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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可知道大哥、张大哥他们打发他来此;对兄弟有何吩咐?〃
〃大哥说三弟一片丹忱;为我军收编之事;一再与童贯、刘鞈交涉;心焚血注;事虽不成;三弟的心大家都见到了。如今义军诸头项都在西山和尚洞聚义;剋日大会。大伙儿要你大哥寄语三弟致意;更兼有大事相商;特请刘七爹前来保州邀驾前往西山。三弟如有意前去;事不宜迟;明天就让刘七爹作伴;送你进山去如何?〃
〃大哥既然派了人来相接;必有大事商议;兄弟岂可不去?再说;成天家说起和尚洞;不日还待请大嫂把眷属送去;兄弟自己却未上去过;岂非憾事?今得老爹相伴;能与诸头项畅聚一堂;大遂生平之愿;明日准去。只不知山里已有哪些头项来到?大嫂可都知道他们?〃
〃咱也说不全;只知道石子明大哥、石頳大哥、焦文通大哥都去了。河东五台山有个智和禅师前两天也去了;好个莽和尚;听说他手下有三百僧兵;个个武艺高强;如虎似熊。那年金军拦入边界;他挺身出战;斩了个银环将;把他们打退。可惜和尚有事;昨天已回五台山去了。此外还有韦寿栓大哥、李臣二哥也都去了。这些头项;咱知名的多;识面的少;他们可不与咱妇道人家打交道。三弟想都认识他们?〃
〃大嫂虽是个妇道人家;识见行事;须眉勿如;端的是个巾帼英雄。〃马扩由衷地称赞一声;然后再问;〃俺在真定与刘鞈交涉之事;大哥还有什么说的?想刘七爹也一定与大嫂说了;兄弟愿闻其详。〃
〃恁地性急的兄弟!〃赵杰娘子谴责地朝马扩看了一眼;〃明天与大哥见了面;多少话不好说;都要咱这个笨舌头把转来转去的话相告?〃
不过在马扩坚持下;她还是把赵杰的意见说了。虽然是转来转去的话;她说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怕说错了走了样;尽量用了赵杰的原话:
〃大哥说:'真定之事;三弟不必介意。此事谈得成了;两三万南下的兄弟暂得栖息之所;衣食有着;固为美事。但县官④的饭岂是好吃的?我无求于他;他自奈何我不得;一旦受了招抚;衣食都要仰求于他;他手握缰绳;就会耍出花招;今日一道命令;拨去几支人马;明日一道指挥⑤抽调几个头目;非要把你东剁西割;零敲碎打了;决不罢手。董庞儿之事前车可鉴;他如今已变了心;山中人人切齿。如今我燕南地区的弟兄已陆续南下;结聚在和尚洞;胭脂岭等几处山寨中;与当地弓箭社⑥的乡民们和睦相处;情好甚笃。粮食绐养;有他们接济;暂时也尚无匮乏之虞。大哥之意;不如暂时在这里歇住脚;观望一时;不去与县官打交道也罢。至于刘鞈扬言派兵入山雕剿;那无非是空言恫吓;凭王渊等几个狗头;他来一万;就杀他五千双;他敢来就来;俺义军何惧于他?大哥要咱问问三弟之意如何?〃
赵杰这番话说得气壮山河;它虽然是安慰马扩;弦外之音;却表明他反对联宋;在大会的前夕;他让妻子转告这番话;明显地含有试探的性质;马扩与赵杰肝胆相照;情同手足;要不;他会放心把自己的老母、爱妻、寡嫂、遗侄一并托付给他?唯独在联宋抗金一事上;与他存在着不同的意见;两人为此曾有过争论。如今在赵娘子而前;他也不能默然苟同。沉吟了半晌;说道:
〃大哥之意;兄弟都理会得;只是天下之势;合则两利;分则力弱;此乃事理之必然。金寇方张;是我与宋朝联合了并力抗金有利;还是双方各自为政;被金寇一一击败有利?此事还请大哥三思。真定之事;俺本有部署;不想刘鞈那厮;目光短浅;不以大局为重;竟然严词相拒;此时只好暂且搁下了。但联宋之举;关系重大;乃是我义军的根本大计;却不容改图。〃
〃三弟所论甚当;咱妇人家听了;也觉得十分有理;明天大会有多人参加;至关紧要;三弟就和大家谈个透彻;大伙儿都赞同了;你大哥也拗不过众人之意;何足为忧?〃赵娘子用了这句话表示她也有自己的主见;并非完全三从四德;不过她也提出了一点异议;〃只是宋军中也有败类;譬如当日那个范麻子;凌辱拷打于咱;如非三弟拔刀相助;咱也活不到今天了。如今听说他投靠了高俅;已升为统制。与这等人联合;倒教咱有些寒心咧!〃
〃范麻子之事;大嫂兀自耿耿于怀;〃马扩笑起来说;〃只是此等败类;在军队中也只有少数;况且他在东京;又不去和他讲联合;何足道哉!〃
