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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们刚凿开的箭眼。他下楼找他的妹妹。
“她在铸造子弹的灶间里,”女仆萨娃莉亚回答。
这么说来他每走一步都被一场恶斗的阴影追随着。
他发现科隆巴坐在一张矮凳上,周围摆着新铸的子弹,她在把浇铸的
铅弹边缘切断。
“见鬼,你在干什么?”哥哥问她。
“上校的那支枪您还没有子弹,”她用甜蜜的声音回答,“我找到了一个
子弹模子,您今天就能有24 颗子弹了,哥哥。”
“谢天谢地,我并不需要子弹!”
“有备无患嘛,奥斯?安东。您已经忘记了您的本乡和您周围的人了。”
“即使我忘记了,你还不是很快就会提醒我。告诉我,前几天是不是有
一个大箱子运到了?”
“是的,哥哥。您要我搬到楼上您的房间里么?”
“你,搬上去!你连抬都抬不起来? 。这里有男人可以帮助搬搬吗?”
“我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娇弱,”科隆巴说,一面卷起衣袖,露出一段滚
圆的粉臂,样子异常完美,但是显出非常有气力,“来,萨娃莉亚,”她对女
仆说,“来帮我一下。”
她自己一个人已经把沉重的箱子抬起来了,奥索急忙过来帮她。
“在这个箱子里,亲爱的科隆巴,”他说,“有些东西是给你的。我送给
你这样微簿的礼品你不会见怪我吧,因为一个退伍的中尉只拿半饷,钱包里
是空空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箱子,拿出了几件袍子,一条披肩,还有一些年
轻姑娘的用品。
“多漂亮的东西啊!”科隆巴惊叫起来,“我得赶快藏起来,免得弄脏了。
我留着等我结婚时用,”她凄然一笑,又说了一句,“因为现在我还戴着孝。”
她吻了一下哥哥的手。
“妹妹,你戴孝戴这么长久,未免有点过份吧。”
“我已经发过誓,”科隆巴用坚决的语气说,“我决不除孝,除非? 。”
她从窗口望出去,凝视着巴里奇尼家的房子。
“除非等到你结婚那天吗?”奥索接下去说,惟恐听见她说出下半句话。
“要我嫁人,”科隆巴说,“除非那个男人能做到3 件事? 。”
她始终带着凶狠的神气凝视着仇人的房子。
“科隆巴,我真奇怪像你这样标致的姑娘到现在怎么还没有结婚。来吧,
告诉我有谁在追求你。不过,我总会听到向你求爱的小夜曲的。这些歌得十
分精采才行,因为你是一位伟大的女歌手啊。”
“谁愿意要一个可怜的孤女?? 。何况能使我脱下孝服的男子,必然要
使对面的女人们穿上孝服!”
奥索心想:“这简直是疯狂了。”
不过他嘴里没有说什么,以避免争吵。
“哥哥,”科隆巴用温存的口吻说,“我也有些东西要送给您。您身上的
衣服在乡下穿着显得太漂亮了。如果您穿着这种打扮到丛林里去,用不着两
天衣服就会被撕成碎片。应该留着等内维尔小姐来时再穿。”
说着,她打开了一个衣柜,拿出一整套猎装。
“我给您缝了一件天鹅绒上衣,这顶便帽是这儿的时髦哥儿们常戴的样
式,我替您绣了花已经有好久了。您想试一试吗?”
她给他穿上一件宽大的绿天鹅绒上衣,背后有一个大口袋。她又给他
戴上一项尖顶黑丝绒帽子,用黑玉和黑丝线绣着花,尖端有一小簇缨子似的
东西。
“这是父亲的弹药带①,”她说,“他的匕首已经放在您上衣的衣袋里。
我再拿手枪给您。”
“我的样子真像滑稽戏里的强盗了,”奥索照着萨娃莉亚递给他的小镜子
说。
“你这样子真不赖,奥斯?安东,”老女仆说,“连博科尼亚诺或者巴斯
泰利卡的尖帽子哥儿们②也不比你漂亮。”
①弹药带(CARCHERA)是放子弹的带子,左边插一支手枪。——原注。
②尖帽子哥儿(PinsuTo)是指那些戴着尖顶帽子的人们。——原注。
奥索穿着新服装吃早饭,在吃饭当中他对妹妹说,他的箱子里面有些
书,他还想从法国和意大利再运些来,以便她好好地用功读一读。
“因为,科隆巴,”他又说,“在大陆上有些小孩一离开奶妈就学会了的
东西,像你这么一个大姑娘还不懂,那是可耻的。”
“您说得对,哥哥,”科隆巴说,“我知道我缺少些什么,我能学习再好
也没有了,尤其是希望您能教我。”
一连过了几天,科隆巴没有提过巴里奇尼家人的名字。她总是小心翼
翼地伺候哥哥,经常同他谈论内维尔小姐。奥索教她念法文和意大利文的书,
对她有时能发表一些十分准确而且通情达理的见解,有时却对最普通的事物
一无所知,总感到十分惊异。
一天清晨,早饭以后,科隆巴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并没有拿着书
和纸,头上却披着梅纱罗,样子比平日更严肃。
“哥哥,”她说,“我求您陪我一起出去。”
“你要我陪你到哪儿去?”奥索一边说一边挽着她的臂膀。
“我不需要您挽着我的臂膀,哥哥,拿起您的枪和子弹匣。
一个男子汉永远不能不带武器就出门。”
“好啊!应该顺着潮流走。我们到哪儿去?”
