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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学记3-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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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笑,说:“这不是命运,这只是巧合而已。”“什么名字?”终于交换名字了。 
  “ECHO。你们希腊神话里的山泽女神。那个,爱上水仙花的。” 
  “昨天,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想,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是又绝对没见过。” 
  我知道他不是无聊才讲这种话,一个人说什么,眼睛会告诉对方他心里的真假。他不是跟我来的,这是一种安排,为什么被这样安排,我没有答案。那一天,我是悲哀的,什么也不想讲,而亚兰,他也不讲,只是静悄悄的坐在我身旁。“去不去吃东西?”他问我,我摇摇头。 
  “去不去再走?”我又摇摇头。 
  “你钉在这里啦?”我点点头。 
  “那我二十分钟以后就回来,好吗?ECHO。” 
  在这个悲伤透了的城里,被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来,好似是一种回音,是十三年前那些呼叫我千万遍人的回声,它们四面八方的跃进我的心里,好似在烈日下被人招魂似的。那时候,亚兰走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霎间,觉得在全西班牙的大荒原里,只有亚兰是最亲的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昨日才碰见的陌生人,今天才知道名字的一个过客。这种心情,跟他的大胡子有没有关系?跟他那温暖的眼神有没有关系?跟我的潜意识有没有关系?跟他长得像一个逝去的人有没有关系?“你看,买了饮料和三明治来,我们一同吃好不好?”亚兰这一去又回来了,手上都是东西,跑得好喘的。“不吃,不吃同情。” 
  “天晓得,ECHO,我完全不了解你的过去,昨天你除了讲电影,什么有关自己的事都没讲,你怎么说我在同情你?你不是快乐的在度假吗?我连你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 
  我从他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他就没再说下去了。 
  那天,我们一同坐火车回马德里,并排坐着,拿脚去搁在对面的椅子上。累了,将自己靠到玻璃窗上去,我闭上眼睛,还是觉得亚兰在看着我。我张开眼睛——果然在看。他有些害羞,很无辜的样子对我耸耸肩。 
  “好了,再见了,谢谢你。”在车站分手的时候我对着亚兰,就想快些走。 
  “明天可不可以见到你?” 
  “如果你的旅社真在长途公车站旁边,它应该叫‘北佛劳里达’对不对?四颗星的那家。” 
  “你对马德里真熟!!” 
  “在这里念大学的,很久以前了。” 
  “什么都不跟我讲,原来。” 
  “好,明天如果我想见你,下午五点半我去你的旅馆的大厅等你,行不行?” 
  “ECHO,你把自己保护得太紧了,我们都是成人了,你的旅馆就不能告诉我吗?应该是我去接你的。”“可是,我只是说——如果,我想见你。这个如果会换的。”“你没有问我哪天走。” 
  真的,没有问。一想,有些意外的心慌。 
  “后天的班机飞纽约,再转去我学校的城,就算再聚,也只有一天了。” 
  “好,我住在最大街上的REX旅馆,你明天来,在大厅等,我一定下来。五点半。” 
  “现在陪你走回去?” 
  我咬了一下嘴唇,点了头。 
  过斑马线的时候,他拉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抽开。一路吹着黄昏的风,想哭。不干他的事。 
  第二天我一直躺着,也不肯人进来打扫房间,自己铺好床,呆呆的等着,就等下午的那个五点半。 
  把衣服都摊在床上,一件一件挑。换了一只凉鞋,觉得不好,翻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觉得它绉了。穿牛仔裤,那就去配球鞋。如果穿黑色碎花的连衣裙呢?夏天看上去热不热?很多年了,这种感觉生疏,情怯如此,还是逃掉算了,好好的生活秩序眼看不知不觉的被一个人闯了进来,而我不是没有设防的。这些年来,防得很当心,没有不保护自己。事实上,也没有那么容易受骗。 
  五点半整,房间的电话响了,我匆匆忙忙,跳进一件白色的衣服里,就下楼去了。 
  在大厅里,他看见我,马上站了起来,一身简单的恤衫长裤,夏日里看去,就是那么清畅又自然。而他,不自然,很害羞,怎么会脸红呢? 
