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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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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可怕的地下生活。他自愿接受这样的命运。结婚就是他的判决书上的图章。他愿意就此被封在地下,象一个精灵,尽管受着谴责却要活下去。当然他不会同任何别的灵魂发生关系。他不能。结婚并不意味着他同戈珍建立了责任关系。结婚使得他接受了现存的世界,他要接受已建立的秩序,尽管他并不那么相信它,随后他会退入阴间去生活。他会这样的。

    另一条路是接受卢伯特的建议,与另一个男人建立起同盟,纯粹相互信任,相爱,随后再与女人这样。如果他能和一个男人宣誓为盟他也可以同女人这样;不是在法律婚姻中,而是在绝对神秘的结合中。

    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个建议。他浑身麻木,一种未出生的,缺乏意志或萎缩的麻木。或许是缺乏意志的缘故吧。他对卢伯特的建议感到异常激动,可他仍然要反对它,不愿对此奉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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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二十六章 一把椅子



    城里的旧货义卖摊每周一下午在老市场里营业。一天下午厄秀拉和伯金到那儿去了。他在鹅卵石上成堆的旧货中找着,看看能否买到点家具什么的。

    老市场所在的广场并不大,不过是一片铺着花岗岩石的空旷地带,平时只在墙根下有几个水果摊。这儿是城里的贫困区。路边有一排简陋的房物,那儿有一家针织厂,一面墙上开着许多椭圆的窗户;街的另一边开着一溜小商店,便道上铺着扁石;显赫的大房子是公共澡堂,是用新红砖砌成的,顶上还有一座钟塔。在这儿转来转去的人们看上去都那么短粗肮脏,空气也污浊,让人觉得是一条条下流不堪的街道。一辆棕黄色的有轨电车不时在针织厂的拐角处艰难地打转。

    厄秀拉感到十分兴奋,她竟置身于这些普通人中间,在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中徜徉着:怪模怪样的床上用品,一堆堆旧铁器、难看的陶器,还有些蒙着盖着的莫名其妙的衣物。她和伯金不大情愿地在这些破烂儿中穿行。他在看旧货,她则在看人。

    她看到一位孕妇时,很是激动。那孕妇正摆弄着一张席子,还要那位跟在她身后灰心丧气的小伙子也来摸摸席子。那年轻女人看上去那么神秘,充满活力,还有些焦急,而那小伙子则显得勉勉强强,鬼鬼祟祟的。他要娶她,因为她怀孕了。

    他们摸了摸席子后,那年轻女人问坐在杂货堆中的老人席子卖多少钱。老人告诉她多少钱后,她又回头去问小伙子。那小伙子很害羞,挺不好意思的。他扭过脸,嘟哝了一句什么。那女人急迫地摸摸席子盘算了盘算,然后同那脏稀稀的老人讨起价来。这段时间里,那小伙子一直站在一边,露出一副腼腆相,恭敬地听着。

    “看,”伯金说,“那儿有一把不错的椅子。”

    “漂亮!”厄秀拉叫着:“好漂亮!”

    这是一把扶手椅,纯木的,可能是白桦木,可做工极其精巧、典雅,看到它立在肮脏的石子路上,几乎让人心疼得落泪。椅座是方形的,线条纯朴而纤细,靠背上的四根短木柱让厄秀拉想起竖琴的琴弦。

    “这椅子,”伯金说,“曾经镀过金,椅背是藤做的。后来有人钉上了这个木椅背。看,这就是镀金下面的一点红颜色。其余的部分都是黑的,除了黑漆掉了的地方。这些木柱样式很和谐,很迷人。看,它们的走向,它们衔接得多好。当然,木椅背这样安上去不对,它破坏了原先藤椅背的轻巧和整体的浑然。不过,我还是喜欢它。”

    “对,”厄秀拉说,“我也喜欢。”

    “多少钱?”伯金问卖主。

    “十先令。”

    “包送——”

    他们买下了椅子。

    “太漂亮,太纯朴了!”伯金说,“让我太高兴了。”他们边说边从破烂儿中穿过。“我们国家太可爱了,连这把椅子都曾表达点什么。”

