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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是你吗?”外婆突然在身后叫我。
我一惊,猛地回过头来。外婆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我笑呢。
我俯过身去,望着外婆满脸的皱纹,又是心痛又是惊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就涌了出来。
外婆想抬手为我擦眼泪,可胳膊没抬动。我连忙自己擦掉眼泪,笑着说:“你可醒了,这一觉睡得好长哟。你看外面的雪,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我就在开始叫你,雪都积了这么厚了,你要再不醒来,我……我就……”说着说着,我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外婆的眼角也渗出了泪水,我边哭边为她轻轻擦拭。
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先过去把窗户关上了,然后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别让她太激动,她还很虚弱,要静养。”
我连忙用衣袖擦干自己的眼泪,使劲地点点头,准备接受医生更多的建议。
医生没正眼看我,他注视着输液瓶,皱着眉头,仿佛在沉思。针管里的液体滴得很正常,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皱眉头的。
沉默了一会儿,医生突然对我说:“你跟我来一下。”说完就径直出了门。
我向外婆笑了一下,就朝门外走去。外婆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没发出声。
我一直跟到医生办公室,医生才开口问:“病人家属呢?”
“我就是。”
“我是说成年人。除了你,还有谁?”
“她有个女儿,在兰亭市,回不来。”
“兰亭市的人总是那么忙。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外婆。”
医生可能不太习惯我回答问题的方式,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然后,他拿出一个化验单,低着头盯着单子,说:“结果出来了,是肝癌,晚期。”说完,他仍然低着头不看我。
“你骗人!” 我突然站起来,吞了一口吐沫,顿了一下,说,“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医生好像被我的话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说:“孩子,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可是,我是医生……”
我一把抢过化验单,左看右看,什么也看不懂,急得眼泪都滚了出来,带着哭腔说:“这都是写的什么呀?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呢?”
“你现在应该镇定一些,尽量不让病人知道……”
“外婆!”我愤怒地更正他。
“对,别让外婆知道。她的生命已经不多了,你要陪伴她平静地度过。她一旦知道自己的病情,可能会更糟,你懂吗?”
“我懂!”
“好孩子,赶紧把眼泪擦干,去吧。”
我穿着校服,正好有个上衣口袋,我就把化验单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站在门口整理了半天心情,尽量让自己达到若无其事,才进去见外婆。
外婆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她可以开口说话了。她第一句话就是:“你又哭了?”
我摇摇头,差点把眼泪甩出来,连忙挤出笑容,说:“没,没有。医生说钱的事儿,我让张叔叔先付上,再打电话让妈妈汇款,一下就搞定了!”
外婆用那只没打针的手轻拍了一下床沿,示意我过去坐下。我绕过去,侧身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我知道她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每次她要对我说重要的话时,都是让我先坐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怜爱,轻叹了一口气,说:“真舍不得你呀!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这是上天的旨意,你该到兰亭市去了,回到你父母身边。”
“不,我不去!”我一把握住外婆的手,“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疼我爱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傻桐,我不能陪你一辈子呀!”
“但我能陪你一辈子。”
外婆笑了,很微弱,但看得出她很开心。她喘息了一阵,说:“我这辈子还没喝过你熬的鸡汤……”说着,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我连忙示意她不说话,对她笑了笑,说:“好,你等着,我这就回家给你熬鸡汤。”
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向家里赶,路上碰到好几波男生在打雪仗。他们打雪仗极其野蛮,雪团打在身上就跟石头似的。平常我从不跟他们较量,今天却很想参与。我试着向他们投了一个雪团,他们都愣了,停止交战,怪怪地看着我。我觉得很尴尬,幸亏有个男生大叫一声:“快走,迟到了!”他们野鸭一般跑远了。
《手心里的阳光》 让奔跑超过心跳顺着针管上天堂(3)
赶到家门口,我试着推了推兰逸的家门,都不在。我就回屋开始熬鸡汤。
平常都是外婆做给我吃,今天我第一次动手,还真有点手忙脚乱呢。好歹是煮熟了,我小心翼翼地盛了满满一保温瓶,盖上瓶盖,闻着满屋的香气,心里也装满了清香。
兰逸的自行车就放在门外,没有上锁。我本来想骑车,又怕路滑,不安全,摔了人,事小,摔了鸡汤可就不得了了。最后我还是决定步行。
冷冷的太阳露出了头,雪都不怕它,照样活得好好的。我一路紧赶,气喘吁吁,到医院的时候,背后开始渗汗了。
走廊还是那么长,浓浓的药水味里面渗进了一丝鸡汤的清香。我兴冲冲地向病房走去,可还没到,老远就看到护士在那里忙进忙出。我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医生正忙着给外婆插氧气管,打强心针。外婆双眼紧闭,输液针头掉到一边,床单上还有一滩血,是从手腕处流出来的。心跳监测仪上,光波的跳动已经快成一条直线了。
我愣在门边,身体硬得像根木桩,心里软得血都盛不住了。手一松,嘭咚一声,保温瓶砸到了地板上,瓶盖有点松动,鸡汤涌流出来,开始向四周漫延,一直流到我的脚边,被厚重的旅游鞋挡住去路……
一阵忙活之后,显示屏上的光波还是成了一条直线。医生停止抢救,看了身边的护士一眼,说:“记录,死亡时间,2003年2 月20日上午,”他抬腕看了看表,“10点35分。”
几名护士都离开了,医生也想走。我突然上前拦住他,说:“你不能丢下她不管,她是我外婆,你知道吗?你一定要救活她!”
