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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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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面上有一群蝴蝶在飞舞。厄秀拉看到蓝色的蝴蝶瞬息间不知从何处扑拉拉飞出,飞进凤仙花丛中,一只黑红两色的蝶扑到花朵上,微颤着双翅,沉迷地呼吸着纯静阳光。两只白蝶在空中扭打在一起,它们周身笼罩着一层光环。厄秀拉看了一会儿,就站起身飘飘然离开了,象蝴蝶一样毫无意识。

    戈珍蹲在浅滩上沉醉地看着亭亭玉立的水生植物,边看边画着。可看不上一会儿,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视起来,对挺拔、裸露着的肥厚枝干着起迷来。她光脚蹲在水中,帽子放在眼前的岸上。

    欸乃的橹声,把她从沉醉中惊醒。她四下里张望一下,看到那边驶来一条船,船上撑着一把华丽的日本女伞,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士在划着船。那女的是赫麦妮,男的是杰拉德,她立刻就认出来了。一时间她被渴望的战栗感所攫取,那是从血管中震荡而过的一股强烈电波,比在贝多弗见到杰拉德时强烈多了,那时不过是一种低弱的电流罢了。

    杰拉德是她的避难所,让她得以逃脱那苍白、缺少意识的地下世界的矿工们。他们是一潭泥坑、而杰拉德则是泥中的出水芙蓉,他是他们的主人。她看到了他的后背,看到他白白的腰肢随着他划船的动作在运动着。他似乎弯腰在做什么。他有点发白的头发在闪光,就象天上的电光一样。

    “戈珍在那儿呢,”水面上飘过来赫麦妮的声音,很清晰。

    “咱们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吧,你介意吗?”

    杰拉德看到戈珍姑娘站在湖岸边正在看他,于是他象受到什么吸引似地把船向她划去,脑子里却并没想她。在他意识的世界里,她仍然是个不起眼儿的人。他知道赫麦妮要打破一切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对此她报以一种奇特的快慰,至少表面上她是这样的人,于是他顺从了她。

    “你好,戈珍,”赫麦妮慢悠悠地唤着戈珍的教名,摆出一副很时髦的姿态。“做什么呢?”

    “你好,赫麦妮。我正写生呢。”

    “是吗?”船摇近了,龙头触到岸上时,赫麦妮说:“可以让我看看吗?我很喜欢看。”

    戈珍知道反抗赫麦妮的意图是无用的,于是她回答:“那——”她很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没完成的作品,因此语气很勉强。“一点都没意思。”

    “不会吧?还是让我看看吧。”

    戈珍把素描簿递了过去,杰拉德从船上伸手去接了过来。此时此刻,他记起了戈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冲着坐在震颤的马背上的他说了那句话。他的神经立时感到一阵骄傲,他似乎感到她向他屈服了。他们两人交流了感情,那是一种不为意识所控制的强有力的交流。

    似乎着了魔一样,戈珍意识到他的身体倾过来,象一股野火窜过来,他的手象一根树干直朝她伸过来。她感到一种肉体上强烈的恐惧,几乎昏厥过去,头脑一片昏暗,意识一片空白。可他却在水上荡着,似一点漂荡的磷火。他观察一下小船,发现它有些离岸了,于是挥起橹将船驶回来。在深沉柔和的水面上慢悠悠驾着轻舟,那种美妙感觉真是令人心醉。

    “你画的就是这些,”赫麦妮说着,眼睛搜寻着岸边的水生植物,将它们与戈珍的画作着比较。戈珍顺着赫麦妮长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着。“是那个吗,嗯?”赫麦妮反复问着想得到证实。

    “是的,”戈珍不经意地回答,对赫麦妮的话并没往心里去。

    “让我瞧瞧,”杰拉德说着伸出手来要本子。赫麦妮理都不理他,她没看完之前他别想看。可他有着跟她一样不屈不懈的意志,他仍旧伸出手去摸素描簿。赫麦妮吃了一惊,对他反感极了,还没等他拿稳。她就松了手,素描簿在船帮上碰了一下就掉到水里去了。

    “天啊!”赫麦妮叫着,可那语调却掩饰不住某种恶意的胜利感。“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杰拉德,能把它捞上来吗?”