    “现在它就不表达什么吗?”厄秀拉问。每当伯金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就生气。

    “不,什么也不表达。当我看到那把明亮、漂亮的椅子时,我就会想起英格兰,甚至是简。奥斯汀时期的英格兰——这椅子甚至表达了活生生的思想,欢快地表达着。可如今,我们只能在成堆的破烂儿中寻觅旧的情绪。我们没有一点创造性,我们身上只有肮脏、卑下的机械性。”

    “不对!”厄秀拉叫道,“你为什么总要贬低现在抬高过去?真的,我并不怎么怀念简。奥斯汀时期的英格兰,太物质化了——”

    “它能够物质化,”伯金说,“它有足够的力量改变社会。我们也物质化,那是因为我们无力改变社会,不管我们怎样尝试,我们一事无成,只能达到物质主义,它的核心就是机械。”

    厄秀拉忍耐着,一言不发。她没听他都说些什么。她在反抗。

    “我讨厌你的过去,它让人恶心,”她叫道,“我甚至仇恨那把旧椅子,别看它挺漂亮。它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美。我希望,它那个时代一过就砸烂它,别让它老对我们宣扬那可爱的过去,让我讨厌。”

    “我对可咒的现在更讨厌。”他说。

    “一样。我也讨厌现在,可我不希望让过去代替现在,我不要那把旧椅子。”

    他一时间气坏了。他看看阳光下澡堂上的钟楼,似乎忘掉了一切,又笑了。

    “好吧,”他说,“不要就不要吧。我也讨厌它了。不管怎么说,人不能靠欣赏过去的美过日子。”

    “是不能,”她叫道,“我不要旧东西。”

    “说实在的吧,”他说,“我们什么也不要要。一想到我自己的房子和家具,我就厌烦。”

    这话让她吃了一惊,然后她说:“我也这样。可一个人总得有个地方住。”

    “不是某个地方,是任何地方。”他说。“一个人应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住,而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不需要某个固定的地方。一旦你有了一间屋,你就完了,你巴不得离开那儿。我在磨房那儿的房子就挺完美,可我希望它们沉到海底中去。那固定的环境着实可怕,着实霸道,每一件家具都向你发布着命令。”

    她依傍着他离开了市场。

    “可我们怎么办呢?”她说,“我们总得生活呀。我的确需要我的环境美一些。我甚至需要某种自然奇观。”

    “你在房屋、家具甚至衣物中永远得不到这些。房屋、家具和衣物,都是旧社会的产物,令人生厌。如果你有一座都铎王朝式①的房子和漂亮的旧家具,你这不过是让过去永远地存在于你之上。如果你有一座波依莱特②设计的现代房屋,这是另一种永恒压迫着你。这一切都很可怕。这些都是占有,占有,威慑你,让你变得一般化。你应该象罗丹和米开朗基罗那样,一块石头雕不完就完工。你应该让你的环境粗糙、不完美,那样你就不会被它所包容,永不受限制,身处局外,不受它的统治。”

  

    ①都铎王朝(1485—1403)。

    ②波依莱特(1879—1943),法国著名时尚设计家,在1909—1914年间名声显赫。

    她站在街上思索着。

    “那就是说咱们永远也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完美住处——永远没个家?”她说。

    “上帝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他说。

    “可只有这一个世界呀。”她反驳说。

    他毫不在乎地摊开手。

    “同时,我们还要避免有自己的东西。”他说。

    “可我们刚买了一把椅子。”她说。

    “我可以对那人说我不想要了。”他说。

    她思忖着,脸奇怪地一抽动。

    “对,我们不要了。我讨厌旧东西。”

    “也讨厌新的。”他说。

    说完他们又往回走。

    又来到家具跟前。那对年轻人依然站在那儿:女的怀孕了,那男人长着长条腿。女人又矮又胖,但挺好看。男人中等个儿,身材很好。他的黑发从帽子下露出来,盖住了眉毛。

    他显得很清高,象受了审判的人一样。

    “咱们把椅子给他们吧。”厄秀拉喃喃地说,“瞧,他们正要建个家呢。”

    “我不支援他们,也不唆使他们买。”他使性子说。他挺同情那个畏畏葸葸的男人,讨厌那个泼辣、生殖力旺盛的女人。

    “给他们吧,”厄秀拉叫道,“这椅子对他们很合适——这儿没别的了。”

    “那好吧,”伯金说,“你去说,我看着。”

