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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门阀政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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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是一次常规的换防活动,而是一次两家士族门户之间的实力较量。我们还知道,在此以前不久,可能只有几个月,庾亮曾有兴兵废黜王导之谋,以郗鉴反对而止。庾怿仓猝南来半洲,接着又得豫州而镇芜湖,我怀疑这或者是庾亮为废黜王导,或者是乘王导之死,而采取的突袭行动。这些问题,都由于史料含糊,日月不具,难于确凿言之。不过可以肯定,咸康五年是王、庾两家士族生死搏斗的一年,搏斗的结果,暂时只能是持平,这与王导、庾亮相继死去很有关系。但是王、庾之死,并没有结束这两个家族之间的搏斗。由于继王导为相的庾亮弟庾冰,在“人情恇然”(《庾冰传》)的情况下意在周旋宁息,王、庾矛盾暂时在宁静局面下转为暗流,维持了两年多之久。
  《晋书》卷七三《庾怿传》:豫州刺史庾怿“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耶?’怿闻,遂饮鸩而卒。”此事发生在咸康八年(342年)之春,即成帝死前数月,其性质在《晋书》、《通鉴》以及其它史籍中均未见有何解释。《成帝纪》于末尾处论及成帝不满舅族专横,曾录此事,与《庾怿传》同。所谓“大舅已乱天下”云云,当是指庾亮激成苏峻之乱,以及剪除宗室、谋废王导诸事;所谓“小舅复欲尔”,当是责备庾怿谋杀王允之以再次挑起王、庾两家矛盾,并认为此事的后果与庾亮“乱天下”相当。其时成帝虽已成年,但无任何权威。史谓仅仅由于成帝这两句话就使得庾怿饮鸩而卒,是值得怀疑的。看来王允之借这件事制造了多方面的巨大的压力,而庾冰在有时腋之虑的时候,为门户计,不能援助庾怿,因此庾怿不得不死。
  吕思勉先生尝有疑于庾怿自裁之事。他在《两晋南北朝史》第一五○页中说:“《纪》又言帝少为舅氏所制,不亲庶政,而赫然一怒,庾怿惧而自裁,有是理乎?妨帝不亲庶政者王导也,于庾氏何与?而谤转集于庾氏,何哉?”吕先生不相信成帝一怒使庾怿惧而自裁之说,这是有道理的。但吕先生着眼于庾亮、王导个人毁誉问题,似难究及历史实际。其实庾怿自裁,决非只是成帝一怒的结果,也不只是王允之制造压力的结果,而是几十年来庾、王门户之争,特别是近数年来庾、王江州之争的结果。它反映了庾、王江州之争的尖锐激烈程度。庾怿之死这一庾、王关系的重要插曲,情节虽难细究,但背景是清楚的。香港学者苏绍兴先生也有“怿谋害允之一事,殊不可解”,“怿何事而毒允之,已不可考”①的问题,本节所论,似可部分地作为回答。
  庾怿虽死,王允之仍然不能自安于江州,江州还不断出现新的变局。
  咸康八年六月,成帝死,成帝弟康帝即位,委政于庾冰、何充,士族门户势力重新配置,错综复杂的斗争继续进行,其焦点还是互相争夺江州。
  何充参政,是王、庾门户冲突的产物。《晋书》卷七七《何充传》:“充即王导妻之姊子,充妻,明穆皇后之妹。”何充具有与王、庾都是戚属的家族背景,所以王、庾二族在必要时都能够接受何充居间缓冲。庐江何氏并非第二流士族,所以暂时也没有坐大的危险。《何充传》说:“王导、庾亮并言于帝曰:‘何充器具方概,有万夫之望,必能总录朝端,为老臣之副。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外誉唯辑,社稷无虞矣。’”细玩此语,王、庾不可能同时进言荐充,“老臣”云云,更似王导口气。《世说新语·赏誉》“丞相治扬州廨舍”条注引《晋阳秋》:“导有(使充)副贰己使继相意,故屡显此指于上下。”而何充虽居王、庾之间,实际上却是袒王的。庚冰为了巩固庾氏的外戚地位,屡以宜建长君为由,请立成帝母弟为嗣,因而康帝得以继统。何充则主张立嫡不立弟,庾冰不从。何充自知与庾冰难于两立于朝,自请出镇京口,以求自固。此事史传均谓“避诸庾”,实际上除此以外,还有抢据京口要津,以防庾氏造次的目的。中枢庾冰并未以何充为主要对手,他的目光正注视着江州的王允之,观察王允之的动向,寻找驱逐他的机会,以便把江州重新纳入庾氏之手,使荆、江重新合为一体。这样,即令庾氏在中枢不能得手,也可以巩固庾氏在上游的地位,保全庾亮时庾氏的门户势力。
