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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显然可以看出,她可不是半路出家的女巫。
可惜我们不久就受到打扰。房门猛然打开,一个男人闯进屋子,只见
他披着斗篷,只露出两个眼睛,不客气地斥责了波希米亚姑娘一顿。我听不
懂他说什么,但从他的口气里,知道他正大发脾气。吉达娜看见他既不惊奇,
也不生气,反而跑着迎上去。她用刚才当着我的面用过的土语,叽里哇喇地
对他说了几句。只有她反复说的“佩依罗”一词,我算听明白了。我知道波
希米亚人都这么称呼外族人。假设指的是我,解释起来就麻烦了,我已抓起
一只板凳腿,暗自盘算,看准适当时机就朝那个入侵者头上砸去。那家伙粗
暴地推开波希米亚女郎,朝我逼来;可是,他突然后退一步。
“啊!先生,”他说,“原来是您!”
我也瞧了瞧他,认出我的朋友唐何塞。此时此刻,我真有点后悔,当
初没有让人把他绞死。
“哟!原来是您,老朋友!”我笑着喊起来,尽量不露出勉强的痕迹;“您
打断了小姐的话,她正在给我算命,可有意思了。”
“又来这一套!早晚要完蛋,”他咬牙切齿地说,狠狠地瞪着她。
然而,波希米亚女郎继续用土语跟他说话。她越说越激动。她眼睛充
血,变得十分可怕,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地跺脚。看样子,她是在逼他干什
么事,而他却显得犹豫不决。到底是什么事,我已心中有数了,因为老看到
她用小手在脖子上快速抹来抹去。我料想事关割一个人的脖子,而且我有几
分疑心,可能就是指我的脖子。
对她波涛滚滚的长篇大论,唐何塞只斩钉截铁地回答三言两语。波希
米亚女郎无奈,只好深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盘腿而
坐,拣了一个橘子,剥了皮,吃了起来。
唐何塞抓住我的胳膊,开了门,把我带到街上。我们都一声不吭,大
约走了二百步路。
后来,他伸手一指说:
“一直往前走,您就上大桥了。”
他转身就走,匆匆离我而去。我回到客店,有点狼狈,心情的确很坏。
最糟糕的是,脱衣服时,发现我的手表不翼而飞。经过再三考虑,我既不想
第二天就去讨还原物,也不打算请求市长派人找回失表。我结束了对多明尼
各会珍藏手稿的研究工作,就动身去塞维利亚。
在安达卢西亚来回忙乎了几个月之后,我想回马德里,中途必经科尔
多瓦。但我已无心在那里久留,因为我对这座美丽的城市和瓜达尔基维尔河
的浴女们已经产生了反感。但还有几个朋友要去看望,还有几件事要办,在
这个穆斯林亲王们的古都①至少再呆三、四天。
①科尔多瓦于八世纪被摩尔人征服,曾经连续四个世纪为穆斯林王国
在西班牙的首都。
我回到多明尼各会修道院,一位神父对我研究古门达遗址一向关心备
至,他一看见我就张开双臂欢迎,高兴地叫嚷起来:
“感谢天主!欢迎欢迎,我亲爱的朋友。我们都以为您死了呢,而我呢,
我对您说吧,为了拯救您的灵魂,我念了多少《天主经》和《圣母经》,可
我并不后悔。您居然没有被人谋杀,但您遭到抢劫,这个我们是知道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颇为惊讶。
“是的,您晓得,就是您那只漂亮的报时表嘛,在图书馆里,每当我们
叫您去听唱诗时,您就按表报时间。太好啦!它已经找到了,人家会还给您
的。”
“这就是说,”我打断了他的话,有点难堪,“我不知丢在什么地方
了? 。”
“那坏蛋已经蹲大牢了,谁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抢一个小钱,
竟敢向一个基督徒开枪,所以我们担心得要命,生怕他把您给杀了。我同您
一起去见市长,我们会让人把漂亮的表送还给您。到那时,可不能说,西班
牙司法机关不知干什么的!”
“我老实告诉您吧,”我对他说,“我宁可丢掉表,也不愿出庭作证去吊
死一个穷鬼,尤其因为? 。因为? 。”
“噢!您大可不必担心;早已挂上号了,不能吊死两次呀。我说吊死,
还错了呢。您那土匪是一个小贵族;后天他就要受绞刑①,严惩不贷。您看
吧,多一件和少一件赃物丝毫改变不了对他的定案。如果他只偷东西倒要感
谢天主了!可他血债累累,一件比一件更吓人。”
①一八三○年,贵族仍享有此项特权。今天宪政时代,绞刑才适用于
平民百姓。——原注。
②典出莫里哀喜剧《德?普尔索尼克先生》,是一个瑞士士兵说的蹩脚
法语。
“他叫什么名字?”
