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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觉得这只是家母的悲伤。”
菊治低下头来。
“是罪孽的话,也许就不会消失,而悲伤则会过去的。”
“但是,文子小姐说身世灰暗这种话,不就使令堂的死也成了灰暗了吗。”
“还是说深深的悲伤好。”
“深深的悲伤。。”
菊治本想说与深深的爱一样,但欲言又止。
“再说,三谷少爷还有与雪子小姐商议婚姻的事,和我就不一样呀。”
文子好象把话题又拉回到现实中来,说;“栗本师傅似乎认为家母从中
搅扰了这桩事。她所以说我已经结婚了,显然认为我也是搅扰者吧,我只能
这样想。”
“可是,据说这位稻村小姐也已经结婚了。”
文子松了口气,露出泄气似的表情,但又说:“撒谎。。恐怕是谎言吧。
这也肯定是骗人的。”
文子说着又使劲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是说稻村小姐的结婚?。。大概是最近的事吧。”
“肯定是骗人的。”
“据她说,雪子小姐和文子小姐,两人都已经结婚了,所以我反而以为
文子小姐结婚大概也是真的了。”
说着菊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也许雪子小姐方面是真的。。”
“撒谎。哪有人在大热天里结婚的。只穿一层衣裳,还汗流不止。”
“说的也是啊,夏天就没有人举行婚礼吗?”
“哎,几乎没有。。虽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婚礼仪式一般都在秋季或
是。。”
文子不知怎的,润湿了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新的泪珠。她凝视着滴落在
膝上的泪痕。
“但是,栗本师傅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言呢?”
“我还真的受骗了。”
菊治也这么说。
可是,这件事为什么会使文子落泪呢?
至少,在这里可以确认,文子结婚是谎言。
说不定,雪子真的是结婚了,所以现在近子很可能是为了使文子疏远
菊治而说文子也结婚了的吧。菊治作了这样的猜想。
然而,光凭这样的猜想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菊治仍然觉得,说雪子结
婚了,似乎也是谎言。
“总之,雪子小姐结婚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在未弄清之前,还不能
断定栗本是不是在恶作剧。”
“恶作剧。。”
“嗨,就当她是恶作剧吧。”
“可是,如果我今天不给您挂电话,我不就成了已经结婚的人了吗。
这真是个残酷的恶作剧。”
女佣又来招呼菊治。
菊治拿着一封信从里面走了出来,说:“文子小姐的信送到了。没贴邮
票的。。。”
菊治刚要轻松地拆开这封信。
“不,不。请不要看。。”
“为什么?”
“不愿意嘛,请还给我。”
文子说着膝行过去,想从菊治手里把信夺过来。
“还给我嘛。”
菊治突然把手藏到背后。
这瞬间,文子的左手一下子按在菊治的膝上。她想用右手把信抢过来。
左手和右手的动作不协调,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赶紧用左手向后支撑着自己,险些倒在菊治的身上,可是她仍想用
右手去够菊治背后的信,于是她尽量将右手向前伸。
身子向右一扭,侧脸差点落在菊治的怀里。文子轻柔地把脸闪开。连
按在菊治膝上的左手,也只是轻柔地触了一下而已。
这轻柔的一触又怎能支撑得住她那先往右扭又向前倒的上半身呢。
菊治眼看着文子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压将过来,浑身肌肉绷紧,但却为
文子那意外轻柔的躯体几乎失控而喊出声来。他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个女人,
也感受到了文子的母亲太田夫人。
文子是在哪个瞬间把身子闪开的呢?又在哪里无力松软下来的呢?这
简直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温柔。仿佛是女人的一种本能的奥秘。菊治本以为文
子的身体会沉重地压将过来,却不料文子只是接触了一下,就恍如一阵温馨
的芬芳飘然而过。
那香味好浓郁。夏季里,从早到晚在班上工作的女性的体嗅总会变得
浓烈起来的。
菊治感受到文子的芳香,仿佛也感受到太田夫人的香味。那是太田夫
人拥抱时的香味。
“唉呀,请还给我。”
菊治没有执拗。
“我把它撕了。”
文子转向一边,将自己的信撕得粉碎。汗水濡湿了她的脖颈和裸露的
胳膊。
文子刚才险些倒下却又硬把身子闪开,那时脸色刷白,待坐正后,才
满脸绯红,似乎就在这个时候出的汗。
三
从附近饭馆叫来的晚饭,总是老一套的菜肴,食而无味。
女佣按往常惯例,在菊治面前摆上了那只志野陶的筒状茶碗。
菊治突然发现,可文子早已看在眼里。
“哟,那只茶碗,您用着呢?”
