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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院子里的那所茅亭。一只野狗惊吹着夺路而出,倒把他吓了一跳。
犹记得当初甘十九妹血洗岳阳门时,那一夜她坐镇此亭,调度阮行作进退之策,该是何等的一番盛景!反之,那一夜尹剑平与“醉八仙”段南溪长老,被困于后殿香堂,有如待死之囚,那个可怜相简直不忍卒思!
尹剑平此刻回想起来,昔日事清楚在目,对他来说,简直仿如昨日。
皓月当空,照得大地如同白昼!秋风舞弄着梧桐的落叶,只在眼前那丹墀里打转。
“情”固然要酬!“仇”不能不报!
玉龙剑呛啷出鞘,在眼前细细地端视着。此时此刻,这口剑的出鞘,意味着更是不凡的意义。盖因为玉龙一剑,乃岳阳门世世相袭的师门故剑。掌门人李铁心,正是持这口剑交手,而死在甘十九妹手里的。
端详着剑身上那一条聚而不散的黑气,以及正反两面所印下的两处浅浅手印,想着甘十九妹动手时的绝妙身手,尹剑平下意识地内心起了一些战栗,由身上取出了早已备好的绸帕紧紧地扎在脸上,只露出了一双光华闪灿的瞳子,他预感着甘十九妹就快要来了。
玉龙剑平置在眼前石几上,他盘膝坐地,心里这一刹,却再也难以平息下来。
那将是要身具何等智慧之人,才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划分开来?一个是刻骨铭思的恋人,一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二者合而为一,却是一个人。
一个人!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片树叶落下来,又一片落了下来。
尹剑平凝神静气地在倾听着,却没有听见黄叶落地打转的声音,他于是判断所等候的人来了。
“甘姑娘!”他仍然是面向前方地道:“已经等你很久了!”
话声甫落,一片微风轻袭茅亭,风息入坠,一双绝世佳人,已并立眼前!
二女身材仿佛,一人衣白,一人衣黑,就肤色而论,穿白色的较自,穿黑色的较黑,却同是长眉杏目,面系白纱中,端的好一副美人坯子。
白衣少女,显然正是甘十九妹,那个黑衣姑娘又是哪个?一时倒使得尹剑平有些纳闷!
尹剑平缓缓由地上跳起来,拱了拱手道:“姑娘真信人也,这位是……”
甘十九妹道:“这是我二师姐银珠!”
尹剑平一惊,抱拳道:“失敬!”
黑衣少女银珠打量着他,缓缓点头道:“你就是依剑平?”
“在下正是!”
“嗯!”银珠点了一下头:“我这妹子对你智慧武功赞不绝口,知道今日与你有这约会,我既是顺路而来,也就乐得瞧上一个热闹。”
尹剑平抱拳道:“姑娘驾临,当能生色不少,只是……”
甘十九妹轻哂道:“你放心,我二姐只是来旁观的,你我动手时,她绝对中立,一句话也不多说。”
尹剑平道:“姑娘错会了我的意了,不过这倒也好。”说话时,他几乎不敢仔细地面对甘十九妹这双眸子。既然已是不可避免之事,那就宜早不宜迟。
紧紧握住玉龙剑,他缓缓退后一步。
甘十九妹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交待的没有?”
尹剑平摇摇头。
甘十九妹笑道:“活着不说话,死了要说也不能了,喂!依剑平,我们也算见过好几次面了,这是最后一次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不各自现出本来面目,你意如何?”
一面说时,她抬起手来,把遮在脸上的一方面纱摘了下来,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虽然对方这张脸,对尹剑平来说,显然早已不再神秘,可是在他猝然接触之下,却依然为之震惊了一下!
甘十九妹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愿?”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以为还是保持一些神秘的好,姑娘请出剑吧!”
甘十九妹想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拒绝了自己这个请求,微微呆了一下,冷漠地点了点头道:“好吧!”一面说时,她玉手轻起,已按在了当胸那口短剑之上,同时娇躯轻起,已把身子挪出八尺多以外,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亭边栏杆之上。
就在这一刹,尹剑平已施展出他的快剑手法,一溜子寒光,夹带着他飞鹰怒扑般的身子,陡地直向着甘十九妹身上狂卷了过来。
人到,剑到,堪称身剑合一!
霞光闪烁里,只看见一团剑气,却分不清哪里是人身,哪里又是兵刃。就动手过招上来说,实在是称得上狠快兼具!
然而甘十九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危机一瞬间,猛见她短剑出鞘,挥出,就在两处不同地方与对方的长剑迎在了一块,“叮,叮!”两声脆响之后,两个人已分别左右分开。
似乎是同时之间,两条人影分别跃身而出。一出即发,坠身茅亭外荒草没膝的院子里!
似乎双方都已经深深体会到对方的不可轻侮,甘十九妹不等身子站稳,紧接着身躯一个凌空倒折,有如飞云一片再行向着尹剑平头上罩落下来。
好漂亮的一式“流水散花”身法,然而尹剑平却显然有备无患,就见他身势疾晃之下,陡然间幻化了三条人影,齐向甘十九妹迎扑过来,正是“蟠龙岭”初学的分身化影身法!