  《晋书》卷七六《王允之传》:“王恬(王导之子)服阕,除豫章郡。允之闻之惊愕,以为恬,丞相子,应被优遇,不可出为远郡。乃求自解州,欲与庾冰言之。冰闻甚愧,即以恬为吴郡,而以允之为卫将军、会稽内史。未到,卒。”案王导长子悦早死,恬为次子,继嗣。王恬少好武,在王、庾相持阶段,曾守石头以卫护建康,是王氏家族中少有的堪任武事的人才。王允之求解江州,其目的之一是故作姿态,逼庾冰收回以王恬为远郡的成命;目的之二是推荐比自己更有地位才能的王恬代为江州,以防庾氏觊觎。庾冰的处理,则是将计就计,以退为进,在改署王恬为吴郡的同时,一并改署王允之为会稽,以示将东方例由门阀士族居任的吴会地区,画为王氏家族势力范围,庾氏不求染指,只求能换得江州。所谓庾冰“甚愧”云云,不过是士族名士处理此类问题的一种自饰而已。
  但是王允之明白此中底细,拒绝受调,他所持的理由,据《通典》卷一○四所载,是会稽犯王允之之祖王会名讳。这看来是一种托辞。因为第一,名讳嫌忌问题本无一成不变的说法,既有如《晋书》卷五六《江统传》“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皆得改选”之说,亦有如《通典》卷一○四谯王无忌议“国之典宪,亦无以祖名辞命之制”之说,不能固执一端;第二,据《王舒传》,王允之父王舒曾经以改会稽为郐稽的折衷办法接受过会稽内史之命,王允之完全可以援例处理。但是王允之没有考虑这些,而是始终不受会稽之命。《康帝纪》咸康八年八月“以江州刺史王允之为卫将军”,细味“以”、“为”二字,可知王允之并非以江州刺史加卫将军,而是离江州之任就卫将军职。此诏亦未提及会稽内史之职。这就是说,会稽内史可辞,但江州非离开不可;离江州后总该有个归宿,那就是让他回建康就卫将军这一尊显的虚号。从这里我们可以窥见庾氏对王氏的强力胁制。同年十月,据《康帝纪》载,“卫将军王允之卒。”王允之死时,已被迫受调。但是他实际上是否已离开了江州,他的死是否还另有文章,都无从考实,我们只知道王允之是死在卫将军任内,至少名义上是如此。这是庾怿死后关于江州的第一次变局。
  江州既已不在王氏手中,庾冰自可取之以实现庾氏一统上游的目的。但是当庾冰部署尚未妥贴之时,是年十二月,皇后褚氏立,名士褚哀以后父之重,表示不愿居中任事,“苦求外出”,庾冰遂以之为建成将军江州刺史,镇于半洲①。褚裒外任,庾氏取得江州的计划,功败垂成。这是庾怿死后关于江州的第二次变局。
  翌年(建元元年,343年)十月,形势又为之一变。庾冰效法当年庾亮出都的办法,外出为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荆州庾翼形援。于是,争夺多年、辗转易手的江州重镇,终于被庾氏以强硬手段取得。这是庾怿死后关于江州的第三次变局。
  回顾这段时间之内的江州形势,可以看到变化迅速纷纭。庾怿毒杀江州刺史王允之不成,饮鸩自毙,在成帝咸康八年(342年)二月;以王允之入为卫将军之诏,在是年八月;王允之之死,在是年十月;康帝后父褚裒出镇江州,在是年十二月;而庾冰出都为江州刺史,在翌年(建元元年,343年)十月。江州问题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这样多的曲折变化,江州地位的重要和斗争的激烈就可想而知了。
  成、康之交,咸康、建元之际,琅邪王氏家族发展史上经历着又一关键时刻。王允之是企图以军事实力维持王氏家族利益的最后一人。王允之死后,琅邪王氏虽然还是代有显宦,宗族不衰,但基本上是靠祖宗余荫,靠社会影响。由此到晋末为止,真能影响政局的人是一个也没有了。《晋书》卷七七《殷浩传》载庾翼遗殷浩书曰:“当今江东社稷安危,内委何、褚诸君,外托庾、桓数族。”庾翼作书时间,就在咸康、建元之际,可见此时琅邪王氏在内外政局中已不再是一个重要因素,在估量局势中不再被人们提及了。与琅邪王氏的就衰相比,颖川庾氏看来好象取得了很多的成果,扩充了很大的地盘。但是这个家族根柢不深,好景不常,在桓温的打击之下,很快就被摧折了。
