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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呼吸一口清冷的新鲜的空气;并且从还没有来得及掩盖上的罅缝里看到在眼前延展着的无穷无尽的银色的道路。
在人们的思想中;也延展着无穷无尽的道路。
自从爹告诉她;将要把她送到东京去完姻以后;亸娘就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亸娘是一个在特殊坏境中培养出来的特殊的少女;但她仍然是个少女。
严格地说;亸娘没有体验过一般人所谓的〃家庭生活〃。还在手抱的婴孩时间;她就失去了母亲;由爹带到部队去养大。那时;她实在太幼小了;不明白失去母亲的悲痛意义;不明白她今后一生中为了弥补这个先天缺憾所要偿付的代价。在部队里;她和其他由于类似的情况带来的男孩一起玩耍;一起受到锻炼。在部队严肃而紧张的空气中;在那绝对的男性化的集体中;她是唯一的例外。她是一朵花儿;可不是在暖房里养大;而是受到山风谷雨滋润培育成长的一朵野山花。她受到男伴们的欢迎;她受到士兵和军官们普遍的钟爱;她有点撒野;然而是活泼伶俐的;爱娇的。但是随着岁月的消逝;她逐渐成长为一个少女;她很快就达到并且超过了那个社会所许可的女孩子跟外界接触的最大限度的年龄。这一条铁律是那么森严;即使在没有女性的部队里也没有例外;一道无情的帷幕落下来;隔断了她与外界的接触。人们仍然对她抱着友善的态度;可是无形中跟她疏远了。她又不像其他的女孩;家里有母亲、姐妹、养娘和女伴们;外面还可以和亲戚女眷们走动。她几乎是在女性的真空中生活着;她反复而刻板地处理着日常事务;她劳动得多么勤快;她应付爹和自己的生活多么简单;多么有条不紊!但在她的意识中;却感觉到这里缺少一点什么东西;缺少一种随着她年龄之长大、特别是为了弥补她的由衷的缺憾所要求的温馨的柔情。
她要求温柔地对待别人;爱抚别人;也要求别人温柔地对待她、爱抚她。她要求自我牺牲;要求献身于人;却不要求别人给她以同样的酬答。所渭〃自我牺牲〃;从最深刻的意义上说来;就是一种不要求酬报的执拗的爱。她把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在爹身上;这不但因为她发现在严厉的表面底下;爹在内心中确是爱她的;更因为除了爹以外;她接触的人是那样少;使她无法满足自己不断发展着的自我牺牲和献身的要求。
只有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和他的家庭才是她生活孤岛中的一片绿洲。她带着特殊温馨的柔情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那时;爹出去对西夏作战;把她寄养在马家;〃他〃的父亲和哥子们也一起赴前线了;家里只留下母亲;嫂子和尚未成丁的他。他们很快就成为亲密的伴侣。他比她大五岁;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委托;就主动担负起教育她的任务;教她读书、骑马、挽一张小小的角弓;教她射箭。这一切;他都是那么内行;显得完全有资格做她的老师。他是严格的——作为一个老师;给她指定了一天之内必须完成的功课;绝不容许拖延;他也讲了许多古代和当时发生的故事;多半是关于战争方面的;要求她第二天能够一字不易地回讲给他听。她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却产生一点学生对于过于严厉的老师常有的那种反感。〃爹还没有那么严咧!〃她想;〃你倒管得这样紧!〃于是她逗着他玩;故意没有做完功课;或者有意讲错故事;惹他生气;等他说要责罚她的时候;一口气就做好功课;讲对故事;使他没有理由可以责罚她。
有一天;他们并骑出去驰驱;他对她的骑术已经很信任了;可以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纵骑奔驰。可是那一次;她刚从一个小山坡冲下时;忽然从驹背上滑下来;掉在地上。她听到他从后面气急败坏地驰上前来;她闭上眼睛;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他啜泣着;唤着她的小名儿;问她怎么啦?一连问了几声;她噗哧一声笑出来;飞快地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飞驰回家。他从后面赶上来;超越了她;转过马头拦住她的去路;恨恨地骂道:〃小蹄子摔了一跤不够;难道还想再拌一跤?〃
