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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娅把勃郎宁手枪递给了他。
“手榴弹也给我。”
“不过它很小……”
“给我,给我,阿尼娅,别犯傻。”
他把手榴弹藏了起来,接着打开地图,说:“你指一下在什么地方?”
“在这儿,维什尼茨附近。”
苍蝇打了个唿哨,说:“你疯了?还有一百公里远!”
“那又怎么样?”
“你是从边界走过来的?”
“什么边界?”
“德国和波兰管辖区……”
“我从铁丝网下面钻过来的,可我没想到那是国界。”
“两天走了一百里?”
“那有什么?”
“难以置信。”
“你还不信我能找到地图呢。”
“好样的,”苍蝇说,“要是这样,那可真是好样的。那里的巡逻很多,你怎么从他们中级溜过来的?密码在什么地方?也在那里?”
“当然。”
“你给我讲一讲那个地方的情况吧。”
“你一个人是找不到的。”
“能找到。”
“找不到,安德留沙。那里是一片干芦苇,只有我能找到。”
“好吧,咱们往回走吧。我得考虑弄两匹马来。当然最好乘汽车去: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边界。可是怎么拿出来呢?既然那里是芦苇,肯定是沼泽地。我们怎么从那里出来呢?”
“按照我走的脚印就行。我带路,安德留沙,按照西伯利亚人的办法带路,一定能带好。”
他们回雷布内镇时是按照太阳的方向走,走的是直路。走了一个小时后,眼前突然闪起一片刺目的白光。阿尼娅微微笑了笑,可是苍蝇却吓得一动不动了。
“那是水。可能是湖,你看,光线是静止的……”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湖边。湖岸长满了灌木从和幼松,显得非常寂静。从近处看湖水是黑色的,而不象从远处看那样明亮。
“安德留沙,你从左边走,我要在这儿洗个澡,好吗?”
“还是回家洗吧?这里的澡堂不错,可以洗蒸汽浴。”
“我想游一会儿泳,”阿尼娅说,“很快就完。你去一边等我。”
苍蝇在一片温暖的、高大的、散发着香味的青草上坐下来,开始端详起那一束黄白相间的甘菊花。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阿尼娅游到了湖中心。她游得很快,象男人一样,把手向前甩得很远。苍蝇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看出阿尼娅是光着身子游泳的。
“真见鬼!”他感到血液骤然向脸部涌去。“试试并不吃亏。”
苍蝇起身朝他离开阿尼娅时的那个地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把花束贴在自己胸前。他刚走到那地方,恰好姑娘正从水里出来。她走到放在一片黄色细沙上面的衣服跟前。这时苍蝇从灌木从中钻了出来。他向姑娘跨进一步,把花束往脚下一扔,就抱住了阿尼娅。他拼命地、粗野地抱住她,一只手把她往自己身上贴,一只手抓住她的胸脯,然后把她压倒在草地上。
“我孤独一人,孤独一人,”他低语着,把她往地下压,“我一直孤独一人……别折磨我,松开……松开,别折磨我。”
“不要这样,安德留申卡,”阿尼娅低声而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很苦,可是不能乱来。”
假如她喊起来,或是想挣脱,或是抓他的脸,那么他就会失去神智,控制不住自己。但是,她这种低弱平静的声音反而以一种缓慢的、绝望的、被遗忘了的痛苦深入到他的内心。他大声地喘了口气,转身躺在地上。
“把衣服穿上吧,”他说,“我扭过头去。”
当阿尼娅穿好衣服坐到他身旁后,苍蝇睁开眼,把花收到一起,递给姑娘说:“拿着,这是礼物。只是别生我的气。”
他用嘴使劲吸气,好象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
等天色黑下来后,苍蝇对阿尼娅说,他要去克拉科夫找人弄马或汽车,第二天早晨回来。他相信,贝格会叫他立即返回,甚至象上次那样用自己的小车把他送回雷布内镇,但是从苍蝇打算找妓女过夜,以便用一个不相识的、容易到手的女人来遏制在他眼前时而出现的幻觉──湖水那刺目的突如其来的闪光、太阳、散落在沙滩上的花朵、他此生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我把你锁到屋里,”苍蝇临走前说道,“这样可以安静些。我把百也窗也关上。他们是不会闯进屋子的,他们只进生炉子的房子。”
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有人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百叶窗。阿尼娅在床上呆住了,她恐惧地想起苍蝇把她的所有武器都藏了起来。百叶窗吱地一声打开了。透过窗玻璃她看到一个白发的男人。他用一根指头招呼阿尼娅过去。他看到了她,因为凝滞的、缓慢的、银白色的月光照在床上。
阿尼娅从床上起来,披上短上衣,走到窗前。
“姑娘,”白头发说道,“是安德里派我来的。”
那人带有很浓的波兰口音。
“哪一个安德里?”