    厄秀拉赶紧朝那对年轻人走过去,他们正商量买一个铁盆架子,那男人象个囚犯偷偷摸摸地出神地看着,那女人在讨价还价。

    “我们买了一把椅子,”厄秀拉说,“可我们不要了。你们要吗?你们要的话,我将会很高兴。”

    那对年轻人回头看着她,不相信她是在跟他们说话。

    “你们看看好吗?”厄秀拉说,“确实很好,可是,可是——”她笑了。

    那两个人只是看着她,又对视一下,不知怎么办好。那男人奇怪地躲到一边去了,似乎他能够象老鼠一样藏起来。

    “我们想把它送给你们,”厄秀拉解释说。她现在有些迷惑不解,也有点怕他们。那小伙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他象安祥,而盲目的动物,简直不是个人,他是这种城市的特产,显得单纯、漂亮,又有点鬼鬼祟祟,机灵鬼儿似的。他的眼睫毛又黑又长、倒是还漂亮,但目光茫然,忽闪忽闪地亮着。让人害怕,他的黑眉毛和其它线条勾勒得很好看。对一个女人来说,他会是一个可怕但又十分奇妙的恋人。那合适的裤子肯定包着两条生机勃勃的腿,他象一只黑眼睛的老鼠那样健康、沉静、光滑。

    厄秀拉怕他但又迷上了他,浑身不禁震颤起来。那粗壮的女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于是厄秀拉不再注意他了。

    “您要这把椅子吗?”她问。

    那男人斜视着她,几乎是无礼地观赏她。那女人紧张起来,样子足象个小贩儿。她不知道厄秀拉要干什么,对她有所戒备。伯金走过来,看到厄秀拉这副窘相和害怕的样子他恶作剧似地笑了。

    “怎么了?”他笑问。他的眼皮垂着,那样子象在启发什么,又象在嘲弄人。那男人甩甩头指着厄秀拉用一种奇特和蔼的声调说:“她要干什么?——啊?”说着他嘴角上露出一丝怪笑。

    伯金无精打采地看着他,眼神中不无讽刺。

    “送你一把椅子,上面还贴着标签呢。”他指指椅子说。

    那男的看看椅子。两个男人之间充满了敌意,难以相互理解。

    “她为什么要把椅子给我们?”这随随便便的口气让厄秀拉感到屈辱。

    “我以为你会喜欢它,这是一把很漂亮的椅子。我们买下了它,又不想要了。你没有必要非要它不可,别害怕。”伯金疲惫地笑道。

    那人瞟了他一眼,虽然并不友好,但还是认可了。

    “既然你们买了它,为什么又不要了?”女人冷冷地问,“你们用正好,你最好看一看,别认为这里面有什么玩意儿。”

    她很敬重地看着厄秀拉,但目光中不无反感。

    “我倒没那么想,”伯金说,“不过,这木头太薄了一点儿。”

    “告你说吧,”厄秀拉满脸喜庆地说,“我们马上要结婚,该添置点东西。可我们现在又决定不要家具了,因为我们要出国。”

    那粗壮、头发蓬乱的女人羡慕地看着厄秀拉。她们相互欣赏着。那小伙子站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宽大的嘴巴紧闭着,那一敝小胡子很有性感。他冷淡、茫然,象一个冥冥中的幽灵,一个流浪者样的幽灵。

    “这东西还不错,”那女子看看她男人说。男人没说话,只是笑笑,把头偏向一边表示同意。他的目光毫无改变,仍旧黑黑的。

    “改变你的主意可不容易。”他声音极低地说。

    “只卖十个先令。”伯金说。

    那男人看看他,做个鬼脸,畏畏葸葸的,没有把握地说:“半英镑,是便宜。不是在闹离婚吧?”

    “我们还没结婚。”伯金说。

    “我们也没有呢,”那年轻女子大声说。“星期六才结呢。”

    说话间她又看看那男的,露出保护的神情,既傲慢,又温柔。那男人憨憨地笑了,扭过脸去。她拥有了这个男人,可他又那么满不在乎。他暗自感到骄傲,感到了不起。

    “祝你们好运气。”伯金说。

    “也祝你们好运气,”那女人说。然后她又试探着问:“你们什么时候结?”

    伯金看看厄秀拉说:“这要由女士来定。只要她准备好了,我们就去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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