“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他叫何塞?纳瓦罗;但他还有一个巴斯克名字,这
是您我都念不上来的。我说,此人值得一看,您最喜欢了解当地的奇闻逸事,
您不该错过机会去见识一下,在西班牙,坏蛋们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他
关在小教堂里,马丁内斯神父会带您去。”
我那多明尼各会神父一再劝我去看看“乔丽的小绞刑”②的准备情况,
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带着一盒雪茄去看望案犯,但愿他能因此原谅我
的冒昧。
有人把我带到唐何塞身边,他正在吃饭。他冷淡地对我点点头,礼貌
地感谢我给他带去礼物。我把那盒雪茄放在他双手里,他清点完数目后,从
中挑选出几支,把其余的还给我,说再多了也没用。
我问他,是不是花点钱,或者靠我的朋友们的情面,我也许可以有所
作为以减轻对他的刑罚。他先是苦笑着耸耸肩;不一会儿他却改变了主意,
请求我做一台弥撒拯救他的灵魂。
“请您,”他怯生生地接着说,“请您再做一台弥撒,祝福一个曾经得罪
过您的人,行不行?”
“当然可以,老朋友,”我对他说,“但据我所知,这里没有人得罪过我
呀。”
他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神情严肃。沉默了一阵子,他又说:
“我还可以请您帮个忙吗?? 。您回国时,或许要路过纳瓦罗?至少,
您必须经过维多利亚,离纳瓦罗不很运。”
“是的,”我对他说,“我肯定要经过维多利亚;而且,绕一圈到潘普洛
纳①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您,我愿意兜这个圈子。”
①潘普洛纳和维多利亚都是西班牙北部城市,前者在后者的东面。
“太好啦!要是您到潘普洛纳,您会看到不少使您感兴趣的东西? 。那
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我把这个圣牌交给您(他给我看挂在他脖子上的一枚
小银牌),您用纸把它包好? 。”他停顿了一下以控制内心的激动? 。“请
您交给,或者托人交给一个老大娘,我会把她的地址告诉您。——您就说我
死了,您不要说我怎么死的。”
我答应为他办事。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同他消磨了大半天时间。下面
请大家阅读的悲惨故事,就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三
我生在埃利松多①,巴斯坦河流域。我叫唐何塞?利萨拉本戈亚,您
相当熟悉西班牙,先生,一听到我的姓名就知道我是巴斯克人,世代都是基
督徒。如果说我的姓氏带有“唐”字②,这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利,要是我在
埃利松多,我就让您看我的家谱,记载在羊皮纸上。家里人希望我当教士,
让我读书,但我长进不大。我太喜欢玩网球了,正是这玩意儿坑害了我一生。
我们纳瓦罗人打起网球来,便忘了一切。有一天我打赢了,一个阿拉瓦的小
伙子找我吵架;我们动了“马基拉”③,我又占了上风;但这下使我不得不
背井离乡。路上我遇见了龙骑兵,就参加了阿尔曼萨骑兵团④。我们山里人
习武打仗一学就会。不久我就升为下士,人家还许诺提拔我当中士,恰恰在
这个时候,活该我倒霉,人家把我派往塞维利亚烟厂当警卫。
①埃利松多,纳瓦罗省的一个城市,离潘普洛纳四十五公里。
②西班牙姓氏前冠以“唐”(或译作“堂”)字,犹如法国人冠以“德”
字,为贵族姓氏的标志。
③马基拉,巴斯克人用的铁套棍子。——原注。
④阿尔曼萨,西班牙城市,一七○七年争夺西班牙战争期间,该城附
近曾打过一次著名战役,阿尔曼萨骑兵团因此命名。
如果您到塞维利亚去,您就看得到那座大厂房,在城墙外边,靠近瓜
达尔基维尔河。我好像又看见工厂的大门和门边的警卫室。西班牙人值班时
好打牌,要不就睡觉;可我呢,一个老实巴交的纳瓦罗人,我总是忙个不停。
我正在用一根黄铜丝制作一条小链子,用来拴火枪的通针。突然间,同伴们
叫了起来:“钟响了;姑娘们快回来上工了。”您晓得吧,先生,有四、五百