〃范琼等么麾小厮;固然不足道;但童贯、高俅等人掌握国家大权;他们赏识的就是王渊、范琼等人。与他们讲联合;难菹好教人放心?〃
赵娘子说得咄咄逼人;使马扩一时无词可对。他深思了一下;也认为这确是一道障碍;许多义军头项;就怕落在奸臣手里;不肯与朝廷打交道。非要在这个问题上有所突破;把大家都说通了;联宋抗金的大计就不能真正确定下来。
(七)
好象一管芦笛那样呜呜吹着的西风不断从窗隙缝中透进来;把那支已经剩下不到半寸的蜡烛吹得摇摇晃晃;铜檠中的烛泪已经流下厚厚的一堆。赵杰娘子从她熟悉的抽屉里抽出一支蜡烛;点着了接在旧的那段蜡烛上;示意她还有话要告诉马扩;还不想马上结束谈话;尽管这时已过了子时三刻。看出了她的企图;马扩也要求自己出点力来改善谈话的环境;他左右挪动着烛盘;想使它避开风口;却没有成功。还是赵杰娘子有办法;她站起来;找了亸娘的一件衣服挂在窗沿上;挡住了风;重新稳定了蜡烛的光圈;房里的亮度和暖度都有所增加了。
借助于这一线光亮;马扩从很快的一瞥中看到赵娘子的一个动作;她用两根食指轻轻揉着已经出现了很多皱纹的眼角;然后张开口;强迫吞下一个自动升上来的呵欠。
从第一次伐辽战争中马扩看到赵娘子以来;她变化得很多了;那时她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少妇;如今隔开三年半的日子;从年龄上来说;仍然还是三十不到的少妇;但从形态上来看;已经完全是个中年妇女丫。那些过早出现的皱纹记录着她自己和丈夫的不平常的生活经历。那好象永远在浪花尖顶上翻滚的泡沫;一次撞上岩石的峭壁;被消灭了;再撞一次;他们的青春就是消失在那千万次从不回头的永恒的冲撞中。
这个时候;马扩很希望赵娘子谈谈她自己的事情。他问起她娘家一家老小是否还住在固次县小谷村中?当年收复了燕山府;马扩就亲自去旺谷村和小谷村两处地方打听他夫妻的消息;还曾在她的母亲、小姨见过面。
〃她们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小谷村、旺谷村里再也没有咱们两家的人;三弟休再提那边的事。〃这里包含着多少血泪故事;可是赵娘子一句话就把它剪断了。〃你且说明日什么时候动身进山?〃
〃大嫂什么时候把刘七爹找来;咱什么时候就动身走。〃
〃三弟这样容易就走得脱身?〃赵娘子不禁转过头去看看熟睡着的亸娘;这时她已改变了姿势;侧身朝里睡着。赵娘子好象感觉到她盖的被子又有一下轻微的牵动;不由得把声音放低了;〃都要安排一下才好走哩。哪能说走就走?再说三弟这番进山去了;下山时还能回家来住两天再去太原府吗?〃
〃不能了!〃马扩屈指计算了日程;摇摇头说;〃俺离开太原府时;童贯只给十天期限;还钉在屁股后面说:'廉访早去早回;还待派你与辛兴宗去云中府走一趟。'如今天下人都皆知金寇'必'来;〃他顺手从书案上抓起墨渖未干的笔;高高举起来;摇了两下;以至有两滴墨水溅在书案上。他用这支笔来与〃必〃字谐音;这个很大的动作使他在谈话中充满了愤怒和轻蔑;〃偏生童贯那厮死不相信;旬日前已派俺与辛兴宗去云中与粘罕、撒卢母打话;探知他们必将入寇的消息;他兀自狐疑;还待派俺与辛兴宗再去走一趟;试探其意;岂不十分可笑?如今俺的日程已过了六、七天;过山去两天;急忙回到太原;也已超过十天;无论如何;不能回家来了;这里的事;〃他向亸娘睡着的方向努努嘴;〃还有老母、寡嫂、孤侄;说不得只好把这一家子全部奉托大嫂了。〃
不愿马扩问起她的家庭的赵娘子;却勇于承担任务;接受马扩的托付。她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个〃好〃字。
〃前回与大哥说过;战衅一开;就把全家带到和尚洞山寨;与义军相依为命。刚才与娘说了;看她的意思;还不想就走。娘一向听大嫂的话;到时也只有大嫂去劝她才劝得动。这个也要奉托大嫂。〃
〃好!〃
然后马扩放低声音说:
〃亸儿腹中的一点血肉也要奉托给大嫂了!〃
〃好!〃
赵杰娘子三次点头说好;言简意赅;说得铿锵有力;使马扩放下心来。他想说句表示感谢的话;赵娘子却用一个严厉的表情把他制止了。在这种场合里;任何感谢的话都是不必要的;如果与她接受了委托在自己内心中暗暗发下的誓愿相比较;那种感谢之词还有什么意义!
