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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习惯，是不准叫你的名的。”德盖茨听了，才咧着嘴笑起来。
亚历山大和西蒙两人既当钳工、管工，又当焊工，不用别的工种就能照着图纸把回路系统的设备安装起来。碰到图纸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跟姜云松讨论。姜云松对国外工人这种一专多能的本领印象深刻。
一天下午，姜云松在老师傅亚历山大的工作台边，看他处理工件的坡口，黄头发小个子的西蒙，拿着他在车间里做好的仪表来给他们看。
姜云松看到整个仪表做得非常精致，所有构件做得细致匀称银光闪亮，精度很高，跟在仪表商店里出售的高精度仪表没有两样。
他看出，西蒙对自己的作品很得意，陶醉在劳动之后的成就感中，不由想起自己出国前处理一次质量事故，厂方敷衍搪塞的态度。对比眼前的西蒙，明白我们国家要赶上国际先进水平，整个民族素质的提高是个根本性问题。
亚历山大转身要拿工具，西蒙就拉姜云松到亚历山大的工具箱前，把箱门打开，轻轻吹一声口哨：“看看这是什么？”
姜云松一看，工具箱的门后贴着一幅大张的裸体姑娘图片。乳峰锥挺，下体棕褐色的阴毛又黑又密，海蓝色的眼睛闪着勾魂的光芒。
他看了满脸通红，回过头来瞧亚历山大，只见他小胡子一撅一撅的非常得意。姜云松心想，这亚历山大是个老色鬼。
后来，姜云松有事到工人的更衣间去找西蒙，看到几乎所有的衣柜和墙上，都挂着各种姿态的裸体女人图片。他才明白，自己冤枉了亚历山大。
但是，姜云松发现，在工程师德盖茨这些知识层次较高的技术人员办公室里，却没有这类东西。
小师傅西蒙把安装现场上一些需要加工的部件都装到手推车上，准备送往研究中心的设备加工厂去。姜云松看车子很沉，就帮他一起推。
他们推到实验室外边的大道上走着，西蒙突然对他说：“喂，你看！”
姜云松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办公楼的各个玻璃窗内，露出一个个人头。姜云松有些纳闷，问他是怎么回事儿。西蒙说：“核能研究中心里，工程师是不跟工人一起推车子的。”
姜云松明白了，就朝楼上那些看“东洋景”的人们挥挥手。楼上有的人也向他招手，有人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从设备工厂回来时，德盖茨在实验大厅门口站着，咧嘴笑着感慨说：“姜先生，中国人是理想主义者！”
四十五
自那以后，核能研究中心的工人们，不管认识不认识，路上见了，都朝他微笑点头。
回路系统的设备安装将近一半时，科研组长温默罕来到安装现场。
姜云松已经看过回路系统的技术说明书，知道液态锂金属回路的工作温度要达到摄氏八百多度。这么高的运行温度下，回路系统管道的热应力很大。
高温回路系统的热应力分析，是难度很大的设计计算工作。姜云松没有看到这项工作的技术说明书。他很想看看这方面的技术资料，借此学习他们的计算方法，就问温默罕：“回路的工作温度很高，有没有热应力分析的技术说明？”
谁知温默罕却抖着他的阿拉伯胡子说：“呃，你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他想了一下，眨着狡黠的眼睛笑了：“这个任务就由你来完成吧！姜先生。”
姜云松没想到他把球踢给自己，心里不由惊慌起来。
尽管这些天来，他时刻等待温默罕出招儿，却没料到他会出这样的狠招。
在国内，《回路热应力分析计算》，是由力学专业研究室承担的。姜云松是中子物理研究室的，以前从未做过这种工作。看到壮实的温默罕站着不说话，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的思想激烈斗争起来。
以前从来没有做过，既然自己是到这里来学习的实习生，以此为由一推了之，是符合常理，也是最省事儿的办法。
