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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吴庆由不住热泪夺眶道:“他……死了!”
老妇人冷冷一笑,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
吴庆怔了一下,走过去以手探了一下尹剑平的鼻息,气急败坏地道:“什么言之过早……他已连气都没有了……”
他边说边自忍不住低下头,一阵伤心,泪如泉涌!老妇人在儿子伤心悲泣时,却只是注意地观察着尹剑平的脸,并且翻开了他的一双眸子,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她却似胸有成竹地退坐一边。
看着儿子伤心的模样,她微微点头道:“你这个孩子,难得你还有这番至情!”
吴庆抬起衣袖,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下,痛心地道:“他死得太惨了,娘,我们甚至于连他的身世来历都还不知道……您太大意了!”一面说,他痛泣出声,手上的灯摇曳出一片凄迷:“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该把他救……回来了,只以为你老人家医术高明……谁知道……反而加速了他的死……”
老妇人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只是在儿子脸上转着,冷冷一笑道:“擦干你的眼泪,一个男人宁可流血也不要落泪,那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事。”
吴庆怔了一下,重重叹息一声,像是负气又似沉痛地坐下来。
老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长长地吐出去。自从她罹患那个“风毒症”以后,她即有这个奇怪呼息的习惯,“风毒症”不但使她发色转变银白,也使她整个面部轮廓变得丑陋不堪,间接地也腐蚀了她原有的温柔与属于女子的那种慈蔼,因此在某些方面,她看起来几乎是“怪癖”与“残酷”的。
她由矮几上拿起了那盏灯,走向床边。
吴庆看着她道:“等一会我去为他买口棺材去。”语气里显露出对母亲的深深不满!
“棺材是用来装死人的,”老妇人道:“我们这里还没有一个死人。”
吴庆登时一呆,霍地站起。老妇人特意地把灯掌高了,四只眼光逼视之下,床上的“死人”居然有所异动。
这像是“奇迹”似的,他首先是睁开了眸于,紧接着眼珠子开始转动,手足四肢也不甘寂寞地开始移动了起来。老妇人那张冷峻的瘦脸,看到这里,居然破例地带起了一丝笑容,却把眼光移向吴庆,后者在这一刹间显示出来的惊喜,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一只手,欢声道:“你活……了……你活了!”
尹剑平看着他,又转向床边的老妇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副样子,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紧接着那张木讷的脸上,陡然显示出一种喜悦,遂即作势要探身坐起。
老妇人的那根鸠杖陡地压在了他肩上:“小伙子,你最好少安毋躁。”
尹剑平点了一下头,遂即平身睡好。
老妇人道:“我这一手,虽说是行险,却总算做对了!要不然,我这个儿子,也饶不了我!”
吴庆不禁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低下头来。
老妇人眸于里交织着一种喜悦,打量着床上的尹剑平道:“总算你命不该绝,也是我十年深思熟虑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侥幸的事情,现在,我已经证明,我可以不畏惧‘丹凤轩’的‘七步断肠红’了!”
那份喜悦,只如云霓一现,那么短暂的,又自她的面颊上消逝,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番怅惘。往事,却又把她带到了另一番悲痛的境界里。
“要是当年……我……能研究出这种解毒之法,那该多好?……该多……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重复现出了初见时的那种凌厉,倏地转身向门外步出。
***
吴庆呆了一下,唤道:“娘!”
老妇人身于停了下来,道:“记住,从现在起,两个时辰之内不能饮水,以后就不碍事了。”
吴庆答应了一声。
老妇人道:“暂时不要他离开,我还有重要的话告诉他,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说完向门外步出。
一觉醒转,却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尹剑平由床上欠身坐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确已是另一番感受,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意味!
吴庆由对面椅子上站起来,道:“谢天谢地,你总算不妨事了。怎么样,觉得哪里还不舒服?”显然他就在这张椅子上守了一夜。
彼此目光对视之下,尹剑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知何时,他们两双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看你的神情,大概是复原了,来!”吴庆由几上拿起了一个瓦罐,里面满盛清水:
“口渴了吧?”遂即递过去。
尹剑平双手接过来,一股脑把一满罐清水喝了个点滴不剩,遂即跨下床来,却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
吴庆一把抓住他道:“小心点,兄弟。”
尹剑平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面对着舍外的冬日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记得昨夜毒发垂死的一番感受,不禁余悸尚存!那时候充满了悲哀,所见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了许多,却又似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空洞洞的……
面对着阳光,他忽然又恢复了自信,感觉到未来的不可限量,情绪之于人,其微妙以至如斯。
就在那棵大树下,阳光交织着一片灿烂,黄叶在寒风下打着圆圈,几只翠羽尖嘴的翡翠乌低飞穿梭着,绿色的羽翼,冲刺着试探着,像是在探觅着人生的秘境!那些久已压积在心灵上的痛苦感受,诸如仇恨、责任……确是一种幼稚,对于整个宇宙空间,面对着大自然的一切,这些“人为”的困境,似乎说明了人类的低能与愚蠢……如果一个人能够把任何自己不愉快的情绪摆脱开来就好了。就像是那几只翡翠鸟,生活在纯自然里,该多好?然而,对于“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那是一种“侈望”,永远也办不到的,岂非讽刺?
吸引住尹剑平目光的,倒不是那棵树,亦非是那几只翡翠鸟,而是坐在树下的那个人。
那个银发皤皤的老妇人。
也许是冬日的阳光大宝贵了,老妇人久病之身,浸溶在阳光里,是在体会着一种享受。
她手里拿着那支片刻不离的鸠杖,聚精会神地在思索着什么,不时地以杖梢在地面上划着,银白的长发,在阳光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而那张瘦削的面颊,也就益加显得狰狞可怕!
