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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白泰官也打了一躬道:“草民待罪江南,诚不免或有以武犯禁之处,如以他罪见诛,自是心安理得;但当今皇上圣德巍巍,泽被草野,却决不敢践上食毛,阴蓄异志,此点还望王爷成全。”接着又道:“草民此来,实应雍王爷之邀,却想不到一经到京,雍王爷便以谋逆之事见责,虽经草民一再申辩得免缧绁,但以事出王爷奏闻,所以特命来向王爷请罪,王爷既以草民谋逆上达天听,自必有其依据,草民既已来京,万死不辞,只求能以谋逆佐证见示,便遭寸磔也自感激。”
允题见他出语咄咄逼人,又说明系奉雍王爷之命而来,不由怒火中烧,正待发作,猛见程子云以目示意,一面笑道:“白大侠,您这话别问王爷,须向俺说才对,实不相欺,这冤屈各位大侠的话,全是俺说的,王爷却是依俺所说入奏,你先别着急,少时由俺还您一个明白便行咧。”
年白二人闻言,不由全是一怔,却不知他为什么又扯到自己身上去,正在猜疑不定,允题已经改了笑容道:“双峰,你且请坐,白大侠也请入座,此事,我本据程老夫子之言入奏,如今但问他本人,便可明白了。”
说着从人又献上茶水,只泰官那只茶船却再也取不下来,只有换过一盏,泰官一面入座,一面又冷笑道:“原来此语竟出诸程兄之口,那便更好说咧,请问程兄又何所依据,须知这陷人大辟的事,便东鲁狂生,也不容以臆断出之咧。”
程子云却转泰然,哈哈一笑道:“白大侠,您且请少安毋躁,俺对江南诸大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却决不致于以谋逆大罪相陷咧。”
白泰官不由又是一怔道:“那么程兄一定事有佐证了,这却不是儿戏的事,你还须还我一个明白才好。”
程子云又摸摸颔下虬髯,眼光向二人一扫大笑道:“白大侠,您可别恼,俺这话实实在在是一条激水拿鱼之计,本来是怕各位大侠不肯到这北京城里来,所以俺才存心这样说,又求王爷用风闻入奏,其实全是莫须有。这用意不过因为各位大侠通儒全是王佐之才,弃置江湖未免太可惜,而各位又都是天子不得而臣、诸侯不得而友的性格,既不屑科举,又不肯应征召。所以俺只好用上一着激将之计咧。您请想,要不然,谋逆造反是何等大事,既已上达天听,能不传旨严缉吗?”
接着又站起来,深深一揖道:“白大侠,您如真欲见罪,俺现在这里,便请取下俺这颗脑袋,权当溺器也未为不可。却千万不可对王爷误会,其他各位大侠如来并请代为说明,这万死不辞的是俺,却不是您咧。”
说罢又一拍脑袋道:“俺知罪咧,还望大侠恕过这次才好。”
年白二人一见他竟怪模怪样的,说出一套匪夷所思的话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白泰官首先颜色一沉道:“程兄不必取笑,足下虽然如此说法,这是何等大事,却不可以儿戏出之,万一将来皇上召对,却教白某如何申辩咧?”
