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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达尔西先生,您从来就不了解我!”她说话的声调明显地说:我一直是爱您的,
只是您不愿意觉察罢了。可怜的妇人这时候真心诚意地相信她一直是爱达尔西的;包括逝去
的6年在内,她一直像此时此刻那样热烈地爱着他的。
“您呢!”达尔西兴奋地叫起来,“您,夫人,您了解过我吗?您了解过我的真正感情
吗?啊!如果您更好地了解我,我们一定会彼此都生活得很幸福。”
“我多么不幸!”朱莉重复说了一句,眼泪犹如泉涌,还用力捏紧他的手。
“可是夫人,纵使您当时了解我,”达尔西用他惯常的忧郁而带嘲讽的口吻继续说,
“又会有什么结果呢?我那时没有钱,您却钱多得很,令堂会轻蔑地拒绝我的。——我是事
先就注定要失败的。——您自己,是的,您,朱莉,您如果不是有一场不幸的经历告诉您什
么是真正的幸福,您也无疑会嘲笑我是想吃天鹅肉的,当时毫无疑问最有把握能讨您欢喜的
东西是一辆漆得漂漂亮亮的马车,车身上漆着伯爵的冠冕。”
“天啊!连您也这样说!难道没有人可怜我吗?”
“原谅我,亲爱的朱莉!”他也十分激动地嚷起来,“原谅我,我请求您。忘却这些责
怪您的话吧;忘却吧,我没有权利怪您,我。——我比您更有罪……我不能正确估价您。我
以为您同您生活的社会里的妇女同样软弱;我怀疑过您的勇气,亲爱的朱莉,我因此受到残
酷的惩罚!……”他热烈地吻她的手,她再也不把手缩回去;他想将她搂在怀里……可是朱
莉带着十分恐惧的表情把他推开,把身体尽可能地挪向车座的那头。
这样一来达尔西赶忙用温柔的声调说话,声调由于温柔而更加刺人心肺:“对不起,夫
人,我忘记了巴黎。现在我记起来在这儿人们是只要结婚,而不谈恋爱的。”
“啊!是的,我爱您,”她一边呜咽一边喃喃地说,她把脑袋倒在达尔西的肩膀上。达
尔西十分激动地用臂膀把她紧紧地搂住,并且想用亲吻来使她停止流泪。她还想摆脱他的拥
抱,可是这已经是她的最后挣扎了。
十二
达尔西把自己感情冲动的性质弄错了,应该说清楚,他并没有恋爱,他只是享受一下似
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而已,这样的好运气不应该让它白白的溜掉。何况,像所有男人一
样,他在要求的时候比在感谢的时候更显得能说会道。不过他很有礼貌,而礼貌往往可以代
替更可敬的感情。最初的陶醉过去以后,他就向朱莉说了许多柔情蜜意的话,这些话他不费
吹灰之力就可以胡诌一气,再加上无数的手吻,可以省掉他许多说话。他看见马车驶近城门
的栅栏,几分钟后他就要同他征服的女人分手,他感到毫无遗憾,因为他不住地向她提出请
求,德·夏韦尔尼夫人总是沉默不语;而且她仿佛意气沮丧到了极点。这一切,使他这个新
上任的情夫处境很尴尬,我甚至敢说,使他的地位显得颇为没趣。
她动也不动,躲在车子的角落里,机械地把她的披肩紧紧搂在胸前。她再也不哭,两眼
凝视不动,达尔西拿起她的手亲吻以后,一放开手,她的手就像死人的手似的落到他的膝盖
上。她不说话,也几乎听不见别人说话;可是一连串绞人肝肺的思想同时涌上她的心头,如
果她想说出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思想马上会出现封住她的嘴。
怎么能够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表达出来呢?或者宁可说怎么能够把一个连着一个,像
她的心跳一样快地在她心中出现的形象表达出来呢?她仿佛听见耳朵里响着一些不连贯和不
相关的话,可是每句话都有可怕的意义。今天早上她还责备她的丈夫,在她的眼中他很卑
鄙;现在她比他卑鄙百倍。她仿佛觉得她的耻辱人人都知道了。——德·赫……公爵的情妇
也反过来看不起她了。——朗贝尔夫人和她的所有朋友都再也不愿意见她。——还有达尔西
呢?——他爱她吗?——他还刚认识她。——他早已把她忘掉了。——他并没有马上认出
她。——也许他发现她有了很大变化。——他对她很冷淡,这对她是致命的打击。她竟倾倒
于一个刚认识她的男子,这个男子没有对她表示爱情……仅仅表示礼貌。——他不可能爱
她。——她自己呢,她爱他吗?——不爱,因为他刚一走她就结婚了。
马车进入巴黎以后,钟楼的钟敲响了半夜一点。她第一次见到达尔西是在下午4点。—
—是的,第一次见到,——她不能说再早到……她早已记不清楚他的容貌和嗓音,他对她是
一个陌生人……9小时以后,她变成了他的情妇!……只要9个小时就足够完成这个奇特的
诱惑……就足以使她自己轻视自己,使达尔西也轻视她;因为他对这一个意志薄弱的女人,
会怎样想呢?他怎么能够不轻视她呢?
