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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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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能够忍受痛苦,然而,让别人受苦!绝不行,即使为了正当的目的,为了崇高的目的也不行。再说,那样一来,我岂不要口是心非,改变腔调,皱起眉头,举止蛮横吗?……不要让我自欺欺人了。我可以横在德·莫尔索先生和我们孩子中间,让拳头落在我的身上,免得打着别人;要调解这么多利害冲突,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让我崇拜您吧!圣人,超圣人!”我说着单膝跪下,亲吻她的衣裙,并用衣裙擦拭我夺眶而出的泪水。 
  “可是,他若是杀了您呢?”我对她说。 
  她的脸失去血色,抬眼望着天空,答道: 
  “那么,天主的意志就将实现了。” 
  “国王提起您时,对令尊讲了什么话,您知道吗?他说:‘德·莫尔索那家伙,还要一直活下去吗!’” 
  “在国王口中是句谚语,在这里便是罪孽了。”她答道。 
  尽管我们提防,伯爵还是跟踪而来。他满头大汗地来到一棵核桃树下;刚才伯爵夫人就是停在这里,对我讲了这句极有分量的话。我看见伯爵,便转而谈起收获葡萄的事。他无端起了疑心吗?我不知道;不过,他一言不发地审视我们,也不顾核桃树荫下有多凉。伯爵说了几句毫无意义的话,中间还多次停顿,显然意在言外。继而,他又说心口疼,头疼,这次只是轻轻地呻吟,并没有乞求我们的同情,也没有用夸张的言词向我们描述他的病痛,因此我们都没在意。回到家里,他越发感到不舒服,说是要上床,而且没有拘礼就躺下了,那种随便态度是平日所未见的。我们趁他没犯疑心病的间歇时间,领着玛德莱娜到我们喜爱的平台上去了。 
  “我们去划划船吧,”转了几圈之后,伯爵夫人对我说,“园工今天给我们打鱼,去看看吧。” 
  我们从角门出去,走到平底船前,跳了上去,缓缓地往安德尔河上游划去。我们就像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孩子,观赏岸边的芳草、蓝蓝绿绿的蜻蜓。伯爵夫人在她肝肠寸断的哀伤中,竟能领略如此恬静的乐趣,我不免有些诧异。大自然无忧无虑,不因我们的争斗而止步,它的安宁不正可以抚慰我们吗?充满了欲念而又能够克制的爱情冲动,正好同潋滟的水波十分和谐;没有被人类的手蹂躏过的鲜花,表达着人们最隐秘的憧憬;轻舟荡漾,宛如思绪在心灵中漂游。我们感到这双重诗意的销魂魅力。话语升入大自然的音域,便展示其神秘的妙韵,而目光一旦融进倾泻在火红牧场上的阳光中,便显得格外明亮。河流宛似小径,我们沿着它飞奔。总而言之,我们没有像步行那样分神,思想就捕捉住了自然万物。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欢欣雀跃,动作极为优美,话语极为撩人,不也是两颗自由心灵相悦的活生生形象吗?这两颗心灵息息相通,结合而为理想的绝妙产物,也正是柏拉图①所梦想的、青春时有过美满幸福的人所熟识的产物。我要向您描绘的是这一时刻的总的情况,而不是它的难以刻画的细节。可以说,我们彼此的情爱,体现在我们周围所有人、所有物体上;我们感到,我们每人所希冀的幸福,存在于我们的身躯之外。但是,这种幸福又如此强烈地沁人我们的心脾,以致伯爵夫人脱下手套,把她一双玉手浸人水中,仿佛要冷却一下心中隐秘的激情。她的眉目在传情逸意,可是,她的双唇像一朵迎风的玫瑰花,虽然微微张开,碰到欲望却会闭合。低音同高音完美配合有多么悦耳,您是有体会的。每听到这种和声,我总要忆起那一时刻我们两颗心灵的契合,然而往事如烟,再难寻觅了。 
  ①柏拉图(公元前428-347),希腊哲学家。这里“绝妙产物”,是指他在讨论审美教育的《会饮》中提出的两性畸型人。 
  “您让他们在哪儿打鱼呢?不是说只能在属于您的岸边打鱼吗?”我问道。 
  “在吕昂桥附近打鱼呢,”她答道,“哈,哈!从日昂桥到葫芦钟堡这段河流,现在全归我们了。德·莫尔索先生用这两年的积蓄和补发的年金,买下了四十阿尔邦的草场。您感到奇怪吗?” 