“是。”
“真糟糕。”
文子的声调没有菊治那么羞涩。
“送您这件东西,我真后悔。我在信里也提到这件事。”
“提到什么?。。”
“没什么,只是表示一下歉意,送给您这么一件太没价值的东西。。”
“这可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啊。”
“又不是什么上乘的志野陶。家母甚至把它当作平日用的茶杯呢。”
“我虽然不在行,但是,它不是挺好的志野陶吗?”
菊治说着将筒状茶碗端在手上观赏。
“可是,比这更好的志野陶多着呢。您用了它,也许又会想起别的茶碗,
而觉得别的志野陶更好。。”
“我们家好象没有这种志野陶小茶碗。”
“即使府上没有,别处也能见到的呀。您用它时,假使又想起别的茶碗,
而觉得别的志野陶更好的话,家母和我都会感到很悲哀的啊。”
菊治唔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却又说:“我已经逐渐与茶道绝缘,也
不会再看什么别的茶碗了。”
“可是,总难免会有机会看到的呀。何况过去您也见过比这个更好的志
野陶。”
“照你这么说,只能把最好的东西送人罗?”
“是呀。”
文子说着干脆地抬起头来直视菊治,又说:“我是这样想的。信里还说
请您把它摔碎扔掉罗。”
“摔碎?把它扔掉?”
菊治面对文子步步进逼的姿态,支吾地说。
“这只茶碗是志野古窑烧制的,恐怕是三四百年前的东西了。当初也许
是宴席上或别的什么场合的用具,既不是茶碗也不是茶杯,不过,自从它被
当作小茶碗用之后,恐怕也历经漫长的岁月了,古人珍惜它,并把它传承了
下来。也许还有人把它收入茶盒里,随身带去作远途旅行呢。对,恐怕不能
由于文子小姐的任性而把它摔碎啊。”
据说,茶碗口嘴唇接触的地方,还渗有文子母亲的口红的痕迹。
听说,文子的母亲告诉过她,口红一旦沾在茶碗口上,揩拭也揩拭不
掉,菊治自从得到这只志野茶碗后似乎也发现,碗口有一处显得有些脏,洗
也洗不掉。当然,不是口红那样的颜色,而是浅茶色,不过却带点微红,如
果把它看成是褪了色的口红陈色,也未尝不可。但是,也许它是志野陶本身
隐约发红。再说,如果把它当茶碗用的话,那么碗口接触嘴唇的地方是固定
的,所以留下的嘴唇痕迹,说不定是文子母亲之前的物主的呢。
不过,太田夫人把它当作平日用的茶杯,可能她使用得最多吧。
菊治还曾这样想过:把它当茶杯使用,这是太田夫人自己想出来的吗?
莫不是菊治的父亲想出来的点子,让夫人这样使用的吧。
他也曾怀疑:太田夫人好象把这对了入产赤与黑筒状茶碗代替茶杯,
当作与菊治的父亲共享的夫妻茶碗吧。
父亲让她把志野陶的水罐当花瓶插上了玫瑰和石竹花,把志野的筒状
茶碗当茶杯用,父亲有时也会把太田夫人看作是一种美吧。
他们两人都辞世后,那只水罐和筒状茶碗都转到菊治这里,现在文子
也来了。
“不是我任性。我真的希望您把它摔碎。”
文子接着又说:“我把水罐送给您,看到您高兴地收了下来,我又想起
还有另一件志野陶,就顺便把那只茶碗也一起送给您,不过,事后又觉得很
难为情。”
“这件志野陶,恐怕不该当作茶杯使用吧,真是委屈它了。。”
“不过,比它更好的,有的是啊。如果您一边用它,一边又想着别的上
乘的志野陶,那我就太难过了。”
“所以你才说只能把最好的东西送人是不是?。。”
“那也要根据对象和场合呀。”
文子的话使菊治受到强烈的震动。
文子是不是在想:希望菊治通过太田夫人的遗物,想起夫人和文子,
或者把他自己想更亲切地去抚触它的东西,看成是最上乘的东西呢?