有时,达尔西的温柔声音和甜言蜜语使她稍感兴奋。这时候她就强迫自己相信他真是像
他所说的那样爱她。不过她没有那么容易发觉。——他们的爱情从达尔西离开她的时候就已
存在,因此时间已经很久了。——达尔西应该知道她结婚只是因为他的离开使她感到失望。
——错误是在达尔西方面。——可是,分别这许多年来,他一直爱她。——他回来以后,很
高兴地发觉她对他的爱情也是始终不渝。——她的坦率承认——甚至可以视为她的软弱——
应该使达尔西高兴,因为他憎恨虚伪。——可是用不着一会儿她就发觉这样的推理太荒唐。
——能安慰她的想法——消失了,她继续受到羞辱和绝望的煎熬。
曾经有一刹那间她想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她刚想象她被逐出交际社会,被她的家庭遗
弃。这么严重地伤害了她的丈夫以后,她的自尊心再也不容许她再见到他。“达尔西爱
我,”她心里想,“我只能爱他。——没有他,我不能够幸福。——我跟着他到哪儿都会幸
福。让我们一起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只要在那个地方我不会看到一个使我脸红的人。让他带
我到君士坦丁堡吧……”
达尔西做梦也没有想到朱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注意到马车已经进入德·夏韦尔尼夫人
住的那条街,于是他十分冷静地把他的冷冰冰的手套戴上。
“顺便说一句,”他说,“一定要把我正式介绍给德·夏韦尔尼先生……我想过不了多
久我们便会成为好朋友的。——由朗贝尔夫人当介绍人,我在你们家里就能受到很好的接待。
再说,他既然在乡下,我能够来看您吗?”
话到了朱莉的嘴唇边就消失了。达尔西的每一句话就像匕首一挥刺进她的心窝。同一个
这么沉着,这么冷静,只想着用最方便的方法安排好夏季社交活动的男子,怎么跟他谈逃走
和私奔呢?她气愤地一把扯断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金链条,用手指狠狠地绞扭着那些链环。车
子停在她住的房子门口。达尔西忙着帮她整理好肩上的披肩,把她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
车门打开以后,他用最恭敬的神气把手伸给她,可是朱莉朝前一冲就下了车,并没有扶他的
手。——“夫人,我请求您允许,”他深深地鞠着躬说,“允许我再来向您请安。”
“再见!”朱莉用窒息的声音说。达尔西重新登上马车,叫车夫驶向他的住处,同时像
一个对当天过得很满意的男人那样吹着口哨。
十三
一回到单身男子房间,达尔西马上换上一件土耳其睡衣,脚上套上拖鞋,用拉塔基亚烟
草装满了一只长烟斗,这只烟斗的管子是用波斯尼亚①的野樱桃木造成,用白色的琥珀做的
烟嘴。他坐在一张垫褥隆起、外有皮套子的大沙发椅上,头向后仰,细细品味着烟草的滋
味。有人会奇怪,在这种时刻,他也许应该作诗意的梦想。为什么他却在作这种庸俗的事?
