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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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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索三镇;原是斡离不自己提出来的;及至王云赉了朝旨允承割让三镇时;斡离不又翻前议;不要三镇;而要河东、河北全路了。不但如此;还要朝廷遣送蔡京、童贯、王黼、吴敏、李纲、马扩、詹度;张孝纯、陈遘九人的家属前往金朝;才可商最缓师之议。〃
〃这九个人;〃邢倞首先提出疑问道。〃或忠或佞;或生或死;或坚守抗敌;或无耻乞降;或被系在狱;或远斥外地;事情不同;薰莸有别。金人不伦不类地把他们列在一起;要把他们的家属索去何用?〃
〃醉翁之意不在酒;公相的宠姬慕容夫人、邢夫人、武夫人艳名夙著;久有'一树红桃三朵花'之称。莫非金帅好色;索去了要充为下陈;〃雷观笑答道;〃只是吴敏的侍婢远山远去扬州;王黼的宠姬田令人;号称国色;久已跟一个缉捕使臣逃亡;要找回来却不容易了。〃
〃太原之失;李枢使也遭废黜;远斥南服;尽室而行;只怕也拿不到了。〃
〃张孝纯属已降敌;金人要他的家属;是想为笼络之计;见好降人;其情可知。〃
邢倞的这个推测;甚合情理;大家一致赞同。
詹度陈遘先后为中山府知府。太原失守后;中山仍在喋血坚守中。金人勾取他们的家属;意图以宋人为质;要挟他们出降。吴革的这个推测也是合理的。
使他们大惑不解的;为什么把马扩家属也列在名单之内?马扩职位比其他八人低得多;手中又无兵权;长期来系在真定府狱中;目前不知所存。把他的家属取来;是何道理;大家也想不出来。
〃莫非金人已知子充踪迹;取他的家属来胁降?〃雷观推测道。
〃非也;〃丁特起说;〃王云去金营时;斡离不当面问他子充的下落;可见斡离不也不知道子充何在;所以在国书上特别注明一笔要朝廷查索报明。〃
这时李师师发言了。她说;曾听马宣赞说起过;当年使金时;多与斡离不过从;两人曾并骑上山猎虎;各有所获。想是斡离不深知马寅赞之才;唯恐他一旦再起;必为彼国之患。不如先把他的家属拘捕了;异日可为要挟之用。〃
〃师师所言;深有见地;〃吴革马上接着说;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称赞师师;倒使师师有些面红耳赤起来。〃只是斡离不不知子充之心;马子充心如铁石;岂肯为家属易节?斡离不此举也属徒劳无益。〃
李师师和吴革的话;高度评价了马扩之为人;这时邢倞又补充道:〃不但子充如此;子充家人也都是心如铁石;岂肯受金人之胁?〃邢倞的话说得及时;李师师急忙为他斟满一杯酒。何老爹提议;为马子充干此一杯!这个提议;深合大家之意;他一举杯;其他五人都跟上了;痛快地一饮而尽。
〃今日打听得朝廷给斡离不的复书又由王云赍去;除同意派皇九弟康王前去虏营讲和外;〃丁特起索性把话讲完了;〃又备述以上九人的生死情况;见在何处;务要把他们的家属拘拿到案;听会人发落。只是说到子充时;也道不知所往。子充的踪迹真个叫人悬念不止了。〃
〃金人如此寻根究底地追索子充及其家属的行踪;必有所为。〃邢倞带着老年人的深谋远虑替亸娘担起心事来;〃子充一家都在保州;目前保州存亡不明;只是边城孤悬;终难久守。俺只怕这一家子难免都要遭到金人毒手。〃他说着;不禁从丹田里滚出几声沉重的叹息;然后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如此;天道宁复可问?〃
〃邢太医还提什么'天道';如有天道;杀人掠地的金寇怎能猖披至此?〃吴革先反驳这个所谓〃天道〃的过时理论;〃俺此番道出河阳;来到京师。听当地人说;金人渡河之役;我军有十二万人守河。金将娄室说:'宋人虽多;不足畏也!'尽取军中战鼓;痛击达旦;十多万大军在此一夜间都被战鼓声吓跑了。何老爹刚才说的李固;也是被鼓声吓跑的。官兵逃走;老百姓逃祸不遑;转辗陷死于泥沙中的何啻千方。过了两天;斡离不的大军也自魏县的李固渡渡过大河。不意黄河天险;两路会兵不费一矢之力;两天内先后渡过;坐使京师危急;人民遭殃。此乃人事之不臧;何关乎天道?〃
