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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梁羽生《飞凤潜龙》——第一回 古怪离奇的考试
梁羽生《飞凤潜龙》 第一回 古怪离奇的考试 他若死了,要你偿命 剑朝如林,刀枪似雪。白玉堂前的两排卫士,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目光集中在一个少
年武士的身上。
这少年武士对周围的一切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也
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躺在胡床上的病人,穿的是金国御林军军官的服饰,身材很魁梧,但面如金
纸,气息奄奄,好似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排在最后的两名卫士窃窃私语:“咱们的王爷如此郑重其事倒是少见,你可知道这少年
是什么人?”“听说是济亲王檀元帅保举来的,名叫鲁世雄,是檀元帅一个老部下的儿子。
檀元帅对他十分赏识。”“哦,这就怪不得咱们的王爷对他如此看重了。”“不然,不然。
檀元帅和咱们的王爷都是铁面无私的人,这个人若不是有真实的本领,自们的王爷决不会任
用,你瞧,现在不就是要他当众考试,以示无私吗?”“考的什么试呀?为什么把患病多年
的祈参将也抬了来?”“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反正也就会揭晓了。噤声,噤声,王爷出
来了!”
这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府邸,完颜长之是金国当今皇上的叔父,不过他之所以
能够统率金国的御林军,倒并不是凭着皇叔的身份。他的武功极高,是金国的第一高手。
此际,他正在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来,这个老者是金国的御医,据说是金国的第二
号杏林国手,医术之精,仅在医隐德充符之下。
完颜长之与御医在堂上一坐,顿时鸦雀无声。这肃穆的气氛使得鲁世雄心里也有点惴惴
不安。他知道这场考试对他的关系十分重大,荣辱得失,他的整个前途都将决定于这场考试
的结果,他是有自信可以通得过这场考试的,不过,考试的时间只有一刹那,这是需要十分
冷静,而手术又十分准确的考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气氛又是如此紧张,心情若是稍
受影响,下手若是稍有不慎,这后果就不堪想象!
鲁世雄行过了礼,御医问道:“准备好了吗?”鲁世雄答道:“准备好了!”
完颜长之敲了敲桌子,炯炯双眸望着鲁世雄缓缓说道:“你听清楚:他若死了,要你偿
命!要是你不愿考试,现在还来得及!”
这样的考试办法比鲁世雄预料的还更严重。不过他仍是镇定地答道:“我愿意接受这场
考试。”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蓦地喝道:“好,开刀!” 朝着病人就是一刀 声音未了,鲁世雄已是倏地拔出一柄尖刀。这柄刀的样式很是特别,和普通的军刀大不
相同,有三尺多长,却只有二指之阔,薄得好似透明一般。完颜长之“开刀”二字刚刚出
口,鲁世雄朝着那躺在胡床上的病人,马上就是一刀剖下!
那两排卫士虽然听见是王爷叫他“开刀”的,但在这一刹那,却还是有许多人禁不住惊
叫起来!有两个糊里糊涂的卫士,脑筋一时转不过未,还竟然拔出了刀向他冲去,大呼小叫
地喝道:“王爷说的,他若死了,要你偿命!你却胆敢把他杀了!”眼看两把明晃晃的军刀
就要劈到鲁世雄的身上,完颜长之一击桌子,喝道:“蠢材,退下!”这两个卫士才蓦地明
白过来,鲁世雄不是杀人,而是动用手术救人。
鲁世雄眼中只有那个病人,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情他毫不理会。
肝腹剖开,血光迸现,鲁世雄以迅速灵活的手法,尖刀一旋,就把一个茶杯大的肉瘤割
了下来,有两个人立即上来,替病人缝上伤口。他们是御医的助手。
鲁世雄抹了一额冷汗,缓缓地插刀入鞘。但正当他紧张的心情松弛之际,那两个助手忽
地又发出惊呼:“祈参将死了!”
完颜长之吃了一惊,正要发作,那御医却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随即指着那两个助手说
道:“你们跟我这么多年,怎的还是如此糊涂,连真死假死都不知道?”那两个助手相顾愕
然,有一个不敢出声,有一个说道:“他气息都没有了,还不是死么?”