  “我呀,整个山谷都归您我才高兴呢!”我高声说道。 
  她冲我莞尔一笑。我们船划至吕昂桥下,这里河身很宽,适于捕鱼。 
  “喂!马蒂诺,怎么样啊?”伯爵夫人问道。 
  “哦!伯爵夫人,我们真没运气。从磨坊上水到这里,有三个钟头了,一条鱼还没打到呢。” 
  我们三人舍舟上岸,站到一棵杨树荫下,看看最后几网怎么样。这种杨树皮是白色的,生长在多瑙河、卢瓦尔河流域,也许在每条大江大河的流域都见得到。一到春天,杨树的花萼随风飘散,宛如雪白的丝棉。伯爵夫人恢复了娴静端庄的表情,她有些悔意,觉得不该向我吐露她的痛苦,不该像约怕那样大声抱怨①,而应当像玛德莱娜那样饮泣,应当做一个玛德莱娜式的女子,没有爱情,没有宴饮,也没有欢愉,但不乏芬芳与妍美。拉网拖到她面前,满满一网鱼:冬穴鱼、小(鱼巴)鱼、白斑狗鱼、鲈鱼,还有一条大鲤鱼,在草地上欢蹦乱跳。 
  ①《旧约·约伯记》中叙述约伯屡遭磨难,起初总是隐忍,终至大声抱怨。 
  “简直太巧啦!”看园工说。 
  雇工们都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对这个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像仙女一样,仿佛用魔棍点了渔网。这时,驯马师骑马直穿草场,飞奔而来。伯爵夫人一见不禁浑身惊悸。雅克没有随我们一起来。正像维吉尔用充满诗情的语言表达的那样,一有风吹草动,母亲头一个念头,就是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雅克!”伯爵夫人惊呼道,“雅克在哪儿?我儿子怎么啦?” 
  她并不爱我呀!她若是爱我,看到我痛苦不堪,定然会有这种母狮发狂一般的反应。 
  “伯爵夫人,伯爵先生病重了。” 
  她舒了一口气,带着玛德莱娜,同我一道往回跑。 
  “您慢慢走吧,”她对我说,“别让我这掌上明珠中了暑。您看到了,天气这么热,德·莫尔索先生跑出了汗,又站到核桃树荫下,这就酿成了不幸。” 
  她在心慌意乱中讲出这句话,更加表明她心灵的纯洁。伯爵的死,竟然是不幸!她快步赶回葫芦钟堡,从围墙的一处豁口进去,穿过园圃。我按照她的叮咛,缓步走回去。亨利埃特的表情照亮了我的头脑,然而像霹雳闪电一样,在照亮的同时,也把人库的谷物毁掉了。在泛舟过程中,我自以为是最受她喜爱的人,听了她这话,心里特别酸楚,觉得这是她的由衷之言。没有占据整颗心,就不成其为情人,看来我是单相思。我的爱情明确自己的全部要求,事先就沉湎于所企望的柔情蜜意中,并把心灵的欢愉和未来的欢愉融合起来,从而得到满足。即使说亨利埃特在爱着,那她对爱情的乐趣及其风波也毫无体会,可以说是靠感情生活,有如圣女心中只有上帝那样。她的思想、她那没有经意的感觉,确曾集中到我的身上,如同蜂群落在开花的树枝上;但是,我不是她的归宿,而是她生活中的偶然际遇,我不是她的全部生命。我成了失去宝座的国王,心中不免自忖,谁能归还我的王国。我在嫉妒得不能自控的时候,甚至后悔自己太老实,未敢越雷池一步,没有大胆地密切我们的爱情关系;在我看来,这种爱情关系还不实在,而是极其微妙的,应通过占有而确立的实际权利才能像锁链一样把它牢牢维系起来。 
  伯爵也许因为在核桃树荫下着了凉,几个小时的工夫病情就加重了。我到图尔城去请一位名医奥里热先生,直到傍晚才把他带回来;他在葫芦钟堡待了个通宵,次日待了一天。尽管他已派驯马师去捉大量蚂蟥,他还是认为要尽快给病人放血,可随身又没带柳叶刀。我不顾天气炎热,赶到阿泽,叫醒外科大夫德朗德先生,催他火速赶到。伯爵放了血,才算得救,再晚十分钟,伯爵就要一命呜呼。虽然初见成效,大夫还是指出病人有炎症,要发高烧,非常危险;二十年没生过病的人,一病倒就是这样。伯爵夫人吓坏了,认为这场大病是她造成的。她已经无力感谢我的帮助,只是冲我微微一笑,那表情相当于她从前在我手上的一吻。我宁愿看到她因偷情而悔痛,那是因为亵渎了神明而忏悔,然而,一个纯洁的人这样忏悔,让人看着格外难受,那是对她视为高尚的人所表示的钦敬的深情,并臆想出一桩罪过来自责。毫无疑问,她的爱,犹如诺伏的洛尔之爱彼特拉克,而不像里米尼的法朗采斯卡之爱保罗①。对于幻想这两类爱情能结合的人来说,这是多么揪心的发现啊! 