我会回答,对于梦想来说,一支好烟斗如果不是必要的,也是最有用的;要享受一种幸福,
必须把这种幸福同另一种幸福联系起来。我有一个朋友,是非常讲究享受的人,他每次打开
情妇给他的信,总要先把领带解下来,如果是冬天,还把火炉弄旺,然后躺在一张舒适的长
沙发躺椅上,开始看情书。
①波斯尼亚,现属南斯拉夫。
“老实说,”达尔西对自己说,“我如果听从蒂勒尔的劝告,买了一个希腊女奴带到巴
黎来,那我就是最大的傻瓜了。真的,这就像我的朋友哈勒布-埃方迪所说的那样,把无花
果带到大马士革来。感谢上帝!我不在的时候文明已经大踏步前进了,看起来严正的风纪并
没有发展到极端的地步……这个可怜的夏韦尔尼!……哈!哈!如果我几年前相当有钱的
话,我会娶了朱莉,那么今天晚上也许就是夏韦尔尼送她回家了。将来我结了婚,我一定叫
人经常察看我妻子的马车,省得她跌落在沟壕里时要有游侠骑士来救她……好吧,重复一下
看我们该做些什么吧。总的说来,她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很聪明,如果我不是像目前这
个年龄,那我一定会想这全在于我有非凡的价值!……啊!我的非凡的价值!……唉!唉!
也许再过一个月,我的价值就降到那位留着小胡子的先生的水平了……见鬼!我真希望我十
分喜爱的小纳斯塔丝亚能读能写,而且能同上等人谈话,因为我相信她是唯一爱过我的女
人……可怜的姑娘!……”他的烟斗熄灭了,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十四
德·夏韦尔尼夫人回到住处以后,使出浑身气力,才能够用自然的态度对她的贴身女仆
说,她不需要她,她可以走了。女仆一走出去,朱莉马上一头扑到床上,开始嘤嘤啜泣,现
在她独自一个人,不像达尔西在跟前的时候她要强行抑制,她哭得伤心万分。
黑夜肯定对精神上的创伤有很大的影响,如同对肉体上的痛苦一样。黑夜给一切都蒙上
一层阴森森的色调,在白天本来是无所谓或者甚至是欢乐的形象,到了夜晚就能使我们不安
或者苦恼,就像幽灵只能在黑暗中才有力量一样。到了黑夜,思想似乎加强了活动,而理智
则丧失了控制力。内心似乎有憧憧鬼影使我们惊惶,使我们害怕,而没有力量排除使我们恐
怖的原因。或者冷静地研究一下现实。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可怜的朱莉躺在床上,衣服半裹着,内心起伏不停,一会儿热度高得
烫手,一会儿又冷得打战,听见木器稍为发出一点响声就哆嗦,而且清楚地听得出自己心跳
的声音。她对自己的处境只保留着模糊的烦恼,她拼命去找寻烦恼的原因却找不到。然后,
对这个不祥夜晚的回忆一下子像闪电一样迅速地从她的心头掠过,同时唤醒了十分猛烈和尖
锐的痛苦,就像已经结疤的创口又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
有时她对灯凝视,盯着火焰的晃动看得出了神,直到泪水涌满了她的眼眶,看不清楚火
光为止。她不知道眼泪为什么要涌上来。“为什么有这许多眼泪,”她问自己,“啊!我的
贞操已经受到污损了!”
有时她计算床帷一共有多少穗子,可是她总不能记住那个数字。“这种疯狂的行为到底
是什么呢?”她想,“疯狂的行为?——是的,因为一小时以前我像一个下贱的妓女那样献
身给一个我所不了解的男人。”
她目光呆滞,望着挂钟的指针,内心焦躁不安,仿佛一个囚犯眼看着受刑时刻越来越近
一样。突然,挂钟响了。“3个小时以前……”她惊跳起来,哆嗦着说,“我跟他在一起,
我的贞操受到污损了!”
她整个晚上就在这种热病似的骚扰中度过。天亮的时候,她打开窗户,清晨新鲜而寒冷
的空气使她感觉轻松一点。她俯身倚在面向花园的窗户栏杆上,带着一种快感呼吸寒冷的空
气。她的混乱的思想逐步消失。现在不是不可名状的苦恼和神经昏乱在搅扰她,而是极度的
绝望,然而同前者比较起来,后者还算是一种休息。
必须拿定一个主意。于是她拼命思索她要做些什么。她连想也没有想要再见一见达尔
西。她觉得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她见到他会把她羞死。她应该离开巴黎,否则再过两天巴黎
人人都会用手指指着她。她母亲在尼斯,她要到尼斯找她母亲,把一切都告诉她;等到她在
母亲怀里把心事尽情倾吐以后,她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在意大利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旅
行的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单独一个人住在那里,不久就死在那里。
这个决心下了以后,她觉得平静下来了。她坐在窗户对面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