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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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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体可怕地变形了。

    戈珍懂得这一切,凭的是她的下意识而不是她的头脑。她知道她下一步怎么走——她知道离开杰拉德以后走向何方。她怕杰拉德,怕他杀了她。可她不愿意让人杀死。仍有一缕细丝将她跟他连在一起。她用不着以自己的一死来斩断这根线。她还有更远的路可走,有更美的东西要她去体验,在她死之前她还有很多不可名状的微妙感觉需要体验。

    杰拉德不配体验最终的微妙感觉。他无法触及她的敏感点。可是他那粗野的打击无法刺中的地方却让洛克那昆虫一样的理解力象小刀一样一点点触到了。至少现在是她摆脱一个人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的时候了——投向那个生物,那个最终的艺术家。她知道,在洛克的心灵深处他与一切都无关,对他来说没有天、没有地、也没有地狱。他没有忠诚朋友,也不追随别人。他只是独善其身,离群索居,我行我素。

    可杰拉德的心却依然留恋着外界,留恋着别人。他的局限就在于此。他有他的局限性,受着必然的限制,他需要善,需要正义,需要与自己的最高目标成为一体。这最高目标也许就是对死亡过程的完美细腻的体验同时保持自己的意志不受损害,可是他做不到。这就是他的局限性。

    自从戈珍否认了她同杰拉德的夫妻关系,洛克隐约感到些儿胜利。这位艺术家似乎象个飞旋着的鸟随时准备扑向戈珍。但他并没有鲁莽地扑向戈珍,他从来都不会在错误的时机出击。不过,他那黑暗中的本能很自信,神秘地与她产生感应,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两天以来一直讨论着艺术和生活,两个人谈得十分投机。他们赞美往惜的东西,对过去的成就表现出多愁善感、孩子气的欣喜。他们特别喜欢十八世纪末叶,那是哥德、雪莱和莫扎特的时代。

    他们品味着过去,欣赏着过去的伟人,就象把玩着象棋和活动木偶,从中获得快乐。他们把所有的伟人都排在木偶戏中,由他们掌握剧情。至于未来,他们谁也没提一个字,偶尔戏谑地说梦道,人会发明一场可笑的灾难来毁灭世界:某个人会发明一种炸药把世界炸成两半,每一半都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弄得地球上的人惊慌不已。或着地球上的人分成了两派,每一派都认为自己是完美正确的,而对方是错的,应该被毁掉,于是世界的又一种末日来临了。洛克则做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梦:地球变凉了,冰天雪地,只有北极熊、白狐这样的白色生物能够生存,人则象可怕的白色雪鸟在残酷的冰雪世界中抗挣着。

    除了编排这样的故事以外,他们从不谈论未来。他们最喜欢嘲弄般地想象世界的毁灭,或着很伤感地把玩过去。他们要伤感而快活地重建起那个世界:魏玛的哥德,穷困而忠于爱人的席勒,或再见到颤抖的让。雅克。卢梭,芬尼的伏尔泰或朗读自己诗歌的腓烈特大帝。

    他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谈文学、雕塑和绘画,深情地谈论米莱克斯曼①、布莱克②、弗赛利③、费尔巴哈④和伯克林⑤。他们觉得这些伟大艺术家的生涯可以谈上一辈子。不过他们更喜欢谈论十八和十九世纪的伟人。

  

    ①弗莱克斯曼(1755~1826),英国雕刻家。

    ②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画家。

    ③弗赛利(1741~1825),瑞典画家。

    ④费尔巴哈(1804~1872),德国哲学家。

    ⑤伯克林(1827~1901),瑞士画家。

    他们用几种语言混合着交谈,主要讲法语。可他总是在每句话的最后结结巴巴地讲一点英语,并用德语下结论。而她则灵活地随便用什么语言结束自己的句子。她特别喜欢这样的谈话。尽是奇妙的语句、双关语,朦朦胧胧的。用三种不同色彩的语言丝线织成的对话真让她感到快活。

