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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照你的话去做,只要你是受了重伤,没有治好的希望。在这种
情形下,我答应减少你的痛苦。”
“我会受到致命伤的,要不我就会战死。”
他向我伸出手来,我紧紧地握着它。从那时起,他便比较平静,脸上
甚至闪耀着一种战斗的愉快。
下午3 点左右,敌人的追击炮开始轰击我们的船具。于是我们收起一
部分船帆,掉过头来从侧面对着阿尔塞斯特号,连续不断地开炮,英国人猛
烈地回击。大约经过一小时的战斗以后,样样事情都做得不是时候的舰长,
想把战舰冲上去试试。可是我们已经有了许多死伤,剩下的船员士气已经丧
失;而且我们的船具损失很大,船桅已遭到严重损坏。正当我们扬帆迫近英
国人的一刹那间,我们那根毫无支撑的主桅发出一声可怕的响声倒了下来。
阿尔塞斯特号趁这件意外事件给我们造成的混乱,掠过我们的船尾,在手枪
的半射程距离内,把全部舷侧炮一齐向我们发射;炮弹从船头到船尾射穿了
我们这艘不幸的战舰,而我们只有两门小炮可以对他们还击。这时候,我在
罗热身边,他正忙着砍断还系在倒下的主桅上的船桅索。我觉得他紧紧抓着
我的臂膀;我回过头来,看见他倒在甲板上,浑身是血。一颗霰弹刚打中他
的肚子。
舰长跑到他身边。
“怎么办,上尉?”舰长叫道。
“应该把我们的旗子钉在半截桅竿上,然后把船沉掉。”
舰长感到这个意见很不对自己的胃口,立刻就离开了他。
“好吧,”罗热对我说,“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
“你的伤不要紧,”我对他说,“你会好的。”
“把我扔到海里,”他大声说,一边狠狠地咒骂,一边抓住我衣服的下摆,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这一次逃不脱了;把我扔到海里,我不愿意看见我们的
兵舰投降。”
两个水兵走到他身边,想把他抬到舱底去。
“回到你们的大炮那边去,混帐东西,”他使劲叫喊,“放霰弹炮,瞄准
甲板。至于你,如果你不照你答应我的话去做,我就诅咒你,我把你看作是
人类中最怯懦和最卑鄙的人!”
他的伤的确是致命的。我看见舰长叫来一个准尉,命令他降旗投降。
“跟我握一握手吧,”我对罗热说。
就在我们的兵舰投降的那一瞬间? 。
… …… …
“舰长,左舷有一条鲸鱼!”一个少尉奔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一条鲸鱼!”舰长叫起来高兴得发狂,故事说到那里就中断了,“快,
救生艇下海!
舢板也放下去!所有的救生艇都放下去!”
“拿鱼叉来,拿绳子来!”等等,等等。
我没有能够知道可怜的罗热上尉是怎样死的。
错中错
姑娘,你是如花美眷,
你有金发、碧眼、白皮肤;
如果你决心追求爱情,
你会毁掉自己,因为你正在沉沦。①
①这是一首西班牙歌曲,原文是西班牙文。
一
朱莉?德?夏韦尔尼结婚已有6 年左右,可是5 年半以来她认识到不
仅不可能爱她的丈夫,甚至连对他有一点敬意都很困难。
这位丈夫人品并不坏;他既不笨,也不傻。不过也许在他身上这两者
都有一点。回忆往事,也许她从前曾经认为他很可爱,可是现在他却使她觉
得讨厌。她发觉在他身上的一切都令人恶心。他吃东西,喝咖啡,说话,种
种神态都使她神经抽搐。除了在饭桌上,他们很少见面,很少谈话,可是每
星期有好几次在一起吃晚饭,就足以使朱莉对他的嫌恶有增无减。
至于夏韦尔尼,他是一个相当英俊的汉子,以他的年龄看来稍稍过于
肥胖,脸色鲜艳、红润,从性格上说,他不像那些富于想象力的人们那样,
经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忧虑来自寻烦恼。他真诚地相信他的妻子对他有一种
亲切的友情(他熟知一般人情世故,不相信他的妻子仍然像结婚第一天那么
爱他),这个信心既不使他高兴,也不使他痛若;如果情况相反,他也会很
容易就适应了相反的情况。他曾经在骑兵团队里服役过好几年,后来继承了
一大笔遗产,就厌倦了兵营生活、辞了职,结了婚。要解释两个思想截然不
同的人为什么结了婚,似乎是相当困难的事。其实一方面,由于有祖父母和
媒人,这些媒人就像福劳辛一样,有本事“让土耳其皇帝和威尼斯共和国结
婚”①,祖父母和媒人对于安排于己有利的事,是甘心不辞劳苦地奔波的。