    她的话语中既透着焦虑又显出对杰拉德的嘲弄,简直令杰拉德恨死她了。杰拉德把大半个身子探出船外,手伸到水中去。他感到自己这个姿式很可笑,他腰部的肉都露出来了。

    “没什么,”戈珍铿锵地说。她似乎要去触摸他。可他却更远远地探出身子去,把船搞得剧烈晃动起来。但赫麦妮无动于衷。他的手在水下抓住了素描簿拎了上来,本子水淋淋的。

    “我太过意不去了,太对不起了。”赫麦妮反复说,“恐怕这都是我的错。”

    “这没什么,真的,别往心里去,一点没关系,”戈珍大声强调道,脸都绯红了。说着她不耐烦地伸手去接那湿漉漉的素描簿,以此了结这桩闹剧。杰拉德把本子还给她,样子颇有些激动。

    “我太抱歉了,”赫麦妮重复着,都把杰拉德和戈珍说恼了。“没什么补救办法了吗?”

    “怎么办?”戈珍冷冷地调侃道。

    “我们还能挽救这些画儿吗?”

    戈珍沉默了,很显然她对赫麦妮的穷追不舍表示不屑一顾。

    “你放心吧,”戈珍干脆地说,“这些画儿依然很好,还能用。我不过是用来当个参考罢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簿子吗?我希望你别拒绝我。我太抱歉了,我觉得这都是我的错。”

    “其实呀,”戈珍说,“根本不是你的错。如果说错,那也是杰拉德的错。可这桩事儿太微不足道了,要是太往心里去岂不荒谬?”

    戈珍驳斥赫麦妮时,杰拉德一直凝视着她。戈珍身上有一种冷酷的力量。他以某种深邃的洞察力审视着她。他发现她是一个危险,敌意的精灵,什么也无法战胜她。另外,她的举止也算得上绝顶得完美。

    “这太让我高兴了,”杰拉德说,“没损害什么就好。”

    戈珍回首看着他,漂亮的蓝眼睛盯着他,那目光直刺入他的灵魂。她的话音银铃般地响着,对他表示亲昵:“当然,一点也没关系。”

    一个眼神,一声话语,两人之间就产生了默契。她说话的语调清楚地表明:他和她是同病相怜的一类人。她还知道她能左右他。不管他们到了哪里,他们都能秘密地结成同盟,而他在这种同盟中处于被动的位置上。她的心里高兴极了。

    “再见!你原谅了我,让我太高兴了。再见!”

    赫麦妮悠长地拖着告别的话,边说边挥着手臂。杰拉德身不由己地操起橹来把船划开了,可他闪烁着笑意的眼睛却艳羡地看着戈珍,戈珍站在浅滩上挥着水淋淋的书本向他们告别。然后她转开身,不再去理会倒划回去的船只。可杰拉德却边划船边回头看她,早忘了自己手中的桨。

    “船是否太偏左了?”赫麦妮慢声慢气地问道,她坐在花伞下,感到被冷落了。

    杰拉德不作声地四下观望一下,矫正了航向。

    “我觉得现在挺好了。”他和蔼地说,然后又没头没脑地划起船来。对他这种和和气气但视而不见的样子,赫麦妮着实不喜欢,她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她无法再恢复自己的倨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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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十一章 湖中岛



    此时厄秀拉已离开威利湖,沿着一条明丽的小溪前行。四下里回荡着云雀的鸣啭。阳光洒在山坡上,荆豆丛若隐若现。

    水边开着几丛勿忘我。到处都隐藏着一股躁动情绪。

    她在一条条溪流上留连忘返。后来她想到上面的磨房池去。那儿有一座大磨房,磨房早已荒废,只有一对雇工夫妇住在厨房里。她穿过空荡荡的场院和荒芜的园子,顺着水闸上了岸。她爬上来,来到了那一泓丝绒般光滑的水波旁,看到岸上有个男人正在修理一只平底船。那是伯金,只见他一个人又是拉锯又是钉钉地干着。

    厄秀拉站在水闸旁看着他。他一点都意识不到有人来了。他看上去十分忙碌,象一头活跃而聚精会神的野兽一样。她感到自己应该离开此地,他是不需要她的,他看上去太忙了。

    可她并不想走,于是她就在岸上踱着步,想等他能抬头看到她。

    不一会儿他果然抬起了头。一看到她他就扔下手中的工具走上前来招呼道:“你好啊?我紧一紧船上的接缝。告诉我,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她同他一起并肩前行。

    “你父亲干这个在行,你是他的女儿,因此你能告诉我这样行不行。”

    厄秀拉弯下腰去看修补过的船。

    “没错儿,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她说,但她不敢对他做的活儿有所评价。“可我对木工一窍不通啊。看上去做得还行,难道不是吗?”

