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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纱幔帐,床榻上铺着鸳鸯红枕和龙凤锦衾,喜气洋洋,耀花了眼。
刘聪缓步进来,坐在我身旁,执起我的手,“容儿,喜欢吗?”
我微勾唇角,没有回答。虽然眼前的一切比洛阳那夜的洞房花烛奢华数倍,可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反而心痛?
他换了一袭衣袍,是帝王大婚所穿的喜袍,眉宇含笑,少了几分戾气。
“罗衣喜服,素颜散发,这样的容儿,是人世间最美的女子,今夜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他宛若深情道,轻吻我的手背。
“我要见晴姑姑。”我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她。”刘聪一笑,双眸染了鸾烛的红光,熠熠闪闪,“先喝合卺酒,接着传膳。”
“见过晴姑姑,一切都依你。”我坚持道。
闻言,他面色一沉,语声也冷下来,“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重复道:“我要见晴姑姑。”
他双眸怒睁,狠厉地瞪我,仿佛要在我的娥眉上瞪出一个窟窿。
我迎着他森寒的目光,心中再无恐惧。
良久,他甩开我的手,气呼呼地往外走。
四个宫女进来,为我更衣,然后带我去见晴姑姑。
晴姑姑被囚在皇宫东北角的一间暗室,守卫打开门,蒹葭和苍苍跟着我进去。
屋中昏暗,只有一盏烛火幽幽地烧着,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或许,她以为是送饭食的人来了,就没有动弹一下。我坐在床沿,看着她苍老了许多的容颜,眉骨酸涩,泪水滑落。
她气色很差,脸上没有伤,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
晴姑姑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欣喜若狂地爬起身,握住我的胳膊,“小姐……”
我抱住她,相拥而泣。
“小姐为什么要回来?”她哭道,泪水涟涟,“奴婢很好……小姐不该回来……”
“陛下……有没有为难你?”我拭去泪水,哑声问道。
“没有,陛下只是让奴婢住在这里。小姐,奴婢真的没事……”
“此次回来,我不会走了。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过两日,我接你出来,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好好好。”晴姑姑轻抚我的脸,“小姐清减了,往后记得多吃点儿,凡事不要太过思虑。”
“我知道了,你也是。”她安然无恙,我很开心,“我让人做羹汤送来,晴姑姑也要多吃点儿。”
“小姐要记住,忧能伤身,当年夫人就是思虑太过,小姐千万不要步夫人后尘。”
我们相视一笑,默默地凝视良久,晴姑姑说晚膳时辰到了,让我先回去。
夜色如墨染,我一步一回头,晴姑姑欣慰地朝我笑,眼角犹有泪光。
回寝殿的路上,走至半途,我脚下一顿,忽然觉得很不安,有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
恰时,守卫来报,说晴姑姑出事了。我大吃一惊,立即拔足飞奔。
当我看见她侧卧床榻、胸口插着一支尖细的银簪,心口剧烈地疼起来,那鲜红的血刺痛了我的眼……全身发抖,双腿沉重,我艰难地走到床前,痛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蒹葭立即吩咐守卫去传太医,去禀报陛下。
我前脚刚走,晴姑姑就自尽了。
她还没有断气,双眼半眯,粗喘着道:“小姐,奴婢不能拖累你……”
“晴姑姑,为什么这么傻?”我握着她的手,泪珠簌簌而落,是我害死了她;假如我不来看她,她就不会自尽。
“小姐要好好活着,奴婢去找夫人了……”晴姑姑微弱道,疼爱而怜悯地看我,“小姐不必内疚,夫人等着奴婢,奴婢早就应该去服侍夫人了……小姐千万记住,人生在世,总有很多烦忧和无奈,只要问心无愧便好……无须太过执著……”
“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死……”泪水汹涌,我泣不成声。
“不要难过,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有……苦……楚……”
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低,慢慢阖眼,手臂滑落。
我闭上了眼,泪水决堤,心痛如绞。
——
刘聪闻讯,匆匆赶来,吩咐宫人好好殓葬,我肝肠寸断,过于悲痛而昏厥。
醒来时,正是深夜时分,他趴在床头,身上披着外袍,寝殿里只留着一盏宫灯。
我坐起身,他被窸窣声惊醒,欣喜道:“容儿,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饿不饿?我让宫人端来热羹。”
好几个时辰未曾进膳了,应该先填饱肚子。他见我没有异议,就吩咐蒹葭、苍苍去端来膳食。
吃饱了以后,宫人退下,刘聪正要宽衣解带,我道:“我想和陛下说一件事。”
他坐在我面前,眼中流泻出款款柔情,“什么事?”