    整个交谈过程中,这两个人围绕着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徘徊不前。他想要这团火,可又迟疑不前。她也想,可她又想扑灭这团火,永远扑灭它,因为她还有点怜悯杰拉德,还跟杰拉德藕断丝连。最重要的是,一想起跟杰拉德的关系,她就感伤起来,可怜自己。就因为过去发生的一切,她感到被一种永恒,看不见的线拴在他身上——就因为过去的一切,就因为那个夜晚他第一次来找她,疯狂地闯进她的卧室,因为——杰拉德渐渐地厌恶起洛克来,恨透了他。他并没有拿他当一回事,只是看不起他罢了。可是他感觉得出戈珍受了这个小矮子的影响。只有这一点把他气疯了。洛克的身影、洛克的生命竟统治了戈珍,这还得了!

    “那小歹徒怎么会迷住你的呢?”他有一天非常迷惑不解地问。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压根儿看不出洛克何以迷人、何以值得人看一眼。杰拉德试图在洛克身上找到一些足以使女人迷恋的英俊或高贵处。可没有,他只让杰拉德感到恶心,象个虫子一样让人恶心。

    戈珍的脸红了。这种攻击她永远也不会原谅。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反问,“天啊,没跟你结婚真是一大幸事!”

    她那蔑视的腔调镇住了他,噎得他一下子说不上话来。但他马上又缓过气来。

    “告诉我,只要告诉我就行,”他压低嗓音阴险地说:“告诉我,他哪一点迷上了你。”

    “我并没有让他迷住。”她冷漠、单纯地反驳他。

    “是的,你是让他给迷住了。你让那条小干巴蛇给迷住了,就象一只小鸟随时准备跳进它的口中。”

    她气愤地看着他。

    “我不爱跟你说话。”她说。

    “你爱不爱跟我说话这没关系。”他说,“这并未改变你要跪在那只小虫子跟前吻他的脚这个事实。我不想阻拦你这样做,去吧,跪下去吻他的脚。可我想知道是什么迷住了你,是什么?”

    她沉默着,气坏了。

    “你怎么敢对我吹胡子瞪眼?”她大叫道,“你竟敢这样,你这个面首,你还想欺负我。你有什么权利欺负我?”

    他脸色熬白。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她得受这条狼的控制。因为她受着他的控制,她恨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杀了他。在她的想象中她已经杀了这个站在面前的男人。

    “这不是什么权利的问题,”杰拉德说着坐在椅子中。她看着他身体动作的变化,他紧张的身体机械地动着,象被什么魔力驱使着。她对他的恨中带有几分蔑视。

    “这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权利的问题,当然我有,请记住。我只想知道的是,是什么东西让你屈从于楼下的那个下流雕塑家,是什么让你象个可怜的虫子一样崇拜他?我想知道你在追求什么。”

    她站到窗边去听他说话。然后转过身来。

    “是吗?”她极随便、极果断地说,“你想知道他吗?因为他理解女人,因为他不愚蠢。就这么回事。”

    杰拉德脸上露出一丝奇怪、歹毒、牲口一样的笑容。

    “是什么样的理解呢?”他说,“那是一个跳蚤的理解,一个长着象鼻蹦蹦跳跳的跳蚤。你为什么屈从于一个跳蚤呢?”

    戈珍头脑中想起了布莱克对跳蚤的灵魂的描述。她想用这种描述来刻画洛克。布莱克也是个小丑。可是他应该回答杰拉德的问题。

    “你不以为一个跳蚤的理解比一个傻瓜的理解更有意思吗?”她问。

    “一个傻瓜!”他重复道。

    “一个傻瓜,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一个笨蛋。”她说完又加了一个德文词。

    “你是管我叫傻瓜吗?”他问,“好吧,当傻瓜不是比当楼下那样的跳蚤更好吗?”

    她看看他。他那种愚蠢相让她讨厌。

    “你最后那句话露了真相。”她说。

    他坐着,茫然无措。

    “我这就走。”他说。

    她开始进攻他了。

    “请记住,”她说,“我完全不靠你,完全。你做你的安排,我做我的。”

    他在思量着。

    “你的意思是从现在起我们就谁也不认谁了?”