对吴革的这番激动人心的发言;各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何老爹也不禁叹息道:〃河东、河北、朝内、朝外;都有这等脓包的将兵;窝囊的官员。有官如此;中国焉得不亡?俺怕这番东京城难保了。〃
〃自有生来多涕泪;独无人处恸江山!〃丁特起吟了这句诗以后;独自跑进邢倞的里间;呜呜幽幽地哭起来。这时大家都有几分酒意;举座为之惨然。
吴革与丁特起十分熟悉;他跑进里间把丁特起拖出来;叫道:
〃特起;恸哭江山并非见不得人的事;你要哭就大声哭;到大庭广众之间来哭;躲在里间幽幽地哭;还算什么大丈夫、太学生?〃然后他又面对大家说;〃众位休被他哭得肠断肝裂;意气颓丧;且听俺吴某说一段话。上月间粘罕率军过隆德府;在城下大言;我今提兵问罪赵皇去;尔等但将犒军酒肉送来;我明日即去;不攻你城。知府张有极与属官父老共议。通判李谔主张给粘罕烧烧香;叩两个响头;送些酒食去就可免祸。父老们听了大怒;说道:'若如此;乃拜降也!如通判要与他酒食即与;男女等却愿守城!'次日粘罕来索酒食;父老们喧骂这里无犒设物给你。李谔尚待呶辨;一个军官上前大呼;'通判莫待反耶?'一刀掷去;斫中他的同颊;父老们即刻集合了数千人;凭城与金军大战两日;只杀得红尘滚滚;日月无光;惨烈异常。〃
这个故事说得生气勃勃;大家的情绪果然振奋起来。何老爹先就干了一杯;喝彩道:
〃隆德府的老百姓如此英雄;这才不辱没我们的祖宗;即使战败了被杀;虽死犹荣。〃
〃何老爹说得恁地气壮;咱汉人就是要做好汉子。〃吴革顿时飞起一杯;与他对饮了;又针对他刚才的一句话;说道;〃有民如此;中国定不灭亡!即如你何老爹年初围城时;怒斥王时雍;不让狐群狗党抄毁师师之家。陈少旸伏阙上书;你往来保卫;又率众殴击奸党;当时何等意气!难道今日豪气已尽;眼睁睁地就让金贼占我京师;覆我大宋社稷不成?〃
一句话把何老爹激得跳起三丈高;他大叫道:
〃俺何宏虽是个粗人;却也略识大义;这一腔子的热血;早已卖给国家。只是腔子上少了这个;〃他用手指一指头脑说;〃种宣抚、李枢使既被废斥;少旸又到南边去了;俺忽忽如有所失;不知道听哪位说话跟哪位走路好?如今你吴统制忠义为国;还肯结交到咱市井细人;俺不听你话还有谁的话可听?俺如今就跟定你了。吴统制你如有驱策;何宏俺一定执鞭相随;万死不辞。〃
〃俺吴革何人;敢来驱策老爹?〃吴革谦逊道;〃凭你老爹在东京城里的声望;只要登高一呼;一、二十万人怕不都跟着你走?大家一条心用于抗虏之事;战士在城上击贼;老百姓从旁缉奸安民;修城筑道;搬运矢石;传令传食;有多少事情可做。事有巨细、功则相同;这就是老百姓的救国之道了。还有你邢太医;刚直不阿;交友遍及京中;其中岂无忠义绝伦之士?如与他们广通声气;必能收得集思广益之效。邢太医、雷太学、丁二哥;你们且屈指数数在今东京城里;还有哪些忠义之士;可与言救国之道的?〃
一句话触发了邢倞、雷观。他们列举出监察御史张所、禁军将领蒋宣、李福、卢万、崔广、崔彦、太学生吴铢、徐伟、角抵艺员李宝等名字不下二十余人。吴革一一记下来;然后亲自给大家斟满了酒;提议道:
〃众位都是汉家的好汉子;〃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就是师师;虽属巾帼;忠肝义胆;也是我汉家的好汉女。今日一会;非比寻常。吴革不揣微末;愿与众位歃血为盟;誓保大宋江山;不与金虏共存于斯世。至于各位提出的忠义之士;自当逐一相访;披肝结交;若得万众一心;咸来赴会;岂惧金贼肆虐;奸臣卖国?〃吴革这番话说得意气如云;博得大家的激赏;都说愿意歃血与盟。只是谈到为头的问题;吴革又客气一句道:〃至于领袖之选;自当虚位以待贤者。〃
〃义夫(吴革字);这话就不对了。〃丁特起也变得积极起来;〃你看邢太医、何老爹都愿推你为尊;此事攸关大局;岂为一人荣辱?义夫再推却;就是矫情了。〃
这个问题无可再议。大家都推吴革在首位坐下。吴革顿时现出一股刚毅之气;说道:〃既然众位见推;吴革义不容辞;只好暂时承乏此席;权为盟主。吴革分居军人;将来会众多了。不免要以军法部勒;那时众位要大力支持;才好办事。〃
这一条大家又通过了。然后吴革发令道:〃酒来!〃他自己拔出佩刀;卷起农袖;一刀刺入臂中;把鲜血流入一个盛满了酒的大瓦盆内。他的隔座;恰巧正是师师;他又犹豫了一会;待把刀子递给左旁的雷观。不想师师一声不响;就把刀子接过来。她挽起衣袖;露出一弯玉臂;咬紧牙齿;用力一刺;把刀子刺入皮肤;一缕鲜血弯弯曲曲地流入瓦盆。然后再一个个挨过去;大家都刺了血。盟主吴革就用刀子在酒盆里搅动几下;双手捧起酒盆;喝了一大口。挨到师师;她喝血酒要比刺血困难得多;不禁皱起眉头来;她感觉到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瞧;她闭上眼睛;一挺脖子也喝下去了。大家挨次喝酒;转了两圈;早把这一大盆血酒全部喝干。