这是多么愉快的回忆;他平日老是一面孔正经地说:〃好汉子要像把衮刀那样;用上好的精铁;灌了钢汁;经过千锤百炼;才打得出来。〃没想到背着人时;他也会啜泣流泪。她在飞快的一瞥中;看见他用乌黑的手背去擦眼泪;把脸都弄脏了。她想:上好的镔铁;打了几百锤、几千锤也不会淌出水的……
这些愉快的回忆好像荡漾在天空中的游丝;只有在漫不经心中;才会偶而发现;而当她认真要去抓住它时;它却飘飘荡荡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忽然变得疏远了;他即使到爹这里来;也只找爹说话;看见她;点个头儿就走开。她惹他生气了吗?她竭力在自己稚小的心灵中找寻这个使他疏远了的原因;而找不出答案。后来;他从军去前线;愉快的回忆就完全中断了。不管她多么努力要用记忆的丝线把他们之间前前后后的关系绾结起来;可是做不到。她再也不能够把断去的丝线续上。对于她;他是既亲密又疏远、既严厉又体贴的人。可是他只是一个梦里的幻象、一个镜中的影子。
现在爹明确地告诉她;这次出门是要把她遣嫁出去。她和爹一起首途出行;回来的时候可只剩下爹一个人了。完婚对于她只是一个模模糊糊、飘飘忽忽的抽象的概念;和爹分离却是个不可避免的现实。她首先考虑到的就是爹离不开她。
当爹碰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绷着脸回来时;有谁逗着他;使他破颜一笑呢?每年深秋季节;爹发起气喘的老毛病;半夜里起来坐在床头咳嗽;有谁照顾他吃药;给他轻轻扯上被子;免得受到风寒呢?还有爹这个老军人;几十年熟练地使用一杆三十斤重的铁槊;却拈不起一支细小的针。他的袄衲绽了缝;露出棉絮来;有谁绘他缝补?他原来就是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的;没有了她;他还会记得修剪须发、还穿得上一件像样的衣服?
这些生活的细节;在设想得特别周到的女儿的心目中;都放大成为无法克服的灾难了。
可是她还是不能不离开爹;被遣嫁出去;嫁给这个既亲密又疏远;既像是梦幻又可能是真实的人。这是在她生下来几百年、几千年以前就定下来的老规矩;所有的少女都离不开这个命运;她当然也不能例外。
这是一条多么使她迷惘;又多么使她为之神往的道路。坐在颠颠簸簸的大车中;她回肠荡气、反反复复地就想着这一些;最后她下定了决心;既然不得不离开爹;既然必须走上这条道路;那么她就坚决地迎上去吧!如果在他们之间失落了什么东西;她决心要把它找回来;如果联系着他们两人的丝线中断了;她要主动地把它续上。她是个勇敢的少女;要求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当她在生命发轫之初;当她对于那个她不了解的、正待去参加入内的世界抱着美丽的憧憬的时候。
(七)
他们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来到郡河边;人与牲口的精力都已使用殆尽了;可是还有整整一半的旅程在等待他们呢!
他们在河边的一个小驿站里打尖过夜。
虽然在那一天的旅途中;各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活动;经过了那种消筋蚀骨的劳累以后;他们达到了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有一间足以遮蔽风势;挡住寒流的屋舍;让他们歇一歇脚;忘掉疲劳的白天;舒服地享受一个安宁的夜晚;明天的事情到明天再安排。
在郡河边的这所驿站是属于最小型的、简陋的驿站;统共只有一个驿卒在里外照顾;兼顾人和牲口。房舍早已破损不堪;东歪西斜;到处是罅漏;就是要起到遮蔽风势;阻挡寒流的起码作用;似乎也很难做到。晚上;风势又重新变得猛烈起来;使得这所驿站好像在洪波惊涛中漂浮着的一叶孤舟一样。说它像孤舟;那倒是真的;因为在周围十里之内;它是独一无二的建筑物。
所幸在这种气候里;没有其他的旅客;他们可以完全占有它。他们加旺了地炉里奄奄一息的火力;围坐在土坑旁取暖假寐;并且迅速沉入真正的酣睡中。
夜已经很深了;夹杂在狂吼的风声中;忽然听到门外有性急的铃铛声和叫门声。
〃这早晚还来投宿;〃被吵醒的驿卒一面拭着睡意犹浓的眼睛;不满地嘟哝着;〃二更早过了。也不怕掉进冰窟窿里去见水龙王;那才叫你好受哩!〃一面用职业性的;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清醒的动作;披上老皮袄;点起灯笼;出去开门。
来客似乎是骑了一匹火烧着尾巴的火焰驹疾奔而来的;似乎他的一只脚还没有跨下鞍桥;就大声在询问什么。驿卒不确定地回答了一句;他们的对答被关在门外;并且被锐利地呼啸着的西北风吞没了。只有最后一句是清楚的;那时;他俩都已经跨进门内。〃俺进去看看!〃来客有力地说;然后嘱咐驿卒喂饱他的牲口;天亮以前;他就要动身赶路。