科隆巴没有回答,紧了紧头上的梅纱罗,叫了看门狗,带着哥哥出了
门。她大步走出村子,踏上了一条低洼的路,在葡萄园中迤逦前进。她对狗
作了一个手势,放它在前面奔跑,它仿佛完全懂得她的意思,因为它马上忽
左忽右地走着,有时从左边穿过葡萄园,有时从右边穿过,始终离它的女主
人50 步远,有时停在路当中,摇着尾巴向她注视。看来它对侦察任务完成
得很好。
“假如穆斯凯托狂吠起来,”科隆巴说,“哥哥,马上把枪装上子弹,站
着不动。”
离村子一里地左右,转弯抹角走了许久,科隆巴突然在一条道路拐弯
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堆树枝,砌成一个小金字塔,有些树枝还是青的,有些已经
干枯了,塔高约有一公尺,顶上露出一个十字架的尖端,那木头十字架是漆
成黑色的。科西嘉有好几个区,尤其是在山地里,流行着一种非常古老的风
俗,也许同异教的迷信有关,这风俗是要过路的人,向有人死于非命的地点,
扔一块石头或者一根树枝。天长日久,只要这个人的悲惨结局还留存在人们
的记忆中,就日复一日有人这样扔的。大家把它称为某人的堆。
科隆巴在这堆树枝前面停下来,随手折了一枝野草莓树的树枝,扔在
金字塔上。
“奥索,”她说,“爸爸就死在这里。哥哥,为他的灵魂祈祷吧!”
她跪了下来。奥索学着她的样子。这时候村子里的大钟响了,因为昨
天晚上死了一个人。奥索泪如雨下。
几分钟以后,科隆巴站了起来,眼睛是干的,但神情很兴奋。她学着
她的同乡人的样子,很快用大拇指画了一个十字,科西嘉人这样画十字的时
候通常总附带起一个庄严的誓。
接着她就拉着哥哥,向着回村子的道路走去。他们默默地走进了家门。
奥索上楼到自己的卧房里。不一会儿,科隆巴也跟着上来了,她带来了一个
小小的首饰箱,放在桌子上。她把首饰箱打开,取出一件布满大滴血迹的衬
衫。
“这是爸爸的衬衫,奥索。”
她把衬衫扔到他的膝上。
“这是打中他的子弹。”
她将两颗生锈的子弹放在衬衫上。
“奥索哥哥!”她扑到他的怀里,用力拥抱他,叫道,“奥索!你一定得
为他报仇!”