“是她自己抽掉了针管,我已经尽了全力,没有办法了。”说完,他想绕开我,离开。
我一把抓住他,将他使劲向后一推,然后,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他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求你了!求求你!”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医生连忙将我扶起来,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的额头生疼,但我的心更痛。我痛苦地闭上眼睛,痉挛般地摇着头。
“你坐着别动,我去叫人来,啊——”医生说完,松开我,逃也似地出了门。
房里只剩下我和外婆,我这才真正注意外婆的脸。我惊奇地发现,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我心里叫了一声:“外婆,你还在,你没离开我!”
我激动起来,眼睛四处寻找,最后停留在地板上,保温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猛扑过去,抱起来打开瓶盖。里面的汤已经流光了,只剩下几块鸡肉。我伸出右手食指,在瓶口抹了一点汤汁,放下瓶子,将手伸到外婆嘴边。
我的右手抖动不停,但我心里很坚决,一定要让外婆尝到汤的味道。终于,我的食指尖轻轻地抹到了外婆的嘴唇上,外婆还在笑,我也笑了,问:“外婆,香吗?”
外婆没有回答,我却尝到了一股咸味,我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涌泉一般流进我的嘴里。
我刚想擦一把眼泪,一抬手碰到了输液针管。针管摇摆了两下,最后一滴液体从针尖落到地板上,啪地一声,仿佛整个世界炸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外婆离去的脚步声,她是顺着针管慢慢地爬上去,就像一条洄游的鱼。而那最后一滴的声音,是她在通知我,她已经到达了天堂。
外婆真的走了,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上午,没有留下离去的足迹。外婆说过,真正的足迹只留在心里。
《手心里的阳光》 让奔跑超过心跳铁轨的尽头是兰亭市(1)
我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我终于体味到一种比哭更痛苦的滋味。
我又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在接到电话时,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是在痛苦,还是在寻找理由。反正在片刻之后,她就说出了不能回来的理由:兰亭市非典严重,妹妹因发烧,正处在观察期;公司领导不让离开,否则视为自动辞职,她不想丢掉工作;爸爸也忙,主管的项目正在招标……
我相信她说的都是事实,但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外婆更重要。而在她们眼里恰恰相反。
外婆的后事都是张叔叔一手操办的,包括我到兰亭市的火车票,他都给我买好了。
外婆不在了,这个家也就不存在了,我别无选择,只能到兰亭市投靠父母。外婆曾不止一次劝我到兰亭市去,说我跟着她在小镇上呆着,没什么出息,到兰亭市可以见大世面。任她把牙磨光,我就是不肯。她只能叹我天生是个牛脾气。
叹息还在耳边,我却要出发了。我心里知道,外婆其实是舍不得我走的,但她又不能留我,怕误了我的前程。她生活在这种痛苦之中,而今,痛苦终于解脱了,是通过她自己的手做到的。她抽掉了自己的针管,她以为那样就可以抽掉我心中的牵挂,她万万没想到,她连我的心也抽走了。
我收拾着行李,好像每一件东西都有外婆的气息,我不忍带走。我相信,我走后,外婆还会回来的,她会一个人在客厅里寂寞地坐着,等我回来。
我只简单地将自己的衣服装进背包里,然后,再到外婆房间里环视一周,一切都是原样,我有点满意。我正准备出去,突然看到箱子上的那个大皮匣子,里面装着一把小提琴。外婆从不让我动它,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一支小提琴,而是一个魔鬼。
这一定是外婆的心爱之物。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眼睛不由一亮——那是一支精美的小提琴,红褐色的身子闪着好看的光泽。我禁不住把它取出来,笨拙地架在脖子上。我没学过,试着拉了两下弦,很刺耳。
看来是个很难驾驭的家伙,我决定把它带走。
我背着背包,提着匣子,站在客厅里和外婆道别。外婆在墙上,比以往高出许多,俯视着我,眼里是那种不变的慈祥。我滕出右手轻轻挥了挥,她好像对我笑了一下。我心里一惊,说:“外婆,我要到兰亭市去了,你要常去看我呀。我的地址你记得清楚吗?算了,我还是给你留一个吧。”
我放下匣子,找来纸笔,趴在餐桌上,把兰亭市的家庭地址一笔一画地写下来。我的字从来就是潦潦草草的,可这一次,我写得格外认真,一笔都不敢马虎,生怕外婆不认识。我把纸笔都留在餐桌上,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不对劲,就把纸转了180度,让外婆看着字是正的,这样才好。
一切完毕之后,我看到了餐桌上那一小块面包,该死,怎么还在这儿呢?放久了肯定会引来老鼠,扔掉又可惜。只有一个办法——吃掉它。
我把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不安地看着外婆,她最怕我吃冷食的。还好,她没有生气,她一定知道我的用意。
“嘭”地一声,我身后的大门开了,一瞬间,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外婆回来了,连忙捂住嘴。等我转过身来,才看见是兰逸。
“我们走吧,怕误了火车。”她没有笑我偷嘴。
我提起桌上的匣子,可是,我迈不动步。外婆正看着我,嘴角有微微的笑——你虽然一直在赶我走,但我知道你是最舍不得我走的。今天我真的要走了,外婆,你会心痛吗?
兰逸走过来,帮我轻轻擦掉嘴边的面包屑,接过我手中的匣子,说:“走吧,我会帮你照看这个家的。”
我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我终于体味到一种比哭更痛苦的滋味。
哭不出来,我只有用干涩的嗓子说:“兰逸,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兰逸笑了一下,很苦的那种笑,然后,她想用一句玩笑来冲淡气氛:“小心别忘了自己就行!”玩笑没有达到效果,她的眼圈红了,就连忙转身向门外走去。
还是那辆破得可爱的自行车,她把匣子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篓子里,把我和背包放在后座上,然后,吱吱咯咯地向火车站摇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