“晴姑姑因我而死,我心中有愧;再者,晴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是我的长辈,待我如亲母,因此,我应该为她守孝三日。”
“好,我应允你便是。”他爽快地应了。
“还请陛下暂先留宿别殿。”我气定神闲地说道。
刘聪脸庞一僵,定定地看我,犀利的眸光仿佛能看透我的所思所想。半晌,他指向寝殿的东侧,“我在那边铺棉被,睡在地上。容儿,我答应你,在你守孝期间,绝不碰你。”
我嘲讽道:“陛下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结果又如何?陛下反悔、言而无信的事还做得少吗?我如何相信你,尊贵的陛下?”
他伸出两指,指天立誓,坚决道:“我刘聪对天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食言,更不会再欺瞒容儿。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想了想,终究让他与我同殿就寝。因为,他决定的事,只怕无法轻易地改变。
这一夜,我睡床榻,他睡地上,相安无事地过了。
翌日早朝后,春梅秋月兴奋地奔回来,说陛下已经下诏,册封我为贵人,位分仅在皇后之下。
而我的身份,不是大晋皇后羊献容,也不是已故的皇太后单千锦,而是一个崭新的身份,晋廷降臣献上的美人,杨氏,单名“容”。
我淡淡一笑,继续抄写《孙子兵法》。
遣走旁人,只留下苍苍,我问:“将军府有什么异动吗?”
“一切如常,贵人不必担心。”苍苍走到殿外望了两眼,回来后低声对我说,“将军让奴婢转告贵人:贵人珍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珍重?刘曜让我珍重?有什么深意吗?
也许,他被我伤得太重,无法复原了,也就看开了;既然我选择了刘聪,他只能罢手,于是,就让苍苍告诉我:珍重。
此情不再,转头成空,只能放手,各自珍重。
我在心中默默道:刘曜,也请你珍重。
可是,为什么心那么痛?
——
去年,帝太后助我逃离汉宫,刘聪发现我中毒身亡有诈后,就命人掘墓开棺,这才确定我是诈死,早已逃离汉国。也因为如此,他记恨帝太后,将亲生母亲禁足寝殿,没有去看望过一次。
这夜,我劝道:“帝太后毕竟是你的母后,陛下这么做,有失仁孝。此事因我而起,我于心难安,倘若陛下想要我安心一点,就让帝太后出寝殿吧。”
他坐在地铺上,双腿盘着,笑得灿烂,“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依你。”
我笑问:“陛下如何发现我是诈死的?”
刘聪娓娓道来,去年,我中毒身亡,他悲痛得不思朝政,在我住的寝殿没日没夜地饮酒,醉生梦死,行尸走肉一般,怎么劝都没用。一个月后,他才从伤痛、颓丧中走出来,接受了我已死的事实。
大约过了三个月,蒹葭对他说,我的遗物中没有玉玦和玉刀。起初他并不知道玉珏和玉刀是我最珍视的心头物,她解释后,他才觉得我中毒而死有可疑。当即,他命人掘墓开棺,棺木中并没有发现玉珏和玉刀,因此,他断定我没死,我只是假死,借以逃走。
刘聪派人前往洛阳找我,可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决定对晋廷大举用兵,攻陷各座壁垒,踏平洛阳,无论穷尽多少人力、物力,无论这场战争会死多少人,他都要找到我。
我不相信,他大举图晋是因为我,他本就野心勃勃,有吞晋、称霸天下之心;他本性残暴,就算没有我,这场战争也会死很多人。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找到我。
言外之意,我是红颜祸水,是亡晋的千古罪人?