甘十九妹大吃一惊,收剑旋身,车轮似地闪开一旁,不得不把正待施展的“流水散花”
身法收回来,就势挥动左掌,一掌直向对方前胸击去。这一掌她落了空招,掌力过处,眼看尹剑平身形霍地变为子虚,这才知依然着了对方道儿,一惊之下,再想从容退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尹剑平长剑拉处,已在她右面腰侧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血口。
甘十九妹惊呼一声,腾身而起。
尹剑平原可以乘胜而袭,只是他却临时抱剑不进。
这一刹,就只见甘十九妹倒仰的躯体,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娇叱声,掌中短剑倏地点出一片莹光,直向尹剑平咽喉、心坎两处要害上猛刺过来。
尹剑平似乎已能完全领会了吴老夫人的“草堂秘功”,就在这一刹,他坚持在手上的那口长剑猝然高举在天,蓦地向下一收,在空中迅速的拉了一个“乙”字。
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却包涵着极深的才智,甘十九妹那么猛快的绝招,竟然未能得逞,奈何招式已用老了,再想抽招换式。哪里还来得及?一时间,只吓得花容为之变色!
一旁观战的银珠,看到这里,再也难以保持风度,玉手前挥,发出了一支“步摇金钗”。
原来丹凤轩的三位公主,各人都有一样独门暗器,金珠是飞刀,甘十九妹是“弹指金刃”,银珠是“步摇金钗”。
这支“步摇金钗”发出之前,暗夹于两指缝间,用手即可发出,借掌上功力,一经发出,无坚不摧。
尹剑平是时全神贯注当前大敌甘十九妹身上,何曾料到身后银珠竟然会有此一手!
一股极为细微的破空声划过,容得尹剑平发觉不妙时,再想防止哪里还来得及?
凭着他的机智,匆忙中作了一个拧身之势,总算闪过了要害,只听得,‘哧”一声,这枚“步摇金钗”直由他肩肿间穿了过去。然而,他却并没有放弃这一刹,只以制胜甘十九妹的机会。
随着他一个前进的身势,拔剑,屈膝,掌中那口玉龙剑一平如水地直由甘十九妹后脑间刺了进去。
“啊!”甘十九妹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斜着身子一连踉跄出七八步,一交坐倒地上。一刹间,她那张原来春花绽放的脸上,显现出苍白之色!
“好剑法……你赢了!我……我……”
一行鲜血,顺着她嘴角淌了出来。
银珠发出了一声尖叫,蓦地扑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甘十九妹轻轻地咳了一声,又呛出了一口鲜血!
尹剑平木偶也似地就站在她面前,手上兀自紧紧抓着那口玉龙剑!剑身一直在轻微地颤抖着!
“依……剑平……”甘十九妹服双眼睛一直注着他:“你可以走过来一些……吗?”
尹剑平身子挣扎了一下,缓缓向前走近了几步!
银珠乍见他来到身近侧,正待跃身迎战,却被甘十九妹紧紧拉住:“二姐,不要……”
银珠忽然垂头,泣出声来!
甘十九妹轻咳了一声,那双大眼睛里,猝然失去了光采:“依剑平……现在你总可以揭下面纱,让我看一看你了吧!”
尹剑平只是一呆,继而点点头,抬起手扯下了脸上的面纱!
甘十九妹身子猝然抖动一下,那双无神的眸子,一刹间睁得极大:“你……尹……尹心……尹哥哥……是你了……竟会是你?”
忽然她脸上现出了一抹凄惨的笑容,道:“我……真胡涂……我……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你们……两个是一个人……依剑平……你……”
“我不姓依……”尹剑平直直地瞅着她:“我姓尹,尹剑平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甘十九妹低低念着尹剑平这三个字,身子缓缓地倒了下来,倒在银珠身上,后者目睹及此,早已泣不成声。却有一种要杀人的冲动激使着她。
甘十九妹喘息得那么厉害,紧紧抓住银珠的手:“姐姐……我深爱此人……你千万不可为我复仇……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银珠回头看了尹剑平一眼,再次地发出了哭声!
“尹……”甘十九妹无力的目光,注视着心上恋人:“你可愿知道……杀害你父亲的仇人……是谁吗?”
尹剑平神情为之一震!微微点了一下头,两行泪珠滑腮直坠下来!久铸内心的钢铁长城,终于为之崩溃下来!
甘十九妹目睹着,凄苦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你总算为我流泪了……我告诉你,杀你父亲的人是……我师父……水红芍……你已经报了仇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尹剑平脸上显现出一种苍白,却又有几许欣慰!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他喃喃道:“这样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了!”
他作了一个不十分显眼的动作,等到二女忽然发觉到他的面色有异时,显然他已完成了凌厉的剖腹动作,右手乍抬,玉龙剑霍地由腹内拔出,摔置一边,“呛啷啷!”一声脆响,大片的红血,由他小腹喷出来,真真称得上怒血四溅!
伟岸的身躯,直直地倒了下来!
“尹哥哥……”甘十九妹断肠地叫了一声,遂即由银珠怀抱中挣脱出来。
两个血人缓缓地接近着,终于紧紧地拥抱一团。当他们那样紧紧抱在一起时,这个天底下不再有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