“请打开窗户,别害怕,我要是德国人的话,那就从门里进去了。”
阿尼娅打开窗。
“闺女,”那人说,“安德里叫我马上把你送到备用住宅。这里已经非常危险了,走吧。”
阿尼娅迅速穿好衣服,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3、祝你成功
现在,在从集市上的人群中间穿过的时候,在没完没了的、折磨人的、深更半夜的审讯之后,旋风用自己的背、耳朵和后脑勺感觉到,“瞎子”已经不那么紧张,也不紧紧抓住口袋里的枪柄了。旋风根据“友好谈话”进行的速度,根据已经不那么尖利、不那么变幻无常的提问感觉到,盖世太保在进行了那场“绒布夹克”考试之后,对他似乎放心了。
现在,旋风穿过人群时感到,如果在搜捕时逃跑的话,在开始阶段要比昨天容易些,因为几个直接看守他的人在第一次来过集市之后,已经有点习惯和定心了。
旋风期待着搜捕。他知道,假如今天也不进行搜捕,假如今天他不能逃走,那么他就会陷入自己在审讯时所作的谨慎的半真半假的供词中而不能自拔。眼下他是用模棱两可的手法去对付向他提出的各种问题,制造一种“大回转障碍滑雪运动员的效果”──急速、喧闹、雪尘飞舞。然而这种雪尘眼看就会散落,盖世太保将仔细研究前几次的审讯记录,分析各种细节,他们将对与我军有关的一切问题产生兴趣。旋风认为盖世太保是一个极端认真的反间谍组织;如果以为盖世太保不了解我方前线侦察系统,不知道一些人的名字以及我方的基本兴趣和倾向,那是非常幼稚的。问题是,他们懂得用什么样的事实,用哪些名字和数字,在旋风不知不觉中揭露他的伪装。
眼下旋风是靠已牺牲同志的名字、第聂伯罗彼德罗夫斯克地下组织的经历以及他曾经领导、现已过时的克里沃伊罗格市侦察工作的一些秘密来应付盖世太保的。他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前走,但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自己差不多已经走到尽头,眼看游戏即将结束,叛变就要开始。
旋风在集市上慢慢走着,观察着周围的人群。他感到拖延时间就意味着死亡。因此他特别仔细地打量着周围人群的面孔,并尽力想象,假如他不等搜捕开始,就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这些人将做出何种反应?
“枪声一响,这些人要么都趴到地上,要么向四处逃散,那时就会处于被火力控制的狭长走廊之中。不过,‘瞎子’会在我后面乱射一阵,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也会这么做的。不过对付高个子比较容易: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得很远了,我要是稍微弯下身子,他们就不会在人群中看到我,”旋风想道,“可是他们还是要乱射一阵的,会打死很多人──真可怕……”
在空中,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传来蚊子哼哼的声音。旋风立即屏住呼吸,继续慢吞吞地向前走着。他跟平常一样地走着,不过他开始踮起了脚尖,就象在林中打猎时等待禽兽出现一样:看,就在这儿,就在脚下,一只黑琴鸟闪了过去,两只、三只,整整一窝,随着双筒枪的射击,只见一团黑的、白的、棕红色的东西落在地上,猎狗嚎叫起来,四周散发出一阵火药味,一种幸福之情涌上心头。
“静点!”旋风险些冲熙熙攘攘的、拖着饥饿、疲惫的双脚走在广场灰色石板上的人群喊了起来。“静点!听,飞机!”