这一切都是在所有驿站中随时可以碰到的情况;不值得注意。人们只是抱怨这个意外的干扰把他们的瞌睡打断了。只有第一遭出门;对于遇到的一切事物都产生新鲜感觉的亸娘才注意到它;听它;并且对它发生兴趣。她在自己的想象中刻划出这个来客究竟是怎等样人?为什么这样性急?并且在她的想象中出现了这个来客的形象。有一种遥远的记忆把她和这个来客联系上了;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明确无误地断定这同乡人的口音是一个她曾经听到他说过话的熟人的声音。
〃爹听;是谁在说话?〃她轻轻把瞌睡中的爹推醒了。
刘锜也同时惊醒了;听到了由于房门已被打开;很清晰地钻进棉帘子里的熟悉的声音;他们交换着惊讶的眼光;仿佛彼此在问:〃这样的巧遇;难道可能的吗?〃但是棉帘掀处;说话者本人已经大踏步走进来。借着驿卒手里提着的灯笼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光;他们看清楚了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千里迢迢要去寻访的老战友;马扩的父亲马政。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巧遇!巧遇!〃
马政是为了多赶一站路;冒着去见水龙王的危险;策马陟冰渡河过来的。他的随从们由于脚力追不上;早被远远地甩落在几站之后了。他的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也在第一瞥中就认出朋友。
〃果然是信叔;〃他欣然欢呼道;〃还有钤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俺找得你们好苦呀。〃
驿卒给新来的;有急差的军官送来分例的滚水;酒和蒸饼;剔亮了油灯;在地炉中又加上几块新的炭就走开。炭爆出欢迎新朋友的噼噼啪啪的炮仗声。由于人们的往来走动、水蒸气、酒香、灯光和炭的爆炸声;给这间冻结着的房间平添了不少生气;它好像从假寐状态中甦醒回来了。
马政顾不得寒暄几句;就一面擘开手里的蒸卷;大口地塞进嘴里去;一面谈起正经来。
原来从刘锜离开京师的一个多月来;时局又发生了急遽的变化。
先是马扩从金朝回来;把金朝的正副使节女真贵族遏鲁和渤海人大迪乌带到东京。这两个都是完颜阿骨打的亲信;是金朝的用事大臣;地位重要;不同于过去派来仅仅传达双方口信的泛泛之辈;因此受到朝廷的隆重接待;官家亲自在崇圣殿延见他们。
接着就正式谈判出师夹攻的具体日期。
奇怪的是夹击之议;虽由宋朝首先提出;及至对方同意;讨论到具体问题时;宋朝方面竟提不出一个确定的日期。王、蔡二相因为没有把握使自己方面迅速出师;又不愿对方出师过早;免得落了后手;采取了排日宴饮、陪伴游览等方法;使谈判长期拖延下去。他们绝没有想到;就在这段时间里;完颜阿骨打对辽发动一场闪电进攻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昼夜急行军四百多里;袭破了辽的首都中京。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匆遽南逃;路经燕京时;只勾留得两天;就携带一批军队、官员、宫眷直往云中的阴夹山方向逃去;从此躲着不敢出来。
现在的局势是:金军以全力封锁天祚帝的出路;三面兜捕他。燕京周围;局势云扰;抗辽义军蜂起;辽政府群龙无首;实际上已处于土崩瓦解的垂亡状态。
正在边境侦事的马政探听到这些千真万确的消息;认为这是收复燕云千载难逢的良机;同时也怕金军先下手为强;分兵南北;略取河北、河东之地;对我国防线构成莫大的威胁;因此立刻飞驰京师奏报。这时王、蔡二相也看到时势紧急;匆忙奏准官家;决定对策:一面仍由赵良嗣;马扩两个接伴金使;继续与他们酬酢宴饮;羁縻时日;一面就派了解这一切情况的马政赍着朝命;前去西军;严令种师道迅即集中全师;限期三月底扫数开往河北前线雄州;听候进止。原定的太原会议取消。如有愆误;即以抗旨论罪。
这不是宛转的疏通;而是严厉的朝命了。官家毕竟是官家;当马政陛辞之时;官家又作了口头指示;以缓和命令中严厉的措辞。官家嘱咐马政到渭州时先去找刘锜;两人会商后;再向种师道传旨。在口头解释时;〃务要讲究措辞;使种师道以下将吏心悦诚服;前去赴命。休得严词迫令;寒了他们的心。〃同时又给了马政新任务;传达命令后;就留在军中参赞戎务;督同大军克日开拔;免得有所愆误。
屈指计算日程;马政估计到刘锜亟待复命;可能已经启程回京了。他们西军中人的应用数学和东京一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