她像疯了一般拥抱他,吻着子弹和衬衫,然后走出卧房,让哥哥坐在
椅子里呆若木鸡。
奥索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不敢把这些可怕的遗物从自己身上挪开。
最后,他用尽气力一挣扎,把遗物都重新装进首饰箱里,奔到房间的另一端,
纵身倒在床上,脑袋朝着墙壁埋进枕头中间,仿佛他想避开不去看一个幽灵
似的。他妹妹的最后几句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响着,他似乎听见了命定的、无
可避免的神示,向他索取鲜血,索取无辜的人的血。我不准备详细叙述这个
可怜的年轻人的种种感觉,这些感觉的混乱,正如一个疯子的头脑那样乱七
八糟。他好半天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敢回过头来。最后他站了起来,关上
首饰箱,慌慌张张地走出宅子,奔到田野里,一直朝前走,也不知自己到哪
儿去。
慢慢地,郊外的空气使他精神放松了,他变得平静起来,能比较冷静
地研究一下自己的处境和解脱的办法。我们已经知道,他并不怀疑巴里奇尼
家人是凶手,可是他饶恕不了他们伪造强盗阿戈斯蒂尼的信件,起码他认为
这封信是他父亲的死因。不过告发他们伪造文书,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有
时,成见或者当地人的本能向他袭击,指出在道路转弯的地方施行报复是容
易的,他马上想起部队里的同事,巴黎的客厅,尤其是内维尔小姐,就厌恶
地把报复的念头抛开。接着他又想起了妹妹的责备,在他身上所剩下的那点
科西嘉性格使他认为这些责备是对的,而且特别使人伤心。在他的良心和他
的成见的斗争中,只剩下唯一的希望,那就是向巴里奇尼律师的一个儿子挑
衅,然后找他决斗。用一颗子弹或一剑结果他的性命,就能够使他的科西嘉
观念同法兰西观念协调起来。找到了这个解决办法而且考虑如何实施的时
候,他已经觉得如释重负,再加上其他一些更美好的想法,使他狂热激动的
心情完全平静下来。西塞罗的女儿图莉亚死了以后,他一心一意想着用各种
各样美好的事物放在吊唁词里去颂扬女儿,竟然忘记了悲痛。①香迪先生死
了儿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大谈生与死,结果也得到了安慰。②奥索思忖他可
以对内维尔小姐描绘一番他眼下的心情,这必然能引起这位标致的姑娘极大
的兴趣,想到这里他的沸腾的血就完全冷静下来了。
①西塞罗(纪元前106—43 年)拉丁演说家及政治家,但梅里美所引
用的这件事不见经传。
②香迪是英国小说家斯特恩(1713—1768)所著《香迪的生平和见解》
中的主人翁,梅里美最喜欢引用斯特恩的著作。
他刚才在不知不觉间走远了,离开了村子,现在他又走了回来,靠近
村子。他听见在丛林边沿的一条小径上有一个小女孩在唱歌,大概她以为四
下无人,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歌是哭丧歌,曲调缓慢而单调,歌词是:“给
我的儿子,给我远客他乡的儿子——保留我的十字勋章和我的血衣? 。”
“你在唱什么,小姑娘?”奥索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愤怒地问她。
“是您呀,奥斯?安东!”小女孩带点惊吓地喊道,“那是科隆巴小姐作
的一首歌? 。”
“我禁止你唱这支歌,”奥索厉声说。
孩子东张西望仿佛在考虑从哪一方面可以逃走,她的脚下草地上放着
一个大包袱,毫无疑问如果不是为了要照顾那个包袱,她早已逃走了。
奥索对于自己大发雷霆感到惭愧。
“你这包东西是什么,小姑娘?”他尽可能温柔地问她。
由于基莉娜迟疑不答,他揭开包袱,发现是一块面包和其他食物。
“亲爱的,你这面包要送给谁呀?”他问。
“您知道得很清楚,先生,是给我叔叔的。”
“您的叔叔?他不是当强盗的吗?”
“他向您请安,奥斯?安东先生。”
“如果警察碰上你,问你到哪儿去? 。”
“我会告诉他们,”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带吃的给那些卢卡人,
他们在砍伐丛林的树。”
“如果你遇见一个饥饿的猎户,抢你的粮食供他自己享受,你又怎么
样?? 。”
“没有人敢这样做。我会说我是送给叔叔的。”
“不错,他这个人是不肯让人把晚饭抢走的? 。他很喜欢你吗,你的叔
叔?”
“啊!很喜欢,奥斯?安东。自从我爸爸死后,就由他照顾我们一家,
照顾我妈,我和妹妹。妈妈没害病的时候,他向富人家讨些活儿给她干。自
从我叔叔跟村长和本堂神甫谈过话以后,村长每年给我一件连衣裙,本堂神
甫教我识字,学教理问答。可是对我们特别好的,是您的妹妹。”
这时候,小径上出现了一条狗。小女孩用两只手指在嘴里打了一个尖
声唿哨,那条狗马上向她奔过来,轻轻抚拂她一会儿,倏地钻进了丛林里。
片刻以后,离奥索几步远的一棵新树后面爬起来两个穿得破破烂烂,可是全
副武装的汉子,仿佛他们是从布满地面的岩蔷薇与香桃木堆中像蛇一样爬过
来的。
“哟!是奥斯?安东,欢迎欢迎,”两人中年长的那个说,“怎么!您认
不得我了?”
“眼生得很,”奥索说,眼睛一直盯着他。
“真怪!一把胡子和一顶尖帽子就把您换成另一个人!来吧,中尉,好
好地瞧一瞧。您难道已经忘记了滑铁卢的老友了吗?您记不得布朗多?萨威
利了,他在那个倒霉的日子里在您身边发射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