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里不是代表个人。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接近这个国际前沿核科研项目的中国人，这次要是示弱，今后不仅自己再也别想提出参加《核反应堆事故研究》的要求，而且将来别的中国人想要进入这个项目也会加倍艰难。这样，国内领导交给的使命，就会成为泡影！他脑中思虑瞬间闪过，立即做出不假思索的神态：“D’accord（好的）！”
眼前没有任何退路。管它会不会，他只有背水一战，铁下心啃这块硬骨头了！
姜云松回到办公室，立即请工程师德盖茨帮自己找有关的技术资料。德盖茨是电气工程师，对朋友面临的困境，除了帮他找些技术资料外，在理论方面就对他爱莫能助了。这个课题离他们的专业太远了，不要说德盖茨，连索雷老头儿都没做过。
温默罕要他做非本专业的难题，无疑在等着看笑话。这样的情势下，他也不想向周围的同事们求助。如果让对方知道底细，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姜云松的唯一出路，就是不动声色地从头学起。
他钻进图书馆里，找到应力分析的理论书籍，独自埋头钻研起来。
从学校起，姜云松学习新知识有一个良好的习惯：埋进去跟着书本走，还要不时回头归纳总结，潜心寻找规律从不死记硬背。这种学习方法，要求具备很强的毅力。
开始读那些理论书籍，他觉得比较陌生。读到它的数学部分，他渐渐看出道道来：尽管自然现象千差万别，一变成数学问题就发现共性了。
他是学中子物理起家的，数学基础扎实。凭着学校学到的数学知识，应用类比推理的方法转换对象的概念，很快就适应新的研究课题。
好比登台唱戏，倘若一个门派的表演娴熟，做打念唱的功底好，领会别的门派演技就要快得多。
道理弄明白了，他边学习边计算，没日没夜地干起来。
就如擂台比武，面临生死一搏的严峻局面，巨大的思想压力使他不敢有一分钟懈怠。为群体争气的想法，让他变得更加顽强和坚韧。这种动力驱使下，他发扬了山区人的刻苦耐劳精神，以毅力求知识，靠刻苦争时间，每天工作过半夜才上床睡觉。困了，就用冷水冲头，清醒过来接着计算。
玛丽琳娜碰到他，看他的眼睛熬红了，就说：“你病了，我好像觉得？”
他不想让她知道实情，就笑着说：“我喜欢看书，很晚才睡觉。”
她盯着他发青的脸看了一会，劝告说：“我也很晚睡，但是早晨睡懒觉。你们中国人起床很早，不可以这样！”
她关心姜云松的健康，不懂得他做的技术工作。对他与温默罕之间不动声色的较量，看不出所以然来。
第二天晚上，她提一大袋东西到姜云松房间来。
姜云松打开看，奶酪、香肠、火腿都有。他很感动：在中国生活了几年，她也会跟中国姑娘一样关心人了。
四十六
两个星期后，姜云松终于完成了回路系统的热应力分析计算，并且对回路系统的支撑安装位置和型式提出了设计方案。
温默罕翻看姜云松交给他的“热应力分析计算”报告，虽然仍是咬着烟斗不说话，可以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看到温默罕表面不动声色的样子，姜云松心里暗想，这次智力擂台的较量，自己取得胜利了。
他不能表露出来，做出坦然的神色，离开温默罕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房间，独自默想了很长时间。渐渐地，他领悟出一个事实：虽然在工艺技术方面，我国与西方的差距还很大，但就理论基础来说，国内的大学并不落后。他觉得胆气似乎大了许多，脑子也更加开窍了。
这以后的三个星期，姜云松接连完成了温默罕交给的两项新任务，顺利接过他连续发出的两个怪招。
一个下午，他把姜云松叫到办公室去。
雷蒙·温默罕是个直性子的人。姜云松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咬着烟斗从办公桌后边走出来，两人站在屋子中央说话。
他盯着姜云松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才想起似地，把烟斗从嘴里拔出来说：“哦，你以前好像说过，对我们的‘核反应堆事故研究’有兴趣。从明天起，到我们这个小组来，一起干吧。”