女工在这个烟厂工作。她们在一间大厅里卷雪茄烟,如果没有二十四号许可
证①,任何男人都不能擅自进入,因为她们穿衣随便,尤其是年轻女工,特
别天热的时候。
女工们饭后回厂时刻,许多小伙子特意来看她们走过,挑逗方式五花
八门。送上一条丝绸头巾,很少有姑娘会拒绝的;好色之徒钓这种鱼俯拾皆
是。别人都在那儿东张西望。我呢,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靠着门。那时,
我还年轻;我老想家,我不相信有不穿蓝裙子、不扎垂肩辫子的漂亮姑娘②。
何况,安达卢西亚的女人叫我害怕;我还没有习惯她们那一套。老爱开玩笑,
没有一句正经话。当时我闷头修我的链条,忽然听见一些庸俗之徒嚷嚷道:
“吉达娜来啦!”我抬起眼睛,看见她了。那是一个星期五,我永远忘不了。
我看见了这个嘉尔曼,您认识她的,几个月前,就是在她家里,我碰见了您。
①主管警察局和行政部门的市政府官员。——原注。
②纳瓦罗和巴斯克各省乡下女子的日常打扮。
她穿着一条红裙子,很短,露出她的白丝袜,袜子上的破洞不止一个
呢,脚上穿着一双小巧玲珑的摩洛哥红皮鞋,系着火红的鞋带。她故意撩开
披肩,裸露出两片肩膀和衬衫上的金合欢花,还有一朵花衔在口角,只见她
扭动着腰肢向前走着,活像一匹科尔多瓦小母马。
在我们老家,这样打扮的女人非气得大家划十字不可。然而,在塞维
利亚,每个人对她的姿色都要恭维一番;她有话必答,挤眉弄眼,握拳叉腰,
厚颜无耻好像她是地地道道的波希米亚女郎。开始,我并不喜欢她,我又埋
头干活;可是,女人就像猫一样,叫她们吧,她们不来,不叫她们吧,她们
偏偏来,她在我面前停下,竟然对我说话了:“伙计,”她用安达卢西亚的口
气跟我说,“把你的链条送给我吧,我好挂保险箱钥匙,好吗?”
“我是用来拴我的通针的。”
“你的通针!”她嚷起来,哈哈大笑。“啊,先生原来做花边呀,难怪需
要用针呢①!”
①嘉尔曼利用两种针名音形近似构成谐音逗人玩笑。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可我却感到脸红,找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她。
“行吧,我的心肝,”她又说,“替我挑七尺黑花边做头巾,我心爱的制
针郎。”
她取下嘴角衔的那朵金合欢,用拇指一弹,正中我的眉心。先生,这
种效果,简直像被子弹打中一样? 。我无地自容,呆若木鸡。她走进了工厂,
我才看见那朵金合欢掉在地上,在我的双脚中间;我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竟
然偷偷地将花拣起来,没有被伙伴们发现,便当做宝贝一样藏到上衣里面。
第一次干蠢事呀。
过了两三个小时,我还想着这件事,突然一个看门人气喘吁吁跑来警
卫室,大惊失色。
他告诉我们说,在卷烟大厅里,有一个女工被人杀了,要派一个警卫
进去。中士叫我带两个人去看看。我带着人上了楼。可想而知,先生,刚进
大厅,我先看到三百个穿衬衣或类似衬衣的女工,大叫大嚷,指手画脚,闹
得沸反盈天,就是天上打雷恐怕也听不见。一边,一个女工四肢朝天躺着,
浑身是血,脸上刚被人划了两刀,伤口成“X”形。几个好心女工正忙着抢救,
在受伤者的对面,我看见嘉尔曼被五六个姐妹揪着。只听见受伤女工叫喊着:
“忏悔!忏悔!我死啦!”嘉尔曼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像四脚蛇一样骨碌
骨碌转动着眼睛。
“怎么回事?”我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因
为女工们七嘴八舌同时对我讲话。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受伤女工夸口说,她
口袋里有钱,足够到特里亚纳集市买一头毛驴。“嘿,”饶舌的嘉尔曼说,“你
有一把扫帚还不够吗?”①对方受到讽刺挖苦,很可能感到一针见血,便反
唇相讥说,她与扫帚无缘,因为她没有福气做波希米亚女人,也没有荣幸当
撒旦的门徒,倒是嘉尔曼小姐很快就要同她的毛驴会面,因为市长先生要带
她出去游街,后面跟着两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