  ①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第五歌中的人物,法朗采斯卡与小叔保罗私通,一同下了地狱。 
  这个房间像个野猪窝。伯爵夫人躺在一把肮脏的扶手椅上,身体瘫软,双臂下垂,守了个通宵。第二天傍晚,大夫临走时对伯爵夫人说,要雇一个人护理,伯爵的病要拖一段时间。 
  “雇人护理,不必,不必,”她答道。接着,她一面凝视我,一面高声说:“我们来护理他,我们有责任把他救活!” 
  大夫听到伯爵夫人激动的声音,深为诧异,特意瞟了我们一眼。这句话的声调令他怀疑是谋害未遂。他说定每周来诊视两次,向德朗德交待了治疗的程序,还说如果出现危险症状,一定要去图尔找他。为了让伯爵夫人起码能隔天睡觉,我劝她和我轮流守护伯爵。我费了许多口舌,到了第三天晚上,才说服她去睡觉。府中上下都安歇之后,有一阵伯爵昏昏沉沉睡着了,我听亨利埃特房中有唏嘘声,心里不禁惴惴不安,于是去看她。只见她跪在跪凳上,泪流满面,高声自责:“天主啊!假如稍有怨言,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那我永远不再抱怨了。” 
  “您丢下他不管啦!”她瞧见我,立刻说道。 
  “我听见您哭泣,呻吟,担心有什么事。” 
  “嗳!我呀,身体很好!”她说道。 
  她一定要亲眼看看德·莫尔索先生是否睡着了。于是,我们一道下楼,借着灯光观察伯爵。其实他并未入睡,而是由于大量放血,身体十分虚弱。只见他双手乱抓,要往自己身上拉被子。 
  “听说人临死就是这样乱抓,”伯爵夫人说,“噢!全怪我们,倘若他死于这场病,我发誓永远不再结婚。”她庄严地把手放到伯爵头上,又补充了一句。 
  “我尽了全力救他。”我对她说。 
  “唔!您心地善良,”她却说,“可是我呢,我是个大罪人。” 
  说着,她俯下身子,看着伯爵变了样的额头,用头发拂掉上面的汗珠,圣洁地吻了一下。我在一旁见此情景,心中倒暗暗高兴,认为她是以这种爱抚赎罪。 
  “布朗什,水。”伯爵声音非常微弱地说。 
  “您瞧,他只认得我。”说着,她端来一杯水。 
  显而易见,她这声调、她这温情的举止,旨在侮辱我们之间的感情,旨在把这感情祭献给病人。 
  “亨利埃特,”我对她说,“求求您,去歇一歇吧。” 
  “别再叫我亨利埃特了。”她毅然打断了我的话。 
  “您睡点觉吧,别病倒了。您的孩子,还有他本人,都要求您保重身体。多顾点自己,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美德。” 
  她打了个手势,把她丈夫托咐给我便走了。她的手势,若不是像孩子做的那样优美,若不是包含悔恨哀求的力量,就会表明她要丧失理智了。假如用这颗纯洁心灵的平素状态来衡量,她此刻的举动实在可怕,我真担心她会神经失常。等大夫又来看病,我就向他透露,我那洁白的亨利埃特引咎自责,心情十分痛苦。这种内情,尽管我谈得很婉转,也还是解除了奥里热先生的怀疑。他对伯爵夫人说,其实伯爵的病症势在必发,他站在核桃树下的这件事,与其说有害,不如说有益,倒是把病引发出来了,一番话说得这颗美好的心灵平静了下来。 
  整整五十二天,伯爵悬于生死之间。亨利埃特和我轮流看守,每人守护了二十六夜。多亏了我们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地按照奥里热先生的吩咐护理,德·莫尔索先生才算保住了命。具有哲学头脑的医生都很有眼力,只要看到在暗中尽责的美好行为,便会产生怀疑;奥里热先生也如此,他目睹我与伯爵夫人争着尽心护理,不免以审视的眼光观察我们,生怕自己佩服错了人。 
  他第三次出诊时对我说:“伯爵的精神状态很糟,得了这种病,尤其怕受刺激,一受刺激,性命就难保。他的性命掌握在大夫、看护和他周围的人手中。他们的一句话、一个惊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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