  “我们去哪里?”我问亚兰。 
  “随便走走,散步好不好?” 
  我想了一下,在西班牙,八点以前餐馆是不给人吃晚饭的。五点半,太阳还是热。旅馆隔壁就是电影院,在演《远离非洲》这部片子。 
  我提议去看这部电影,他说好,很欣喜的一笑。接着我又说:“是西班牙文发音的哦!”他说没有关系。看得出,他很快乐。 
  当那场女主角被男主角带到天上去坐飞机的一刻出来时,当那首主题曲再度平平的滑过我心的时候,当女主角将手在飞机上往后举起被男主角紧紧握住的那一刻,我第三次在这一霎间受到了再一次的震动。 
  幸福到极致的那种疼痛,透过影片,漫过全身每一个毛孔,钉住银幕,我不敢看身边的人。 
  戏完了,我们没有动,很久很久,直到全场的人都走了,我们还坐着。 
  “对不起,是西班牙发音。”我说。 
  “没关系,这是我第三次看它了。” 
  “我也是——”我快乐的叫了出来,心里不知怎的又很感激他的不说。他事先没有说。 
  走出戏院的时候,那首主题曲又被播放着,亚兰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那一霎间,我突然眼睛模糊。 
  我们没有计划的在街上走,夜,慢慢的来了。我没有胃口吃东西,问他,说是看完了这种电影一时也不能吃,我们说:“就这样走下去吗?”我们说:“好的。”“我带你去树多的地方走?” 
  他笑说好。他都是好。我感觉他很幸福,在这一个马德里的夜里。 
  想去“西比留斯”广场附近的一条林荫大道散步的,在那个之前,非得穿过一些大街小巷。行人道狭窄的时候,我走在前面,亚兰在后面。走着走着,有人用中文大喊我的笔名——“三毛——”喊得惊天动地,我发觉我站在一家中国饭店的门口。 
  “呀!真的是你嘛——一定要进来,进来喝杯茶……”我笑望了一下身后的亚兰,他不懂,也站住了。 
  我们几乎是被拖进去的,热情的同胞以为亚兰是西班牙人,就说起西文来。我只有说:“我们三个人讲英文好不好?这位朋友不会西班牙话。” 
  那个同胞马上改口讲英文了,对着亚兰说:“我们都是她的读者,你不晓得,她书里的先生荷西我们看了有多亲切,后来,出了意外,看到新闻我太太就——” 
  那时候,我一下按住亚兰的手,急急的对他讲:“亚兰,让我很快的告诉你,我从前有过一个好丈夫,他是西班牙人,七年前,水里的意外,死了。我不是想隐瞒你,只是觉得,只有今晚再聚一次你就走了,我不想讲这些事情,属于我个人的——” 
  我很急的讲,我那么急的讲,而亚兰的眼睛定定的看住我,他的眼眶一圈一圈变成淡红色,那种替我痛的眼神,那种温柔、了解、同情、关怀,还有爱,这么复杂的在我眼前一同呈现。而我只是快速的向他交代了一种身分和抱歉。我对那位同胞说:“我的朋友是这两天才认识的,他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早走了,谢谢你。” 
  同胞冲进去拿出了照相机,我陪了他拍了几张照片,谢了,这才出来了。 
  走到西比留斯的广场边,告诉亚兰想坐露天咖啡座,想一杯热的牛奶。我捧着牛奶大口的喝,只想胃可以少痛一点。那段时间里,亚兰一直默默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喝完了牛奶,我对着他,托着下巴也不讲话。 
  “ECHO。”亚兰说:“为什么你昨天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给我分担?为什么?” 
  “又不是神经错乱了,跟一个陌生人去讲自己的事情。”我叹了口气。 
  “我当你是陌生人吗?我什么都跟你讲了,包括我的失恋,对不对?” 
  我点点头:“那是我给你的亲和力。也是你的天真。”我说。 
  “难道我没有用同样的真诚回报你吗?” 