程子云又大笑道:“白大侠,您但放宽心,方才俺已说得很明白,皇上如果当真就各位有疑忌之心,早已严旨饬江南督抚缉拿咧,还能等到现在吗?如果皇上真的垂询此事,您也不妨据实奏闻,俺早嫌这颗脑袋戴在头上太以累赘咧。”
接着允题也笑道:“其实程老夫子也是上体皇上求贤若渴的圣意才有此举,便我以风闻入奏,也早留有余地。要不然圣怒不测,便诸大侠打算应四阿哥之召,也恐不易咧。”
羹尧忙道:“这固然是王爷有意成全,程兄善体圣意,便白大侠昼夜攒赶来京,也便是为了流言一多,便难免圣怒不测,如今幸喜白大侠已来,其余各位也不久便到,又承王爷维护,程兄把这担子全挑了过去,既把话说明,那羹尧也就放心咧。”
泰官也笑道:“草民夤夜前来干谒,本属冒渎,既承程兄和王爷如此见示,那草民敬谨受教,现在先告辞咧。”
程子云一听两人语气,忙又笑道:“俺是著名的东鲁狂生,向来说话可有点没遮拦,白大侠也许不知道!双峰,您算是俺的知己之交咧,难道也见怪吗?您两位既然来意是惟恐王爷耳目未周,再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话却不是这等说法,须知俺和年兄无妨,这里面却关系着两位王爷,和江南诸大侠,如依俺的看法,最好过去的话说过算完,真要向深处大处做,却彼此全未必有利,如今各位皇子谁不想看两位王爷的笑话?那便犯不着咧。”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程兄毕竟是快人快语,这话说得极是,老实说,我也是这等看法,要不然我还不陪白大侠夤夜便赶来咧。不过自从上次两位王爷当面把话说明之后,雍王爷始终遵守前约,便在皇上面前,对这里王爷,正面侧面,无不称赞回护。这次为了此事,雍王爷却几乎落不了台,两位王爷既全是嫡亲手足,程兄今后划策,还宜郑重才好。”
允题闻言不禁又要发作,程子云忙又道:“年兄见教得极是,这原是俺这馊主意出得不是,还望恕罪,雍王爷面前,俺改日也必前去请罪,谁教俺把好好一件事弄得糟了咧。”
年白二人一见要说的话全说了,预计的作用也大半收效,时间已经不早,再说下去反而不好,羹尧首先收科道:“羹尧实在因为此事关系太大,所以才夤夜来谒,现在既已呈明,还请王爷恕我直言,以后如有垂询之处,自当闻呼即至,夜深不便久留,容且告退了。”
说着便又站起身,白泰官也跟着告辞作别,一同上马回去,允题和程子云送至滴水檐前,也一同回到西花厅,方才坐定,允题不由一拍桌子怒道:“这年双峰简直是反脸不认人,竟敢如此逼我,那白泰官更是狂妄已极,这不是存心来消遣我吗?老夫子向来极少让人,今晚如何一再拦我?否则我非给他一个当面难堪不可,便皇上有所申斥,我也拼得咧。”
程子云双手齐摇道:“王爷还请息怒,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我们差了一着,自不免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如果那雍邸只着他两人来空言责问一番,那便算侥幸,我只恐他们这个里面再藏有奸谋,那便更不可不防咧。”
允题怒道:“这还有什么防不防的?终不成皇上因为几个前明遗孽,还会把我圈禁到高墙内面去?无论如何,我这口气却非出不可咧。”
程子云道:“王爷要出这口气并不太难,不过这事却急不得,容待先将此事敷衍过去,再从长计议,须知目前我们要对付的是雍邸,这些人却值不得计较,只要王爷大事成功,便灭族寸磔之以泄愤,也没有什么不可,在这时候还宜容忍为是。”
允题又怒道:“他们已经欺负到我头上来,你还教我如何容忍下去?”
程子云笑道:“这实在只能说是雍邸对王爷的一个报复,却不可以说是欺负,须知自俺略施小计之后,雍邸这几天也够受的咧,胜败乃兵家常事,您等把这一场揭过去,容俺再徐以图之,还不行吗?”
正说着,忽见张桂香又从屏后扭了出来笑道:“本来程师爷和王爷商量正经大事,我可决不敢前来再说什么,不过时候委实不早咧,今夜还要不要到雍王府去,我却不得不来请示一下,如果不去,那我便先去睡咧。”
程子云忽然眼珠一转,向允题一呶嘴笑道:“你来得正好,今夜那年双峰已和白泰官来过,却无须再去,不过王爷却因为他两个出语颇多不逊,极为不快,俺已劝说半会,王爷却一直盛怒未解,这还得您来想上一个法子才好。”
桂香却佯作不知,一双媚眼先向允题偷觑了一下,接着低啐了一口道:“王爷如果真的生了气,那我有什么法子想?不过既有您程师爷在场,为什么却容人家出言不逊,累王爷生气?您就不行当场回敬上几句,把这两个混帐行子给轰出去吗?再不然,您有的是奇计,多出上几条,将他两个再整治一下不也就行了。您教我想法子,却到哪里想去?”
接着又向允题媚笑道:“您是怎么着呢?他两个到底怎么说来?难道真的因为这个生气?那却犯不着呢。”
允题一见桂香劲装未卸,侍立身畔,越显得腰肢婀娜,在刚健中带着俏丽,此刻又仰着脸,含笑相劝,那一双妙目,便似也在说话一般,不由怒气先消了一半,忙道:“这事你不必问得,反正这两个人欺人太甚就是了。”
接着又笑道:“倒是那曹寅书来,说那鱼翠娘得到你的信以后,准可来京践约,但他那信上又说人家对你颇有微词,你看她到底是否能来咧?”
