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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
亨利希走进他的办公室,向三个伙计布置今天的工作。他瞥了一眼沃特给他的日程表:日出和早间购物只有几个钟头,他们应在十点半之前回到旅店。
难道他们买了更多的圣诞礼物?
伙计们告诉了他昨晚的火灾。
“有人跳进湖里吗?”
大家都笑了,不过那个男人的确吓得跳了起来。还好房间的损失不大,刚刚更换了天花板上烧坏的部分。
亨利希挠了挠头,他本来要买一顶防火的帐子。不过一个老板的儿子,坚持要他采用部落制作的帐子——这已是旅馆第三次失火。
“挂起帐子,但是把蜡烛拿走。”亨利希说。
“‘电视明星’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伙计们告诉亨利希,“一个裸体女人。”说完他们吃吃地笑了。
“哪一个?”
伙计们回答:“那个中国女人。”
亨利希点点头,肯定柏哈利的品味。
“另外很抱歉报告您,老板,我们又发现了一宗失窃。”
“这次是什么?”
“自行车发电机,但这次他们丢下了自行车。”
“屋子没有照我的要求锁上吗?”
“锁被斩断了,断口很干净。”
“看门狗怎么了?”
“还在围栏里,不过正嚼着新鲜的骨头。”
亨利希数了数过去六个月失窃的东西:一台小电视机,用来非法接收国际频道的卫星接收器,一辆自行车,手摇的手电筒,一些丰田十二伏电池,一盒姜味的瓜子,以及如今的自行车发电机。
“进城看看发电机是否在黑市上。”
但亨利希知道发电机几乎不可能被找到。他将向美国“电视明星”收取两百美元的火灾损失,虽然修复这些损失只需要不到十美元。他将用剩下的钱买一台新的发电机,或许这次是一台燃料发电机。
对于任何问题,你只需要变得更有创造性一些,总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沉没之鱼》 第三部分边缘
17.边缘
中国人对于边缘有古老的审美,我父亲曾向我背诵过一首李白的诗——
湖与元气连,
风波浩难止。
天外贾客归,
云间片帆起。
龟游莲叶上,
鸟宿芦花里。
少女棹归舟,
歌声逐流水。
而在我六十三岁这年,我的美国朋友们就站在那个边缘上。
黎明时分,薄雾升起,犹如湖泊在呼吸。而远处烟气缭绕的山峦,渐渐淡去,只剩渐浅轮廓,灰的、紫的、蓝的,直到融化在牛奶般的蓝天里。
小艇的马达已经关闭,四周一片静谧。湖面倒映的山峦,令朋友们回忆起他们忙碌的生活。这是怎样一种不曾有过的宁静?
“我感到世界的嘈杂仿佛停止了。”
朱玛琳小声说。然而她又猜想柏哈利究竟出了什么事。昨晚他是否彻夜未眠,正如她一样呢?她瞥了女儿一眼。即便允许她早餐破例吃那些禁止的食物,咖啡蛋糕、油炸圈饼和可乐,但埃斯米还是不说一句话。
母亲和柏哈利的事让小女孩感到面上无光。他俩看上去太愚蠢了,他们毁了整个屋子,几乎杀了自己。而这里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没法处理这事。”
玛琳告诉女儿,然后几小时不再看她,这让她感到胃疼。好吧,现在让妈妈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伙计们,这真是太值了!”