他很快就在天空看到了一个个黑点:一群飞机正由西向东飞去──它们是去轰炸我方的。旋风叹了口气,低下眼睛,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个盖世太保分子正踮着脚,从一些吵吵嚷嚷的老太婆的头上张望着什么。他看到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地上捡散落在长条凳下面啃剩下的苹果和烟头。坐在凳子上的人在等火车。小男孩长着黑黑的皮肤,长长的鼻子,头发象钢丝一样,十分平整。
“吉普赛孩子,”旋风明白了,“在德国人眼里,他们跟犹太人一样。这个高个子家伙就象条警犬──看到一个吉普赛孩子就不想放过。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活象一条警犬。畜生。”
高个子盖世太保分子转过身,从一排商贩中间穿过去,照一个戴宽檐帽的老头身上推了一把,用胳臂肘推开一个德国士兵,接着,好象是无意地用靴尖照吉普赛孩子的腰上踹了一脚。吉普赛孩子仰起长着一双大眼睛的脸,一看见高个子,便立刻意识到了危险,赶紧朝一边爬去,然站起来,钻进了一声不响的、散发着热气的、小心翼翼的人群中间。在小男孩跑过去的那些地方,掀起一阵阵声浪。
“机会到了!”旋风突然想道。“到了!”
“哦-哦-哦!”他大叫一声,照“瞎子”的眼镜猛击一掌,拔腿朝与吉普赛孩子相反的方向跑去,把一些拎着包裹和箱子的人撞倒在地。集市喧腾起来,响起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有人在他身后小心地、惊恐地喊了起来──周围一片混乱,传来马的嘶叫声,响起了枪声……
旋风跑的时候,弓着身,头朝前倾,边跑边脱去身上的蓝色上衣──一个最显眼的标志。他把上衣刚扔到地上,就看见有人伸手去捡,在同一瞬间又有一只大脚踩在那人的手上,但已经听不到喊叫声了,因为周围已经乱成一片。
旋风朝右边看了一眼──在那里,一辆绿色敞篷卡车正在转身,一群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从车上拥下来。
眼前闪动的情景突然放慢速度,变成了幻景,就象临终前的最后一刻似的。在华沙旅店入口处稍前一些的地方,“理发店”三个大字浮现在他的眼前。
旋风在某种最后的、冰冷的、绝望的理智驱使下推了一下店门,门铃尖厉地叫了起来。一个理发师脸色苍白地朝他迎面跨了一步。
旋风在门坎上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是从盖世太保那里跑出来的。外面正在搜捕我。”
4、在帕列克家里
谢多伊把阿尼娅带到一间旧澡堂里。这里散发出橡木桶、麻绳以及一种对阿尼娅来说既遥远又熟悉的特殊气味:不知是焦油味还是隔年的干鱼味。这种阿尼娅在大森林中闻惯的气味立刻使她安下心来:父亲冬天去猎捕松鼠时住的地方就常有这种气味。
“坐下吧,姑娘,”谢多伊说,然后拿出一块方格毛巾擦了擦脸。“坐下吧。”他又说了一遍,并点着一截教堂用的细蜡烛头。阿尼娅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冷战:在墙根坐着一个女人、一个穿高筒靴的小伙子和昨天去树林时骑着自行车跟在她和苍蝇后面的那个姑娘。
“坐下吧,”谢多伊又重复一遍,“坐下歇歇吧。这里都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是带着电台跳伞的那个姑娘的话。”
“你说什么呀?”阿尼娅耸耸肩说。“你把我跟什么人搞混了吧?”
“就算是吧,”谢多伊说,“好吧。你不认识这些人,可他们认识你。”
“安德里在什么地方?”
“你的安德里在德国人那里。”
阿尼娅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把双手紧紧贴在胸前:“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谢多伊答道。
“他被捕了?”
“没有,他投靠了他们。”
阿尼娅冷笑一声:“我不懂你说些什么。你把我跟什么人搞混了,真的。我是来找舅妈的。我舅妈是从库尔斯克来的,懂吗?”
“别说了,我们不开玩笑,”谢多伊说,“我们是你的朋友。我们一直在等你。安德里来了以后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们。这是帕列克的家,是你的接头地点。我们是你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