另一方面,夏韦尔尼出身于上等家庭;当时他还不太胖;而且天性快活,是
一个道道地地的所谓老好人。朱莉看他来到她母亲家里总是感到很高兴,因
为他能用讲述团队里新闻轶事的方法来逗她发笑,他讲述的内容滑稽,可是
并不经常是趣味高雅的。
她认为他很可爱,那是因为他在每一个舞会上都跟她跳舞,而且永远
能找出充分理由来说服朱莉的母亲让她在舞会里逗留得晚一点,或者去看
戏,或者到布洛涅森林散步。最后,朱莉还认为他是一个英雄,因为他曾经
光荣地同人决斗过两三次。可是使夏韦尔尼获得胜利的最后一着,是他对一
辆马车样子的描述,这辆马车要按照他亲自绘画的图样制造,如果朱莉答应
嫁给他,他就要带着朱莉亲自驾驶这辆马车。
①福劳辛是莫里哀的喜剧《悭吝人》里的虔婆,善于花言巧语做媒人,
自称:“只要我打定主意要办,我能让土耳其皇帝跟威尼斯共和国结婚。”(第
二幕第五场)
婚后几个月,夏韦尔尼的所有优良品质便丧失掉很大一部分价值。他
再也不跟他的妻子跳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那令人发笑的新闻轶事,
已经都讲过两三遍了。现在他经常说舞会拖得太晚了。他在看戏时不断打呵
欠,而且认为晚上穿礼服的习惯是令人受不了的限制。他的主要缺点是懒;
如果他肯设法讨人欢喜,也许他是能够成功的;可是他认为受拘束是最大的
痛苦,这一点他同所有肥胖的人是共同的。社交界叫他讨厌,因为一个人能
否在社交界受到很好接待,就得看他花了多大力气去讨人欢喜。他认为粗俗
的欢笑比一切文雅的娱乐好得多;因为,在和他趣味相投的人相处,他要引
人注意,不必费别的心思,只要大声嚷嚷得比别人更响一点就行,这样做对
有他这么强健肺门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此外,他常常夸口说他能比
一般人喝更多的香槟酒,而且能骑着马漂亮地跳过一米三高的栅栏。因此他
势必在某一类很难形容的人中间受到尊敬。这类人通常被称为年青人。他们
在下午点5 左右。就挤满了我们的林荫道。他所热烈追求的,是一齐去打猎,
郊游,赛马,单身汉的晚餐,单身汉的消夜餐。他每天足有20 次自称是世
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每当朱莉听见他说这话,总要把眼睛抬向天空,小嘴巴
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轻蔑表情。
她既年轻,又漂亮,嫁给了一个她所不喜欢的男人,可以设想,她一
定会经常受到别有企图的恭维奉承。可是,除了她的母亲加以保护以外,她
还是一个十分谨慎小心的女人。她的傲慢虽然是她的一个缺点,却一直保卫
着她,使她不致受到外界的诱惑。此外,婚后不久失望接踵而来,也使她得
到了一种经验,叫她的热情不轻易爆发。她在社交界受人怜悯,被人传为容
忍的典型,她认为很值得骄傲。总而言之,她差不多可以算是幸福的了,因
为她不受任何人,而她的丈夫又给她以全部的行动自由。她卖弄风情(必须
承认,她是有点喜欢向她的丈夫证明他不知道自己占有着什么样的一件宝
贝),她卖弄风情就像儿童撒娇一样,完全出自本能,同她的带点轻蔑而不
是假正经的审慎态度配合得恰到好处。总之,她懂得对任何人都很亲切,可
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差别。喜欢说坏话的人也找不出任何细微的差错可以用来
谴责她。
二
他们夫妻俩在朱莉的娘家——德?吕桑太太家——吃晚饭,因为朱莉
的母亲要动身到尼斯①去。夏韦尔尼在岳母家向来觉得十分无聊,这时尽管
他很想到林荫道上去会见他的朋友们。他也不得不在这里度过一个黄昏。晚
饭以后,他占据了一张舒适的长沙发,足有两个小时没有说过一句话。理由
很简单:他睡着了,不过睡得很合乎礼仪,他坐着,脑袋歪向一边,似乎在
很有兴趣地倾听别人谈话;他还不时醒过来插上一两句话。
①法国旅游港口,在巴黎东南。
然后他又不得不打一场惠斯特纸牌,他憎恨这种纸牌,因为打这种纸
牌要相当集中思想。这些节目使他逗留得相当晚。11 点半钟刚刚敲过。夏
韦尔尼当天晚上没有什么约会,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正在发愁
的当儿,仆人宣告他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假如他要回家,他得带走他的妻