    “是的。我希望这船不沉就够了,就算沉了也没什么,我还能够上来的,帮我把船推下水好吗?”

    说着两人合力把船推下了水。

    “现在我来划划试试,你看有什么毛病。要是行,我就载你到岛上去。”

    这水塘很大、水面如镜,水很深。塘中间凸起两座覆盖着灌木与树木的小岛。伯金在池中划着船,笨拙地保持着方向。很幸运,小船漂了过去,他抓住了一条柳枝,借着劲儿上了小岛。

    “草木很茂盛,”他看看岛上说,“挺好的,我就去接你来。

    这船有点漏水。“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她身边。她进了湿漉漉的船舱。

    “这船载咱们俩没问题。”他说完驾船向小岛划去。

    船停泊在一棵柳树下。她躲闪着,不让那些茂盛、散发着怪味的玄参和毒芹碰到自己。可伯金却披荆斩棘地朝前走着。

    “我要砍掉这些,”他说,“那样可就象《保罗与维吉妮》一样浪漫了。”

    “我们可以在这儿举行一次华多式①的午餐会了。”厄秀拉热切地叫道。

  

    ①让。安东尼。华多(1684—1727),以描绘牧歌式作品而著名。

    “我可不喜欢在这儿进华多式午餐。”他说。

    “你只想着你的维吉妮。”她笑道。

    “维吉妮就够了,”他苍然地笑笑,“不过我也不需要她。”

    厄秀拉凝视着他。自从离开布莱德比以后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呢。他很瘦削,两腮下凹一脸的可怕表情。

    “你病了吗?”她有点冷漠地问。

    “是的。”他冷冷地回答。

    他们坐在岛上的僻静处,在柳荫下看着水面。

    “你怕吗?”她问。

    “怕什么?”他看着她问。他有一种非人的倔犟,令她不安,令她也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

    “害一场大病很可怕,不是吗?”她说。

    “当然不愉快,”他说,“至于人是否真怕死,我还说不准。

    从一种意义上说无所谓,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很可怕。“

    “可你不感到难堪吗?一得病总是很难堪的,病魔太侮辱人了,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可能吧,不过人们知道人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那么正确,这才是羞辱。跟这个相比,生病就不算什么了。人生病是因为活得不合适。人活不好就要生病,生病就要受辱。”

    “你活得不好吗?”她几乎嘲讽地问。

    “是的,我一天天地过,并没什么所为。人似乎总在碰南墙。”

    厄秀拉笑了。她感到害怕,每当她感到害怕时,她就笑并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你的鼻子可就倒霉了!”她望着他的脸说。

    “怪不得挺丑的。”他回答说。

    她沉默了片刻,与自己的自欺欺人作着斗争。她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本能。

    “可我挺幸福——我觉得生活太愉快了。”她说。

    “那好哇。”他挺冷漠地回答。

    她伸手在口袋里摸到一小张包巧克力的纸,开始叠一只小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她的举动中透着某种楚楚动人处,很温柔,手指毫无意识地动着。

    “我真地生活得不错,你呢?”她问。

    “那当然!可我就是不能活得顺心,真恼火。我觉得一切都盘根错节乱了套,让你理不清个头绪。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人总要在什么地方做点什么。”

    “可你为什么总要做什么呢?”她反问,“这太庸俗了。我觉得最好作一个高雅的人,不要做什么;只顾完善自我,就象一朵自由开放的花朵。”

    “我很同意你的说法,”他说,“要是人能开花就好了。可我就是无法让我的蓓蕾开放。可它也不枯萎或窒息,它并不缺营养。该死的,它压根儿不是什么花蕾,而是一个背时的疙瘩罢了。”

    她又笑了,这令他十分恼火。可她既焦虑又迷惑。一个人怎么才能有出路呢?总该有个出路吧。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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