  “有,很诚恳。”我说。 
  “来,坐过来。”他拉了一下我的椅子。我移了过去。亚兰从提包里找出一件薄外套来给我披上。 
  “ECHO,如果我们真正爱过一个人,回忆起来,应该是充满感激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如果一个生命死了,另一个爱他的生命是不是应该为那个逝去的人加倍的活下头,而且尽可能欢悦的替他活?”我又点点头。 
  “你相信我的真诚吗?” 
  我再度点头。 
  “来,看住我的眼睛,看住我。从今天开始,世上又多了一个你的朋友。如果我不真诚,明天清早就走了,是不是不必要跟你讲这些话?” 
  我抬起头来看他,发觉他眼睛也是湿的。我不明白,才三天。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明天,看起来我们是散了,可是我给你地址,给美国的,给希腊的,只要找得到我的地方,连学校的都留给你,当然,还有电话号码。你答应做我的朋友,有事都来跟我说吗?”我不响,不动,也没有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轻轻的问。 
  “我并不去分析,在咖啡座上跟你谈过话以后,我就知道了。你难道不明白自己吗?” 
  “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小孩子,这是我唯一明白的,只要这样,也不行。”我叹了口气。 
  “当你在小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又只想做大人,赶快长大好穿丝袜和高跟鞋?” 
  我把头低下了。 
  他将我的手拉了过去。呀——让我逃走吧,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不要抖,你怕什么?” 
  “怕的,是自己,觉得自己的今夜很陌生——。”“你怕你会再有爱的能力,对不对?事实上,只要人活着,这种能力是不会丧失的,它那么好,你为什么想逃?”“我要走了——”我推椅子。 
  “是要走了,再过几分钟。”他一只手拉住我,一只手在提包里翻出笔和纸来。我没有挣扎,他就放了。 
  这时,咖啡座的茶房好有礼貌的上来,说要打烊了。其实,我根本不想走,我只是胡说。 
  我们付了帐,换了一把人行道上的长椅坐下来,没有再说什么话。 
  “这里,你看,是一块透明的深蓝石头。”不知亚兰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对着路灯照络我看,圆饼干那么大一块。“是小时候父亲给的,他替我镶了银的绊扣,给我挂在颈子上的。后来,长大了,就没挂,总是放在口袋里。是我们民族的一种护身符,我不相信这些,可是为着逝去父亲的爱,一直留在身边。”他将那块右头交给了我。 
  “怎么?”我不敢收。 
  “你带着它去,相信它能保护你。一切的邪恶都会因为这块蓝宝而离开你——包括你的忧伤和那神经质的胃。好吧?替我保管下去,直到我们再见的时候。” 
  “不行,那是你父亲给的。” 
  “要是父亲看见我把这块石头给了你——一个值得的人,他会高兴的。” 
  “不行。” 
  “可以的,好朋友,你收下了吧。” 
  “才三天,见面三次。” 
  “傻孩子,时光不是这样算的。” 
  我握住那块石头,仰脸看着这个人,他用手指在我唇上轻轻按了一下,有些苦涩的微笑着。 
  “那我收了,会当心,永远不给它掉。”我说。“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可以还给我,而后,让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了,我——浪迹天涯的。”“我们静等上天的安排,好吗?如果他肯,一切就会成全的。” 
  “他不肯。”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很早以前,就知道的,苍天不肯……”我有些哽咽,扑进他怀里去。 
  他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我的头发,将我抱在怀里,问我:“胃还痛不痛?” 
  我摇摇头,推开他,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要走了,你今天早班飞机。” 
  那时候,已是清晨四点多,清道夫一个一个在街上出现了。 
  “我送你回旅馆。” 
  “我要一个人走,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在这个时间,你想一个人去走一走?” 
  “我不是有了你的星石吗?” 
  “可是当我还在你旁边的时候,你不需要它。” 
  在他旁边慢慢的走起来。风吹来了,满地的纸屑好似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的街道上飞舞。 
  “放好我的地址了?” 
  我点点头。 
  “我怎么找你?” 
  “我乱跑的,加纳利岛上的房子要卖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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