子。一想到要同他的妻子单独在一起呆20 分钟,他就十分惊惶;可是他的
口袋里已经没有雪茄,他多么渴望打开一盒他出门到这儿吃晚饭以前刚收到
的从勒阿弗尔①寄来的雪茄啊!他只好带他的妻子回家了。
①法国重要商港。
他为他妻子披上披肩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在履行一个8 天一次
的丈夫的责任,他禁不住微笑起来。他几乎没有看过他妻子一眼,现在才仔
细端详她。这天晚上他觉得她比平时更加美丽,因此他花了相当时间为她整
理肩上的披肩。朱莉同他一样,对于即将到来的夫妻相处在一起的时刻也感
觉不快。她的嘴因赌气而稍为翘起,弯弯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皱在一处,这一
切反而使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可爱的表情,连丈夫看了也不能不动心。
在他们做着我刚才描述的动作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在镜子里相遇了。两个人
都感到很窘。为了摆脱窘境,夏韦尔尼微笑着吻了他妻子的手,她正举起手
来整理她的披肩。——“他们多么相爱!”德?吕桑太太低声说,她既没有
注意到女儿冷冰冰的轻蔑表情,也没有注意到女婿漫不经心的神气。
他们俩一起坐在马车里,几乎身体靠着身体,开头有好一阵子双方都
没有说话。夏韦尔尼感觉到他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朱
莉这方面也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他打了三四次呵欠,连他自己也不好意
思起来,最后一次呵欠打过以后,他认为他应该向他的妻子道个歉。——
“今晚的晚会太长了点,”他加上一句话为自己作辩解。
朱莉从话中听出是想批评她母亲的晚会,还想对她说几句不愉快的话。
很久以来她已习惯于避免同她丈夫作任何解释,因此她继续保持沉默。
夏韦尔尼那天晚上却不由自主地很想谈话,过了两分钟他又继续说:
“今天的晚餐我吃得很舒服;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地告诉您,您母亲的香
槟酒太甜了点。”
“什么?”朱莉边问边把头转向他一边,模样儿十分冷淡,装出什么也
没有听见的样子。
“我是说您母亲的香槟酒太甜了点。我忘记对她说了。真奇怪,人们总
是以为挑选香槟酒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其实,最困难也没有了。香槟酒有20
种质量是坏的,只有一种质量是好的。”
“是吗!”朱莉从礼貌上应了这一声以后,又回过头去向她身边的车门外
张望。夏韦尔尼向后一仰,把脚抬起来放在四轮马车前头的坐垫上,自尊心
受到严重损害,因为他自己认为花了许多精神去逗他的妻子谈话,而他的妻
子竟然这样无动于衷。
又打了两三个呵欠以后,他一边靠近朱莉一边继续说:“朱莉,您的连
衫裙穿起来非常合身。您是在哪里买的?”“毫无疑问,他是想照式样买一
件给他的情妇,”朱莉想,“在比尔蒂店里买的,”她微微一笑回答。
“您笑什么?”夏韦尔尼问,把脚从坐垫上放下来,更靠近朱莉一点。
同时他拿起朱莉衣服的一只袖管,用带点答尔丢夫①的样子加以抚摸。
①答尔丢夫是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中的人物,是一个伪善的骗子。
“我笑您注意到我的打扮,”朱莉说,“当心点,您弄皱了我的衣袖。”她
把衣袖从夏韦尔尼的手中抽回来。
“我向您保证我十分注意您的打扮,我尤其欣赏您的鉴别能力。说真的,
我有一天曾经对? 。一个女人谈起您? 。这个女人经常穿得很不入眼? 。虽
然她花了不少钱在衣着上? 。她会倾家荡产的? 。我经常对她说? 。我引用
了您的衣着? 。”朱莉对他的窘态只觉得好玩,并不打断他的话来使他住嘴。
“您的马真蹩脚。它们简直不在前进!我得为您更换几匹马儿,”夏韦尔
尼说,他感到张皇失措。
在剩下的路上,谈话仍然是阴阳怪气的;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