桂香又笑了一笑道:“这个我可没有多大把握,不敢胡说,不过以她为人而论,却向来说话算数,既然答应来,自然一定来。”
程子云在旁又一晃脑袋道:“只要鱼家父女能来,俺在这两人身上便可做上一篇绝好文章。再说,俺也托人去辗转聘了好几个通儒,只要能来上一两个,也便不让雍邸独擅得士之名。至于这目前的事,只好请王爷稍让一步容后再说。俺料雍邸虽着这两人来,至多取瑟而歌,他那弦外之音,不过希冀王爷不在皇上面前再说什么,决不敢借此便真的来倾轧王爷。
他如真有此意,那便不会着这两人来咧。”
接着又笑道:“皇上并不是真的看重这些人,不过目前天下方得澄平,惟恐他们犯上作乱而已,明日王爷进宫,如果皇上问及此事,您只须以人虽来京意不可测,请皇上暂令雍邸予以羁縻以观后效,皇上决不至见罪。如可不着痕迹,隐约说明这等人均身怀绝技,决不可令近御座,那便连召见也必从缓,便雍邸也决无这付胆量一定力保这些人可靠,那目前这一关便过去咧。”
允题略一沉吟道:“目前也只可如此,但愿一切能如老夫子所料便好了。”
程子云又捋虬髯笑道:“王爷放心,白泰官来京我之所以未能入算,那是因为曹寅疏忽所致,并非忖度有误,这九城之中的事,俺却了如指掌,决不会再料错咧。”
接着又一看那画烛向桂香道:“夜深咧,大嫂也该送王爷安睡,此事容俺再为筹划便了。”
桂香不由面色微红,白了他一眼,允题却一欠身笑道:“果然时候不早了,大家全该安歇咧。”
说着便命人掌灯携了桂香一同回到后面,程子云也起身相送,等二人转过屏后却一抹鼻头,扮了一个鬼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年白二人离了前厅,到了十四王府门外,周再兴已经控马相待,一同回到年宅,在外书房落座之后,屏退从人,只留周再兴一人伺候,白泰官首先大笑道:“闻得这东鲁狂生才智胆识均有过人之处,便内家功夫也颇了得,今日一见,除潜力稍差而外,倒也真的名不虚传,不过那允题却绝非令亲可比,如果他在这等局面之下,也想较一日之长短,那便太不自量了。”
羹尧也笑道:“师叔相人自是不错,不过除这允题之外,其余各王便更差了,至于这程子云虽然小有才气,却撑不住他那分骄蹇之气逼人,弟子倒觉得允题这个人,居然对此人言听计从也就算不错了。”
接着又笑道:“弟子还有点不解,师叔才到这京城之中,为何急急就要见这允题?适才那个主儿既然打算借此事在那老鞑酋面前倾他这介弟一下,这正是造成他们兄弟阋墙的一个机会,您为什么反而主张开弓不放箭,倒宁愿自己跑上这一趟,这是什么缘故?”
泰官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是你周师叔的计算,他这一着,内面有好几种作用,第一项是我们望他兄弟阅墙同室操戈,却不望他们在这个时候谁把谁倾了。最好是能造成他兄弟各自掌握重权兵力,在鞑酋身故再行动手。否则我们仍然无机可乘,又何贵乎他们内讧。此刻虽然允题领着神机营,你那令亲暗中掌握九门提督手下一部分兵力。但鞑酋一日不死,决不敢火并,所以我们也只能挑得他兄弟参商,而不能使其立刻以兵戎相见。与其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只在鞑酋面前以口舌争胜负,转不如留以有待。第二项是我们应邀而来,不过避免鞑酋疑忌,缉拿搜剿,并非真的想投效做官,但一经出场便不易脱身,万一鞑酋真的用顶翎黄马褂来套上一两个,那未免太不值得,这么一来,便使这位十四王爷不得不从中作梗,他一进谗阻挠,我们便不至弄假成真,最多只在令亲府中住上一时而已。第三项是利用他这进谗与阻挠,便可更加深他兄弟之间的对立,再利用他们这个对立,我们便可从容挑拨与布置,这却是更进一步的做法,你这该明白了吧。”
羹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