鲁世雄弯腰施了一礼,说道:“王爷放心,他就会活过来的。”说罢取出一支银针,向
那病人的额角插入,说道:“他是任脉发病,故而小腹结块,现在我针他的太阳穴,不知对
不对?”
他是用后辈的身份,请教的口吻向那御医发问的。不过答案却是不用那御医说了,因为
那病人在他起了银针之后,已是呻吟出声,双目也张开了。
那御医需出满意的笑容,说道:“你的医术很是不错,更难得的是如此镇定,真不愧是
医隐德充符的弟子。”
完颜长之道:“确是神乎其技。德充符的弟子尚且如此,德充符应该是天下第一了吧?
何以有人说他还比不上柳元宗?”
那御医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柳元宗对穴道铜人的秘奥已懂得了一半。德充符只怕还
是赶不上他的。”
完颜长之面色沉重,想了一想,招手叫他的卫土队长过来,问道:“上一场的武功考
试,他的结果如何?”
卫士队长答道:“军中十八名高手,尽都败在他的手下。”
完颜长之露出笑容,说道:“好,很好!你的武功医术都是上上之选,只要再通得过最
后的一场考试,你就可以被录用了!”
鲁世雄暗暗吃惊,问道:“还有一场考试吗,不知考的什么?”
完颜长之道:“不错。这是最关紧要的一场考试!考的什么,何时举行,事前我都不能
告诉你。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明天,或者是十天半月之后都说不定,好了,你考了两场,想
必也很累了,你先去歇息吧。他的房间准备了没有?” “为什么把我关进石牢?” 卫士队长答道:“准备好了。”
完颜长之道:“好,你现在就陪他去吃饭,让他早点安歇。”
晚餐时候,卫士队长盛筵招待,还找了几个御林军的军官来作陪客。这些人都把鲁世雄
当作未来的同僚看待,纷纷向他道贺,说这样难的两场考试他都通过了,最后一场想必也是
不成问题。卫士队长却道:“我可是有点不懂,又不是要你当医官,为何要考你的医术?你
可知道王爷要你做什么呢?”
鲁世雄只知道考上了就能“录用”,这是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亲口答应他的。但完颜长
之将给他一个什么职位,他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虽然不知,心里却也猜得到几分。不但如
此,他还猜想得到,卫士队长这样问他,正是想要试探他究竟猜着了几分的。
于是鲁世雄装作漫不经意地随口答道:“或者因为王爷知道我学过几年医,所以试试我
的医术吧。只要能给王爷效劳,王爷任用我作什么,我都是高兴的。”
晚餐过后,已是将近二更时分,卫土队长亲自提了灯笼,带他入房歇息。走过弯弯曲曲
的回廊,到了一座石屋前面,卫士队长说道:“就是这间房了,你早点安歇吧。养足精神,
好好准备最后一场考试。”
鲁世雄一踏进房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卫士队长已是从外面把门关上!听那沉重的
声音,鲁世雄立即知道这是一道铁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鲁世雄伸手摸索,这个房间竟然是空荡荡的连一张床
都没有,除了四面冰冷的石壁之外,就只有同样冰冷的四根柱子,从触觉上知道不是石头,
但究竟是什么柱子,就分辨不出了。
“这分明是座石牢,谈得上什么安歇?”饶是鲁世雄胆大,此际也不禁有点着慌。“为
什么把我关进石牢,难道王爷竟是对我起了猜疑?” “我说你是奸细!” 鲁世雄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碰上这样的意外之事,初对不免一惊,但想了又想,觉得
自己实在没有丝毫可以让人怀疑之处,这颗心也就渐渐定下来了。
“当然,完颜长之是决不会无原无故地捉弄我的,他这样摆布我,其中定有用意,但这
又是为了什么呢?”鲁世雄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想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既
自问无他,又何必猜度王爷的用意。还是听他的吩咐,养足精神,准备应付那最后一场随时
可能来到的考试吧。”
鲁世雄不怕王爷对他猜疑,但想起这场考试,却是又不免有点心烦了。“这将是一场怎
样的古怪离奇的考试呢?”一个人对于已知的事物,是有勇气应付的,但现在他好像给蒙上
了眼睛,给人推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按受不可知的命运,即使他有自信可以通过任何危险
的考试,也难免忐忑不安了。
不过由于他在白天经过了那么紧张的两场考试——上午是和御林军的十八名高手比武,
下午是在刀枪林立的心理威胁之下,施用手术救人——也当真是心力交瘁了。因此虽然忐忑
不安,渐渐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忽地如有所觉,久经训练的鲁世雄顿时就跳了起来,黑牢中似
乎有些异样,本来是极为寂静的黑牢似乎有了点什么声息!