怀亚特说。温迪点了点头,她面色一片安静。
海蒂自从谋杀案后再没有过这样的平静。晨雾将她的烦恼带到九霄云外。她第一次没再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比如翻船……不,她把这些东西赶出脑海,转过脸来面对层层山峦。
佛的教义在这里似乎是真实的。
薇拉想生命只是一种你必须舍弃的幻觉。随着不断长大,她意识到自己在面对死亡的问题上,看法有了转变。
年少时,死亡不过是哲学上的意义;年过三十,它是无法承受的将来;到了四十岁,它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而在她五十岁时,她已能用更加理性的方式去面对死亡。
订立最后的遗嘱、逐条记录财产、填写器官捐献表、详细准备生前的遗嘱,当她到了六十岁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对死亡的哲学理解。死亡并非是失去生命,而是经过一系列的舍弃而达到的顶点。
你必须将自己从空虚、欲望、野心、苦难和挫折,以及一切自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如果你做了,那么你便会消失掉,不留痕迹地离去。
正如黎明时萦绕于湖面上的晨雾。
我对这个想法感到惊骇。蒸发?这会发生在我身上吗?我想要延伸,去填满那片虚无,去收回一切我失去的东西。
我想用所有我尚未说出的话填入这片宁静。
《沉没之鱼》 第三部分紧急调查
18.紧急调查
造纸工是第一个向警方报告看到过失踪游客的人。
“你是在他们失踪前还是失踪后看见他们的?”警察问。
“应该是失踪前,”造纸工答道,“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我看见过他们?”
他们站在造纸工房前,房子是一间有六根柱子的屋子。那些游客曾来参观过他是怎么造纸的:他提起一只桶,把捣碎的桑叶倒在有木框的丝布上,接着他拿起一把木铲,将“黏土”均匀细密地抹在布上。
他现场示范给警察看,还拿了一点花瓣和蕨类植物洒在丝布上,显得鲜艳迷人。
造纸工说那个带着一条狗的漂亮小姑娘非常喜欢这东西。
他走向另一个已经晒干的木框,揭下一张粗制纸,这种纸在美国的文具店要卖到十美元。你能相信吗?十美元。无论如何,那是他们告诉他的,尽管他只要了他们一百块。
小女孩刚拿起一张纸,那个中国女人,想必是她妈妈,便要掏钱买下来。那女孩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看她,就像她妈妈不存在一样。女孩发现了用同样的纸做的遮阳伞,这东西在游客中很受欢迎。中国女人又想给她女儿买一把,仅仅是因为女孩朝它看了一眼。在她妈妈付钱之后,小女孩笑了——虽然还是没有看她——我告诉你,美国孩子太容易讨好了,而他们要选的东西也太多了。
雪茄烟厂老板也说美国人来过。他知道他们是美国人,因为没有一个人吸烟,并且他们对上了漆的雪茄盒,似乎远比里面装的雪茄更为赞赏。他们礼貌地看着女工们制作雪茄。
此时警察停止询问,开始赞美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这女孩有一张甜美的脸庞和猫一样大的眼睛。她取出一片唱片形的雪茄叶,熟练地把烟草和木质根的混合物,还有多层玉米壳做成的过滤嘴卷起来。
老板使劲回忆着:一个留长发的高个男人买了一打雪茄,是为了可以免费获得一只雪茄盒。当他点燃一支雪茄开始吸时,有个黑人女人十分沮丧。还有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在脖子上开了一台呼呼运转的小型机器。
雪茄厂老板总结道:这些外国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几个丝织厂的女工也肯定地说,她们也见过这些外国人。她们的工作是从蚕茧中缫出丝来。她们说有个黑人女人和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人非常好奇,还问了不少古怪的问题。她们问到她们的工作时间。
“只要是有阳光就工作,”纺纱女工答道,“黎明到黄昏,天天如此。”
“那么工资呢?”
“每天两百到三百块。”——还不到一美元。
那如果她们生病或是受伤怎么办?会支付给她们多少钱?