“容儿,这些年你所受的苦,我亲眼所见。我不是司马衷,我是刘聪,是汉国皇帝,手握生杀大权,掌控朝纲,你是我的女人,是汉国最尊贵的女人!”刘聪激动道,走到床前,握住我的手,好像看到了那一幕锦绣盛世,慷慨道,“终有一日,我册你为后。终有一日,这整个天下属于你我二人!”
“皇后并无过错,废后非同小可,还是缓缓吧。”我静静道。
“你不必费心,一切有我。”他一双黑眸熠熠闪亮,**洋溢,“容儿,我早已说过,当我刘聪的女人,不会后悔,我绝不会负你!”
我淡淡地笑,“我明白,很晚了,歇着吧。”
刘聪点头,回去躺下来,侧首看我一眼,笑眯眯地睡了。
我侧身向内,心澜微涌。
他对我的情,毋庸置疑,他不会负我,会给我独宠。我曾经是他的女人,还怀过他的孩子,我应该不再多想,安分地当他的女人吗?
想说服自己,可是,为什么无法死心?为什么心那么痛?
——
为晴姑姑守孝的三日之期已过,我心中清楚,刘聪不会再睡地上了。
入夜,蒹葭、苍苍为我沐浴,汤水中放了很多花瓣,芬芳袅袅,暗香盈肌。
沐浴后,正巧他回来,牵着我的手,直入寝殿,宫女纷纷退下。
胭脂染帝业【二十一】
只燃着一盏宫灯,寝殿里幽暗低迷,轻纱幔帐染了暧昧的昏光。
“陛下沐浴过了?”我问,心跳慢慢加速。
“沐浴过了。”刘聪笑眯眯地看我,脸上洋溢着深深的情意与幸福的微笑。
“不如喝点儿酒吧。”
“今夜不想饮酒,我只想与最爱的女子共度良宵。容儿,不要怕,我会很温柔。”
话落,他拥我上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我拼命地推开他,火速从鸳鸯红枕下摸出一柄小刀。他没有防备,被我一推,后退了几步,看见我手持着刀,面色大变,立即上前,想夺走我手中的刀。
我将小刀的尖锋对准自己的心口,喝道:“不许过来!”
刘聪欲进又退,安抚道:“容儿……不要激动……容儿,为什么这么抗拒我?”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看见,他慢慢挪步过来,“再过来,我就刺死自己!”
“好好,我不过去……容儿,你先放下刀,有话好好说。”他有点紧张,不再上前,也许是担心我真的会伤了自己。
“我已是刘曜的人,绝不会再和你做出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刘聪的眸色立时变得阴狠,“容儿,你早已是我的女人,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我寒声质问:“你问过我的意愿吗?我根本就不愿意!每次都是被你所逼!”
他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待你这么好,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为什么你不爱我?司马颖付出了多少?刘曜又付出了多少?给了你什么?为什么你爱司马颖、爱刘曜,却不爱我?”
我喊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刘曜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他不会勉强我,不会逼迫我,不像你那么残暴,更不像你那么丧心病狂!你的残暴和丧心病狂,只会伤害我、让我害怕,我永远不会爱你!”
刘聪怒目圆睁,死死地瞪我,像是怒极的猛豹,就要张开大口,将我吞入腹。
慢慢的,他的黑眼被血丝缠绕,面上的戾气却消散了一些,以悲哀的口吻道:“容儿,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也很后悔……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会很温柔、很温柔,不再强迫你,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依你。”
这番低到尘埃里的话,有损他身为帝君的尊严,的确让人感动,可是,这类随口说来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保证?”我冷冷地嘲笑,“你的保证已经没用了,你已经言而无信了,我再也不会信你!”
“这次是真的,容儿,再信我一次!”刘聪惊惶地恳求。
“前几日,你答应我,成全我和刘曜,放了晴姑姑,你说不会再纠缠我。可是仅仅过了两日,你就反悔了。君无戏言,你是汉国皇帝,为什么这般反复无常?”我愤怒地嘶吼,“若非你以刘曜、刘乂、晴姑姑的性命要挟我,我绝不会跟你回宫!”
“那日,我的确真心地成全你和五弟,可是,回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