文子说一心希望最高的名品才是她母亲的纪念品,菊治也很能理解。
这正是文子的最高的感情吧。实际上,这个水罐就是这种感情的一种
证明。
志野陶那冷艳而又温馨的光滑的表面,直接使菊治思念太田夫人。然
而,在这些思绪中,之所以没有伴随着罪孽的阴影与丑恶,内中可能也有“这
只水罐是名品”这种因素在起作用的缘故吧。
在观赏名品遗物的过程中,菊治依然感到太田夫人是女性中的最高名
品。名品是没有瑕疵的。
傍晚下雷阵雨那天,菊治在电话里对文子说,看到水罐就想见她。因
为是在电话里,所以他才能说出来。听到这话后,文子才说,还有另一件志
野陶。于是她才把这件筒状茶碗带到菊治家里来。
诚然,这件筒状茶碗,不像那件水罐那么名贵吧。
“记得家父也有一个旅行用的茶具箱。。”
菊治回想起来说:“那里面装的茶碗,一定比这件志野陶的质量要差。”
“是什么样的茶碗呢?”
“这。。我没见过。”
“能让我看看吗?肯定是令尊的东西好了。”文子说。
“如果比令尊的差,那么这件志野陶就可以摔碎了吧?”
“危险啊!”
饭后吃西瓜,文子一边灵巧地剔掉西瓜子,一边又催促菊治,她想看
那只茶碗。
菊治让女佣把茶室打开,他走下庭院,打算去找茶具箱。
可是,文子也跟着来了。
“茶具箱究竟放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栗本比我更清楚。。”
菊治说着回过头来。文子站在夹竹桃满树盛开白花的花荫下,只见树
根处现出她那双穿着袜子和庭院木屐的脚。
茶具箱放在水房的横架上。
菊治走进茶室,把茶具箱放在文子的面前。文子以为菊治会解开包装,
她正襟危坐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她这才把手伸了出去。
“那我就打开了。”
“积了这么厚的灰尘。”
菊治拎起文子刚打开来的包装物,站起身来,走出去把灰尘抖落在庭
院里。
“水房的架子上有只死蝉,都长蛆了。”
“茶室真干净啊。”
“是。前些日子,栗本前来打扫过。就这个时候,她告诉我文子小姐和
稻村小姐都结婚了。。因为是夜间,可能把蝉也关进屋里来了。”
文子从箱子里取出像里着茶碗似的小包,深深地弯下腰来,揭开碗袋
上的带子,手指尖有点颤动。
菊治从侧面俯视,只见文子收缩着浑圆的双肩向前倾倾,她那修长的
脖颈更引人注目。
她非常认真地抿紧下唇,以致显露出地包天的嘴形,还有那没有装饰
的耳垂,着实令人爱怜。
“这是唐津陶瓷吶。”
文子说着仰脸望着菊治。
菊治也挨近她坐着。
文子把茶碗放在铺席上,说:“是件上乘的好茶碗啊。”
它也是一件可以当茶杯用的筒形小茶碗,是唐津陶瓷器。
“质地结实,气派凛然,远比那件志野陶好多了。”
“拿志野陶与唐津陶瓷相比较,恐怕不合适吧。。”
“可是,并拢一看就知道嘛。”
菊治也被唐津陶瓷的魅力所吸引,遂将它放在膝上欣赏一番。
“那么,把那件志野陶拿来看看。”
“我去拿。”
文子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当菊治和文子把志野陶与唐津陶瓷并排在一起时,两人的视线偶然相
踫在一起。
接着,两人的视线又同时落在茶碗上。
菊治慌了神似的说:“是男茶碗与女茶碗啊。这样并排一看。。”
文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菊治也感到自己的话,诱导出异样的反响。
唐津陶瓷上没有彩画,是素色的。近似黄绿色的青色中,还带点暗红
色。形态显得结实气派。
“令尊去旅行也带着它,足见它是令尊喜爱的一只茶碗。
活像令尊呀。”
文子说出了危险的话,可是她却没有意识到危险。
志野陶茶碗,活像文子的母亲。这句话,菊治说不出口。
然而,两只茶碗并排摆在这里,就像菊治的父亲与文子的母亲的两颗
心。
三四百年前的茶碗,姿态是健康的,不会诱人作病态的狂想。不过,
它充满生命力,甚至是官能性的。
当菊治把自己的父亲与文子的母亲看成两只茶碗,就觉得眼前并排着
的两个茶碗的姿影,仿佛是两个美丽的灵魂。
而且,茶碗的姿影是现实的,因此菊治觉得茶碗居中,自己与文子相
对而坐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