他们的目光终于不期而遇。
老妇人远远地点着头,抬动着一只瘦手,示意他来到近前。
吴庆说道:“我娘在叫你呢,来,我们过去!”
说着,他遂即扶着尹剑平来到树下。
老妇人看着他点头道:“你已经好了。可喜可贺!”
尹剑平扑地拜倒道:“老伯母救命大恩,没齿不忘!”
老妇人叹息一声,道:“不用客气,你站起来。”
她以手中鸠杖,指向一块大石道:“坐下来,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遂即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吴庆也在一旁坐下来。
老妇人看了儿子一眼,道:“今天难得看见了太阳,你去把娘腌的咸鱼拿出去晒一晒……还有那两面鱼网该晒一晒了。”
吴庆不大想去,老妇人不停地挥着手,他只好站起来不大甘心地去了。尹剑平心里有数,老妇人这是借故有意把儿子支走,她必然有些话,不打算要她儿子听见。
“我是故意要他走开的。”老妇人看着儿子渐去的背影、道:“因为有些话,不能告诉他!”
“我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老妇人点点头,神色大为缓和地道:“你是一个聪明、智勇兼具的年轻人,昨夜初一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大异寻常。”
“你老人家太夸赞了!”尹剑平感伤着道:“果如伯母所说,我也就不会负伤,落得如此下场了!”
“那可不一样。”老妇人的那张脸,忽然拉长了。“那是因为你的仇家过于厉害!”她冷森森地接下去道:“这个天底下,我想能够与‘丹凤轩’为敌的人大概还不多见。”
尹剑平怔了一下,昨夜他毒发之时,语无伦次,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实在已无从记忆,对方又与自己说了些什么,却也印象模糊!是以,乍闻老妇人提起“丹凤轩”这三个字,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略为收敛镇定,他反问道:“伯母莫非也认识丹凤轩的人?”“我太熟了……”老妇人冷冷地道:“你用不着再对我有什么怀疑,把你所经过的都告诉我吧,我已经对你说过……
我们是一条路上的。”
尹剑平神色一凝,道:“你老人家想知道一些什么?”
“你的真实姓名,身世!”老妇人缓缓地道:“最重要的,是你与‘丹凤轩’的结仇经过。”
经过了昨夜的一番邂逅,他已经对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了较深刻的认识,况乎对方母子与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虚言搪塞。顿了一下,他喃喃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伯母一定要听吗?”
老妇人点了一下头,说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尹剑平苦笑道:“好吧!我也实在应该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了,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伯母还请代为守口。”
老妇人冷冷地道:“孩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到头来不为外人所知的,你的事也并不例外。”
尹剑平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说,当时想了想,事情也确是如此,再深一层想,简直就没有守密的必要。
老妇人冷漠地笑着,接下去道:“一个人不能永远在黑暗中过活的,要想强大,就必须要接触阳光,退缩和逃避都不是应敌之策。说出了你心里的畏惧,找出其中的症结,试着去克服它,这才是上上之策!”
尹剑平在对方昨夜拿出了另一枚“丹凤签”暗器的时候,心里已对她有了初度的认识。
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心里略一运思,也就不再隐瞒,当下遂即简单择要地将自己姓名出身以及结仇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老妇人不止一次地表现出“震惊”神色,直到尹剑平一直诉说到小店谋刺甘十九妹不幸自身遇害时,她才伸出手止住他再说下去!
“以下的我都知道了。”
一面说着,她遂即由位于站起来围着眼前的这棵大树,转了一个圈子。脸向着外面的一片湖水,她用手里的鸠杖,击点着面前的一块大石:“老天……老天……想不到我十年不入江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转过身来,尹剑平发觉到她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片绊红,原先脸上的那些块状红斑,似乎在这一刹,都串联在一块。她并且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很困难地摇动着她瘦长的脖子。
尹剑平吓了一跳,上前道:“你老人家……怎么了?”
“不要……紧!”老妇人摆了一下手,回身又跌坐在座位上:“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岳阳门满门上下,居然就这么完了,还有双鹤堂……哼哼……”
说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忽然抬头看着尹剑平道:“你曾提到了岳阳门李铁心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道:“晚辈已经带来。”
“好!”老妇人道:“拿给我瞧瞧。”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转身回房,须臾取剑步出,恭敬交到老妇人手上。
老妇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轻轻在剑上摩挲着,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口剑我见过。”
一面说着,随手向剑匣上一拍,只听“呛”的一声脆响,匣内长剑已自行跳出。
老妇人手握剑柄缓缓抽出。
尹剑平忙道:“小心剑上有毒。”
“我知道。”一面说,她把剑放远了,嘴里向外轻轻吹着气:“好厉害的毒气。”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可曾留意到剑上的那个指印?”
老妇人徐徐点着头,豆大的目光,缓缓地在剑身上转动着。她又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说,这个指印,是甘十九妹留下来的?”
“不错!”尹剑平道:“就是她。”
老妇人那张瘦脸上,拉下了极深的两道皱纹。良久,她才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个丫头,果然同你所说,是一个身怀绝世奇功的女子……”
尹剑平现在已渐渐地看出来这个吴老夫人大有来头,只不知她在武功造诣方面达到如何境界。当下,他遂即以试探的口气问道:“你老看出了什么?”
吴老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指着那口玉龙剑上的一个指印道:“这个指印,极不寻常,揆诸天下武功绝学,能够在百炼精钢之上,留下指痕的只有一两种功力,这一两种功力,也都早已失传武林。”
尹剑平追问道:“那么这又是一种什么指力?”
“一指金刚!”吴老夫人冷冷地道:“内着以‘五指灯’的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