  关于王导、庾亮的嫌隙问题,读史者多诸悉王导“元规尘污人”①的清言。王导以尘埃喻庾亮而以扇拂尘,对政敌庾亮则字而不名,使人感到王、庾处理嫌隙,大概也同清言一样含蓄隽永。其实不然。在清言的后面,存在着与名士风流旨趣大不相同的现实利害的冲突。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充斥于这两个门户、也就是两大势力之间,其残酷性并不亚于其它朝代统治者内部的斗争。王、庾江州之争大体能证明这一点。不过江州之争的许多复杂而微妙的关节,史料已泯灭无闻,有许多本来只能由武装冲突来解决的问题,在现存的简括的史料中竟然都是和平过程,这很难令人相信。根据这些史料勾画的庾、王江州之争,最多不过是貌似罢了。
  庾、王江州之争的研究,至此暂作结束。江州以其所处的地位,在东晋荆、扬相持的门阀政治格局中,仍然是一个重要的竞争之地,只要门阀政治的格局不变,江州的重要地位不变,江州之争也将不断发生。实际上,庾冰居江州只有一年。建元二年十一月庾冰死,朝廷立即以谢尚为江州刺史,企图把江州从庾氏手中夺回。由于庾翼强力抵制,谢尚未得如愿。翌年庾翼死,江州又再易手。淝水之战前夕,桓冲、谢安分据荆、扬之时,这两个门阀士族之间也出现了争夺江州之争,性质与庾、王江州之争类似。不过其时南北大战将临,桓、谢彼此克制,与当年庾、王势同水火者有所不同。关于这几次发生的问题,本书另有分析,此处不论。

  ① 借用《晋书》卷八三《刘毅传》论刘毅语。刘毅以“都督豫州、扬州之淮 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又兼督江州,俄进荆 州都督刺史。其实力的演变,李慈铭有论,见《越缦堂读书记》历史类。庾 亮由豫州进荆州,变迁与刘毅相近。 
  ① 《宋书》卷三六《州郡志》南豫州条,庾亮至咸康四年始以豫州授毛宝。但毛宝刺豫州时豫州治邾,已远离芜猢。参《晋书》卷七三《庾亮传》。 
  ② 参见本书第七○页。 
  ① 据《三国志·吴志·张昭传》,昭弟子奋官至“平州”都督。据《三国志辨误》(下),此“平州”为“半洲”之讹。可知半洲是孙吴沿江置督的军事 要地之一。 
  ② 据《宋书》卷三九、四十《百官志》:“诸征镇至龙骧将军”,三品,辅国将 军在其中;“宁朔至五威、五武将军”,四品,建成将军在其中。是庾怿此 次由三品降为四品。 
  ① 邾城之陷,《成帝纪》在咸康五年九月,《通鉴》从之,《戴洋传》作十月。《庾亮传》系于七月王导死前,疑误。 
  ② 庾怿奔半洲的月分不详(《通鉴》附之于三月,显然不是准确的时间),所以不知道庾亮的此一决策是对七月王导之死的反应,还是对豫州刺史毛宝之死、邾城失守的反应,或者另有其它的原因。庾怿徙屯半洲和进驻芜湖,其间当小有间隔。 
  ③ 秦锡圭《补晋方镇表》以王允之咸康七年为江州刺史。秦表错误太多,不取。 
  ④ 《艺文类聚》卷三八庾亮《释奠祭孔子文》:“惟咸康三年荆、豫州刺史都亭侯庾亮”云云,疑夺“江州”字,并非咸康三年庾亮已解江州。 
  ① 见《两晋南朝的士族》第一七二页,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出版。 
  ① 据《晋书》卷九三《褚裒传》,康帝为琅邪王时,聘褚裒女为妃,裒出为豫章太守。“及康帝即位,徵拜侍中,迁尚书。以后父,苦求外出,除建成将军江州刺史。”事在咸康元年十二月。案,同年八月,何充出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镇京口。此事史谓“避诸庾”,实际上具有“避诸庾”和抢据津要双重目的。数月后出现的褚裒外任,与何充之事性质相同。徐州京口津要既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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