,不但全功尽弃,而且小则受伤,大则丧身。是以学武之士练气行功,若非在荒山野岭人迹不到之处,便是闭关不出,又或有武功高强的师友在旁护持,以免出岔。她想:“清静之处一时难找,治伤要我相助,靠这傻姑抵御外来侵扰自然是万万不能,她只有反来滋扰不休。就算周大哥回来,他也决计难以定心给我们守上七日七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便如何是好?”沉吟多时,转眼见到那个碗橱,心念一动:“有了,我们就躲在这个秘室里治伤。当日梅超风练功时无人护持,她不是钻在地洞之中么?”这时天已微明,傻姑到厨下去煮粥给两人吃。黄蓉道:“靖哥哥,你养一会儿神,我去买些吃的,我们马上就练。”心想眼下天时炎热,饭菜之类若放上

    七日七夜,必然腐臭,于是到村中去买了一担西瓜。

    那卖瓜的村民将瓜挑进店内,堆在地下,收了钱出去时,说道:“我们牛家村的西瓜又甜又脆,姑娘你一尝就知道。”黄蓉听了“牛家村”三字,心中一凛,暗道:“原来此处就是牛家村,这是靖哥哥的故居啊。”她怕郭靖听到后触动心事,当下敷衍几句,待那村民出去,到内堂去看时,见郭靖已沉沉睡去,腰间包扎伤口的布带上也无鲜血渗出。她打开碗橱,旋转铁碗,开了密门,将一担西瓜一个个搬进去,最后一个留下了给傻姑,叮嘱她万万不可对人说他们住在里面,不论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在外招呼叫唤。傻姑虽不懂她的用意,但见她神色郑重,话又说得明白,便点头答应,说道:“你们要躲在里面吃西瓜,不给人知道,吃完了西瓜才出来。傻姑不说。”黄蓉喜道:“是啊,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傻姑说了,傻姑就是坏姑娘。”傻姑连声道:“傻姑不说,傻姑是好姑娘。”

    黄蓉喂郭靖喝了一大碗粥,自己也吃了一碗,于是扶他进了密室,当从内关上橱门时,只见傻姑纯朴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傻姑不说。”黄蓉心念忽动:“这姑娘如此呆呆,只怕逢人便道:‘他两个躲在橱里吃西瓜,傻姑不说。’只有杀了她,方无后患。”她自小受父亲薰陶,甚么仁义道德,正邪是非,全不当作一回事,虽知傻姑必与曲灵风渊源甚深,但此人既危及郭靖性命,再有十个傻姑也得杀了,拿起从郭靖腰间拔出的匕首,便要出橱动手。

    第二十四回密室疗伤

    黄蓉向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只见郭靖眼光中露出怀疑神色,料想是自己脸上的杀气被他瞧了出来,心想:“我杀傻姑不打紧,靖哥哥好了之后,定要跟我吵闹一场。”又想:“跟我吵闹倒也罢了,说不定他终身不提这回事,心中却老是记恨,那可无味得很了。罢罢罢,咱们冒上这个大险就是。”当下关上橱门,在室中四下细细察看。那小室屋顶西角开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日光透过天窗的蛤壳片,白天勉强可见到室中情状,天窗旁通风的气孔却已被尘土闭塞。她拿匕首穿通了气孔。只觉室中秽气兀自甚重,却也无法可想,回思适才忧急欲死的情景,此刻在这尘土充塞的小室之中,却似置身天堂。郭靖倚在壁上,微笑道:“在这里养伤真是再好也没有。只是陪着两个死人,你不害怕吗?”黄蓉心中却是害怕,但强作毫不在乎,笑道:“一个是我师哥,他决不能害我;另一个是饭桶将官,活的我尚不怕,死鬼更加吓唬不了人。”当下将两具骇骨搬到小室北边角落,在地下铺上原来垫西瓜的稻草,再将十几个西瓜团团围在身周,伸手可及,问道:“这样好不好?”郭靖道:“好,咱们就来练吧。”黄蓉扶着他坐在稻草之上,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一抬头,只见面前壁上有个钱眼般的小孔,俯眼上去一张,不禁大喜,原来墙壁里嵌着一面小镜,外面堂上的事物尽都映入镜中,看来当年建造这秘室的人心思甚是周密,躲在室中避敌之时,仍可在镜中察看外面动静。只是时日久了,镜上积满了灰尘。她摸出手帕裹上食指,探指入孔,将小镜拂拭干净。

    只见傻姑坐在地下抛石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甚么。黄蓉凑耳到小孔之上,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是在唱哄小孩睡觉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黄蓉初觉好笑,但听了一阵,只觉她歌声中情致缠绵,爱怜横溢,不觉痴了:“这是她妈妈当日唱给她听的么?……我妈妈若不早死,也会这样唱着哄我。”想到此处,眼眶竟自湿了。郭靖见到她脸上酸楚的神色,说道:“你在想甚么?我的伤不打紧,你别难过。”黄蓉伸手擦了擦眼睛,道:“快教我练功治伤的法儿。”于是郭靖将《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缓缓背了一遍。武术中有言道:“未学打人,先学挨打。”初练粗浅功夫,却须由师父传授怎生挨打而不受重伤,到了武功精深之时,就得研习护身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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