赵杰娘子是这样的一个妇人;她虽不善于悲歌慷慨;但仍保持着一千多年来燕赵之士(应该包括士女两性)重然诺、一言相契;便以身许人;百折不回的优秀传统。那传统是司马迁接触了很多燕赵之士;从他们身上概括出来并加以热情歌颂的;如今它又体现在一个燕赵的妇女身上。
赵杰娘子生长在一块饱受蹂躪的国土上;默默地忍受着一切欺侮和凌辱。在那块国土上;有千百万个妇女都遭受过同样的命运;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她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然后她成为职业的反抗者赵杰的妻子。她跟随丈夫参加抗辽斗争;她抛弃家乡;奔入山寨;后来又奔到南方;学会了不少抗斗的知识和技能;她决定以丈夫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这也是命里注定的;她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她的丈夫是另外的一种人;或许竟是与现在完全相反的那种人;大概她也只能默默地接受做那种人的老婆的命运。由于她有七、八分姿色;邻里的一个富家子弟非要把她娶回去不可。这个男人后来做了涿州刺史萧余庆手下的官儿;风光了几个月;为常胜军所杀。如果不为赵杰所娶;她很可能是个官太太;并且很快就与丈夫同归于尽了。
然而;在几年的斗争中;她树立起残辽必亡、义军必兴的信心;事实发展证明了前面的一点;因此她坚信后面的一点也必将实现;她的乐观精神來源于义军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彼此间的勉励、鼓舞和影响;来源于斗争的实践以及他们的主观愿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马扩。与她素不识面的马扩出于一时义愤甘冒丧失生命的危险;从死亡圈里把她拯救出来。从那天开始;她就决定马扩什么时候需要她;她就什么时候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报告马扩的慷慨行为。她不能忘记别人给她的恩惠好象她不能忘记别人施加于她的凌辱一样;她的爱与恨都是十分强烈的。
从这点出发;它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马扩的邀请来到他家。她找寻一切可以让自己献身报答的机会;她承担起马扩与义军的联络工作;促进了双方的联系;使双方都感到她的活动十分重要。这个工作为许多人所需要;符合许多人的利益;却没有多大的危险性;还不足以满足她的献身的需要;她仍在继续寻找。
机会终于来到了。今晚马扩向她提出三点要求;在兵荒马乱之中;要做到这三点;肯定是有危险的。在她三次默默点头表示承诺的时候;她在内心中发出宏亮的誓言;她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证它们的实现。
然后她们转入今夜谈话的最后一个內容。她向马扩提出严重警告。据刘七爹从真定方面带来的消息;对他十分不满的刘鞈与对他切齿痛恨的王渊正在酝酿一场陷害他的阴谋。他们已派人到他的下处秘密搜查过他的行箧了。这消息是王渊的一个亲信将佐向刘七爹透露的;来源绝对可靠。赵娘子谆谆嘱咐道:
〃三弟一向忠厚待人;不料他们竟在背后耍鬼。俗话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更兼刘七爹说王渊为人阴狠毒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三弟可要提防他们!〃
在真定的几天中;马扩一直感觉到有人斜着眼睛看他;这个哑谜终于打破了。他还联系到那天刘鞈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要他当天就离开真定;当时不懂他的意思;现在想起来;很可能是刘鞈已知道这两天就要对他采取什么行动;刘鞈一时良心发现;催他快快逃走。这样推测;未始不在情理之中。
刘七爹的消息决非无稽之谈;大嫂的关心;更使他铭心镂骨。可是他本来就是生活在罗网之中;他早已习惯了危险;也就不以危险为危险。这个消息虽然叫他气愤;却也没有怎样把它放在心里。他的倜傥的性格;对于涉及到个人安危利害的问题;往往就这样出之以漫不经心的轻率的态度。
赵娘子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她再三嘱咐他要小心从事;然后与他告别道:
〃夜深了;咱明天一早就把刘七爹请来与你厮见;打点你们动身的事。三弟现在就安置;恐怕也睡不到两个更次了。〃
马扩秉烛把赵娘子送到门外;还高举起烛台;照着她一直走进她的下处;直到她回身向他打招吁后;自己才转身进房;心里想着他自己的事好办;哪管来的明枪暗箭;他都会躲闪、提防;啥都不怕;只是这个家;这个已濒于破碎边缘的家;这个沉重的包袱;可要给大嫂栓上了。
(八)
马扩擎着烛台回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挡住风;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