    她犹豫一下,脸红了。他给她设下了圈套,迫使她上当。

    她转过身冲他说:“谁也不认谁,这永远不可能。如果你想自做主张,我希望你明白你是自由的,压根儿用不着考虑我。”

    她的话暗示她还需要他,仅这么一点点暗示就足以激起他的激情。他坐在那里,体内产生了变化,血管中不由自主地荡起一股热血。他的心呻吟着,可是他喜欢这样。他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他在等她。

    她立即就明白了,不由得厌恶地打起冷战。都这种时候了,他凭什么还那么目光热切地期待她?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还不够把他们彻底分开、让他们的心冷却吗?可他还在对她满怀着期待呢。

    她有点手足无措了,偏着头说:“只要我有什么变化,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

    他茫然地坐在屋里,极端失望,这失望感似乎渐渐地毁灭了他的理解力。可是他的潜意识仍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一动不动,没有思想,没有感知,就这样坐了好半天。然后他站起身到楼下去同一位大学生下棋。他此时神情很爽朗,显出一副天真烂漫相。他这种样子令戈珍很不安,令她害怕,她真恨他这德行。

    在这之后,从没问过她个人问题的洛克开始打听她的情况了。

    “你没结婚,对吗?”

    她凝视着他。

    “根本没有,”她很有分寸地回答。洛克笑了,脸上挤出奇特的表情。他的前额上飘着一缕细发。戈珍注意到他的皮肤、手和手腕都是发亮的棕色。他那双手似乎握得很紧。他象一块黄玉闪着透明的棕色光泽。

    “很好嘛。”他说。

    他得有点勇气才敢往下问。

    “伯金太太是你姐姐?”

    “对。”

    “她结婚了吗?”

    “结了。”

    “父母还健在吗?”

    “在。”戈珍说。

    接着她简单地告诉他她现在的处境。他一直凝视着她,目光很好奇。

    “是这样!”他吃惊地说,“那克里奇先生很富吗?”

    “对,很富,他是个煤矿主。”

    “你们交朋友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

    一阵沉默。

    “真的,我感到吃惊,”他终于说,“英国人,我原来以为很冷漠。你离开这儿以后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做什么?”她重复道。

    “对。你不能再回去教书了。不能。”他耸耸肩道,“那是不可能的。让那些什么都干不成的恶棍去干那种事吧。你,你知道,你是个非凡的女子,了不起的女性。为什么要否认这一点?为什么要有疑问?你是个非凡的女人,为什么要走别人的老路,过普通人的生活?”

    戈珍看着他的手,绯红了脸。她很高兴他那么坦率地说她是个非凡的女性。他说这话不是要讨好她,要知道他是个有主见,讲话很客观的人。他这样说,就跟他在说一尊雕塑是非凡的一样,因为他认为怎样就是怎样。

    听他这样说她很感动。别人总喜欢用一种尺度和模式去衡量一切。在英国,十足的平凡就是美德。听人说她非凡,她感到如释重负。从此她再也不用为那些俗气的标准发愁了。

    “你知道,”他说,“我可是一文不名。”

    “哦,钱!”他耸起肩道,“人长大了以后,钱是为你效劳的。只是年轻时难以有钱。别为钱犯愁,弄钱很容易。”

    “是吗?”她笑道。

    “总是这样。只要你要,杰拉德家会给你一笔钱的——”

    她的脸红透了。

    “我会向任何一个人要,”她很艰难地说,“但就是不向他要。”

    洛克凝视着她。

    “好,”他说。“就算向别人要吧。只是不要回那个英国去,别再回那所学校。别去,别那么傻。”

    又一阵沉默。他不敢要她跟他走,他甚至不敢肯定她会需要他。再说她也怕他提这样的要求。他珍惜自己的孤独,很怕别人分享他的生活,甚至一天也不行。

    “我唯一了解的别处就是巴黎,”她说,“可我无法忍受巴黎。”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洛克。洛克垂下头把脸扭向一旁。

    “巴黎,不行!”他说,“陷入爱的信仰、最新式的主义和新的崇拜基督热中,还不如整天骑旋转木马的好。不过,你可以去德累斯顿。我在那儿有一间画室,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哦,很容易干的工作。尽管我还没看过你的作品,可我相信你行。到德累斯顿来吧,那可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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