“不工作的日子当然没有钱。”
她们告诉她。这些问题多么愚蠢!警察也跟着点头。
丝织厂二楼要吵很多。这里都是年轻女人,因为是织布女工,必须得有力气操作织布机。她们说那个黑人女人十分惊讶于她们的技巧,游客认为她们的身体几乎是机器的延伸。
一个年轻女工迅速地将双脚在织布机的内外踏板上来回移动,舞蹈似的把脚弯曲成弓形。同时她的双手以另一个节奏工作,用恰到好处的力量牵引一串细线,让穿线机往复运动。
这项工作要求极高的注意力和协调性,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将敏锐的目光保持这么长时间。从破晓到黄昏,女工可以完成整整一码长的,图案精巧复杂的丝绸。这些丝绸以十美元的价格出售,给公司赚取了丰厚利润。
她们告诉那个黑人女人,她们喜欢这项工作,始终不变本身就是一种满足,每天看见同样的织布机和线轴的平静,身边相同的工友,相同的木墙和高高的屋顶。只是偶尔会有雨水敲打屋顶,像神的手指的声音,这是小小的,但是令人愉快的侵扰。
其中一个女工告诉警察:一会儿工夫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只留下强烈的气息。一定是被神抓走了。
《沉没之鱼》 第三部分通往天堂之路(1)
19.通往天堂之路
好了,让我叙述事实经过吧——
早上九点半,我的朋友们结束了对织布厂的参观。他们回到了码头上,准备登上小艇。
“我们的下一站,”沃特向大家说,“是我给你们的圣诞惊喜。我们可能需要稍稍往里再走一点,但我想你们会非常喜欢的。”
每个人都喜欢“圣诞惊喜”,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音节组合啊。黑点和老手也听到了,这些美国人是如此轻易地应允了邀请。
一个惊喜可能是任何事情。
沃特所准备的“惊喜”,其实是去参观一所学校。那里的孩子们练习用兰那语演唱 “鲁道夫和红鼻子驯鹿”。他和那儿的老师认为这将会是一件大好事,不论是对孩子们还是对外国人。
他会把所有十二月份的旅游团带到这里,并建议他们为学校的图书馆作一次小小的捐款。即使这所学校并不正式庆祝圣诞节,但作为“拜访兰那王国”计划的一部分,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到兰那王国,从而改变外国人对这里的印象,也是他们的义务。过去沃特带来的两个团,声称这是他们旅程上的亮点,他们说这样的参观使他们的内心深受感触。
当我的朋友们在码头上等待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卑微的盛典,将会是他们的圣诞惊喜。他们很不耐烦地等待,看是什么样的敬畏或娱乐在等着他们。但正如往常一样,又有人迟到了,这次等待的是鲁珀特。
“你应该买块表给他。”薇拉尖锐地提醒莫非。
“他有表!”
“那就买一个有定时器和闹铃的。”
莫非不耐烦地说:“他的表有两个定时器。”
这时黑点也走下了船,要帮沃特找到那个男孩。两个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约定十五分钟后回来。
码头旁还有兜售小饰品的卖主,在这里可以买到漂亮的漆器,并欣赏独特的民间艺术。
本尼和女卖主正一门心思地讨价还价,莫非、怀亚特和马塞先生则在码头上吸起了雪茄,评价它们的味道介乎于香烟和大麻之间。埃斯米沉迷于妈妈买给她的礼物,她还发现了一袋可以和小狗分享的红烧火鸡肉干。
不到十分钟,他们看见戴着棕色腰布的船员和鲁珀特一起返回。男孩说他正在给当地人表演纸牌戏法。
“我不是告诉过你,任何人都要集体行动吗?”莫非向儿子呵斥,“你不可以一个人溜走做你想做的事。”
鲁珀特解释说:“他们求我表演给他们看。”
“诚实点!”
莫非又开始那一套关于责任的说教:让十一个人等候自己是多么粗鲁无礼。
“是十个,”鲁珀特争辩道,“柏哈利不在这儿。”
“那沃特呢?”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对了,沃特去哪儿了呢?
十五分钟已经过了,又过了半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结果,船夫“老手”又去寻找沃特了。
五分钟后,他笑容满面地回来,和黑点迅速交流了一番。
“好的,不用担心。”
黑点打手势让游客们上船,但并没有说沃特在哪里,他含糊地指向湖对面:“我们要去那儿。”
“嗨,”埃斯米说,“他说英语。你们注意到了吗?他说英语!”
没有人留意这小女孩的话,他们认为每个人都会说几句英语。
“沃特究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