和着血的酒进入血管里;使他们的血液更加沸腾起来;他们的神色也更加肃穆;这是因为他们意识到抗金的大业已有一大部份落到他们的肩膀上;他们不是甩言语而是用决心要实现今夜的誓言。
这件事发生在金军第二次进攻东京的前夕。从此三家村成为东京城里一个抗金的〃地下据点〃;到了适当时机;它的作用就会显示出来。
(三)
从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二日粘罕大军渡过河阳的黄河渡口算起;两天以后斡离不大军也渡过魏县李固渡的黄河渡口;直到十一月三十日;金朝东西两路大军同日到达;会师于东京城下;闰十一月一日金兵正式攻城的二十天是民族危机空前紧急;是北宋朝廷已处在生死绝续关头的关键性的二十天。
作为高级军官吴革、作为刚刚有了一个出身的起码官员雷观、作为尚无一命之荣的太学生丁特起、作为各阶层市民的医士邢倞和染匠何宏;作为闭门谢客的歌妓李师师等都明白地感觉到;在这关键时刻中宋朝人应当有所行动才能打退金人;决不能寄托希望于一场瘟疫和一场大地震使金人乖乖地自动撤退。
但是作为主持朝纲的当局大臣何栗、孙傅、唐恪、耿南仲这些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做了哪些应急的准备工作;采取了哪些战守的行动呢?
说来好笑;渊圣皇帝命令吴革到陕西去勾兵的明旨下来以后;大臣们进行了一场讨论;首先对并非由他们推荐而是渊圣皇帝直接召见的吴革感到十分不满。如果哪一个普通军官都可以直接见到官家;妄论国是;反对割地、劝渊圣〃不复议和〃;朝纲岂不是要大乱了?他们先给吴革加上一个〃动摇国策;荧惑圣听〃的罪名。然后针对吴革的〃勾兵陕西〃之议;提出两条理由:
第一条是属于财政方面的;如果陕西或其他地方的勤王军都〃勾〃到了;这笔费用如何开销?他们的官样文章是:今百姓困匮;调发不及;算数十万兵于京城下;财用何以给之?说得好冠冕堂皇!不过他们忘记了一条;他们还准备补足年初斡离不围城时勒索去的不足之数;另外每年加三十万两匹银绢赂献金师;以求缓攻;不知道这笔帐准备如何开销?
第二条是属于外交的;说是今朝廷讲和;不务用兵;若使金人知道朝廷已在东京附近征集军队;志不在和;岂不激怒了他们。
根据这两条理由;他们决定不准吴革前往〃陕西勾兵〃;也不准另一个带兵的文官张叔夜率领所部从京西路前来勤王。
作为普通军官的吴革;的确不了解朝廷事务的复杂性;渊歪皇帝亲自接见他;当面跟他说要他去陕西勾兵;后来又正式下了明旨;却还是作不得数。只要在宰执之间有了反对的意见;他们就有本事使诏旨成为一纸空文。吴革后来续得诏旨命他暂缓陕西之行。那时潼关已遭金军封锁;吴革还当这是官家对他保全之意;怎知道其中还有这样复杂的经过?
后来有一次;他因议论京城防守军务与耿南仲在政事堂争执起来;耿南仲气鼓鼓地朝他白了一眼;然后冲口一句骂出来:〃公之言何一似太学生?〃
吴革当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后来问了丁特起;才知道在政事堂中;太学生就等于是盗匪寇贼的同义词。主战的太学生是主和的宰执们的第一号仇敌;普通军官吴革说起话来和太学生一样;根据他们的逻辑;他当然也是他们的第一号仇敌。
吴革到京城来了一两个月;学了不少乖;到最后总算弄清楚了官家要他与宰执们商量战守之计;实际是〃与虎谋皮〃的勾当。他这才下了决心要与何老爹等人组织〃地下据点〃来进行抗金的大计。达官贵人中间既然找不到同盟者;只好在市井细民、学生官兵中寻求志同道合的人;这是事理发展势所必然的。
不过宰执大臣;也还有各自的面目;并非完全划一。譬如〃主战〃的宰相何栗;他的面目便不同于其他的宰执;做出事情来也别有一副肝肠。
何栗为人犹如一只红萝卜球;他的主战的主张好像一层红皮;用手指甲把它剥去;里面雪白的萝卜心子就露出来了。他是战在皮外;和在心子里。其实从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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