听了这话，姜云松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潮。他心里很激动，经过两个月的艰难奋争，完成国内领导交给的使命，终于有希望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让温默罕看出来。
到《核反应堆事故研究》小组工作以后，姜云松才认识到，温默罕给他安排的一个个带考验性的课题是有道理的。参与这个研究项目的的人，必须具备很高的素质，要有广泛的技术知识。他心里暗暗惭愧，人不遭遇绝境，脑子也不会这么开窍。经过这样反复较量，自己确实长进了不少。
温默罕同意他参加这个项目时显露出的神态，让他更深入地了解到西方人的胸襟。他们只要认为你行，不管原先怎样看你，能够马上转变自己的态度，好像以前什么都未发生过。想到国内有些人，由于成见为了面子，至死都不肯回头，这两种不同的文化理念，对生产力的发展，人材的使用，肯定要产生极不相同的结果。
这时研究小组正在进行新的“核反应堆事故研究”试验装置的设计工作。核能研究中心有一座工程试验的核反应堆，他们在这个核反应堆内安装了堆内试验回路，进行模拟核事故的试验。姜云松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做新的试验装置的结构强度设计计算，是一项重要的设计工作。
为了完成这项工作，姜云松拿到了“核反应堆事故研究”试验装置的全部结构图纸，还有核反应堆的物理和热工技术数据。
他在办公室里阅读这些科技资料，心里很长时间不能平静。这些科技资料对将来国内的研究工作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正是国内研究所的领导要他掌握的技术，他在工作过程中注意做了笔记。
事实上，温默罕他们只要允许他参与这个项目的工作，所有的科学技术资料对他自然都开放了，因为他们的工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机会得来不易，他倍加珍惜，以如履薄冰的谨慎态度，动脑筋尽全力做好它。
加入了这个精英群体，他既兴奋又紧张，新的考验才开始呢！往后不只面对温默罕一人，他必须打点精神，与伙伴们一一过招，才能磨练出真功夫。
温默罕有一位得力的助手叫梅约。瘦高个子白净脸，没有几根胡须，如果不是高鼻子，让他唱京戏里的小生不用化装。他是核物理专业毕业的工程师，年纪轻工作能力很强。
姜云松到这个小组工作以后，看他在做核反应堆物理的理论计算，心想今后可以跟他讨论核反应堆理论方面的问题，非常高兴。
可是，他却不太瞧得上姜云松。
姜云松看他桌上放着中子物理计算的资料，就说：“可以看看你的计算吗？”
梅约看到他眼里闪着好奇的目光，就把那一摞资料递到他的眼皮底下。
姜云松以为他让自己阅读这些资料，伸出手想接过来。
没想到梅约看到他把手抬起来，立即把资料撤回自己身边，眼里闪着狡黠的微光：“这需要很深的理论知识才能看懂的！”说完，举起手把这些资料在头顶上抖了抖，放入抽屉里去了。
姜云松闹了个大红脸。其实，那些理论计算用的全是他熟悉的专业知识，自己是客，没法跟人较真儿。
他无可奈何，站在人家屋檐底下，不得不先低下头来。心里暗想，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五千年文明进化出来的脑子，决不会比白种人笨！
四十七
二
到科塔核能研究中心工作两个半月的周末，姜云松回使馆向黄处长和小梁汇报。
听到姜云松终于取得法方信任，参加到核事故研究项目中，黄处长和小梁都非常高兴。姜云松深知，使馆同志的支持，是他得以完成国内领导指示的重要条件。除了让他们分享喜悦外，对他们的支持一再表示感谢。
黄处长听他汇报，看他眼眶都塌了进去，感到心疼，就说：“老姜，你这段时间挺辛苦的。明天使馆要送一个国内来的团组，到圣米歇尔城堡去参观。你就多住一天，跟他们一块儿去看看。”
圣米歇尔城堡在诺曼底的海边，离巴黎市区很远，是欧洲最大的宗教建筑之一。有这个机会，姜云松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