这屋子里有人!
鲁世雄立即就想扑过去,心念电转,连忙煞住。要知他是在御林军统领的府郧,是一个
防卫得何等森严的地方!这石牢密不通风,连苍蝇也飞不进来,屋子里若然有人,还能是什
么人呢?
那个人不待鲁世雄喝问,先已出声,口音怪极,好似捏着鼻子说话,而且说的不知是哪
个地方的方言:“咯伦科尔库钦哈已!咯伦科水库钦哈巴!”
鲁世雄喝道:“你是谁?”那人又重复说了一次“咯伦科水库钦哈巴!”鲁世雄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突然间,黑牢里大放光明,原来那四根柱子乃是水晶柱子,中间矮空,里面点燃了巨大
的牛油烛。
就在屋子里突然明亮之际,那人指着鲁世雄道:“我说,你是奸细!”这次说的是地道
的“大都”(即今北京)口音。
在这样的的情形之下,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大吃一惊,但鲁世雄表现出来的只是愤
怒的神色,并没吃惊。
甚至连愤怒的神色都是假装出来的,不过假装得很像,再精明的人都难以觉察。
鲁世雄在表面愤怒的掩饰下,冷静地观察了那个人。
“我是来救你的!”
只见这个人不过五尺高,却有十个斗大的头颅,与身体的比例极不相称。头上发如乱
草,脸上木然毫无表情,令人一见就禁不住心中有几分寒意。
鲁世雄大声说道:“为什么说我是奸细?我和你到王爷跟前对质去!”
这人冷笑道:“哼,对质?是王爷叫我来拿你的!王爷早已知道你是奸细了!”
鲁世雄道:“你胡说八道,我不相信!”
这人大笑道:“哈哈,你不相信?你还在做着功名富贵的美梦?你想想看:你是檀元帅
保荐来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王爷早已知道你是奸细,他焉会把你关进这个石牢?”
鲁世雄冷冷说道:“你当真是奉命而来的吗?”
这人道:“当然!要不然我怎进得了这个石牢。”
鲁世雄道:“好,那你就应该把我缚去呀,和我罗里罗唆地多说干什么?”
这人笑道:“你终于承认是奸细了吧。”
鲁世雄道:“谁说我承认了,我一身清白,不怕旁人诬蔑。你马上带我去见王爷,我可
以早些求个水落石出!”
这人叹口气道:“蠢材呀,蠢材!你以为还可以蒙混得过吗?王爷早已掌握了证据,对
你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你死不足惜,却误了大事了!”
鲁世雄陡地喝道:“你是谁?”
这人忽地摇了摇手,说道:“小声点儿。你不用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鲁世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用不着你救!”
这人说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到了现在你还和我装腔作势做什么?我和你一样,都
是从江南来的。你混进了檀元帅的兵营,当了军官;我混进了完颜统领的王府,当了卫士。
你明白了吧。”
鲁世雄道:“哦,原来你是‘临安’(南宋首都,即今杭州)的奸细!”这人答道:
“彼此彼此。幸亏今晚是差遣我来,否则你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闲话少说,赶快走
吧!”
鲁世雄道:“好!”走近这人身边,突然便是骈指一戳点他的太阳穴!
这人冷不及防,侧头闪避之时,额角已是给他的指头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