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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得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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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第一件事……

    「可以叫我奈月就好。」奈月害羞地说道。

    「……奈月,同学?」

    「这样太啰心了,不用加同学。」

    「为什么?啊,呃,我不是不愿意啦。」

    奈月垂下眼帘摇摇头。

    「因为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

    「……你是说,消失的那个人?」

    那个在我们之间,对奈月而言应该曾经是唯一的朋友的某个人。

    奈月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还想再问,我想她总算要告诉我其他的事情了吧。但我仍然没有问出口。因为第二件事,她是这么说的:

    「不要对我问东问西。」

    我呼了一口气。

    「反正你又想不起来,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我只能点头。确实如此。

    第三件事。

    「你有数位相机吧?」

    我眨了眨眼睛。奈月的眼神只有一次扫过我的脸庞。

    「我现在带在身上。」

    「给我看。」

    奈月接过数位相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液晶荧幕。

    「我可以看里面的照片吗?」

    我想了一下。她为什么想看里面的照片?我几乎没怎么使用,应该也没有不可告人的照片才对。「可以啊,你按右下方的红色按键。」

    我正要说明使用方法时,奈月已经在液晶荧幕上叫出画面看得入神。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她一张接着一张看,喀嚓喀嚓操作按键的声音。我的心情就像是自己一个人被丢在冰冷的雨中似的。奈月是在确认什么吗?

    确认里面拍到了什么,或者是——没拍到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相机已经回到我手上。

    「如果是数位相机的话,你要拍也可以。」

    奈月那迫不及待的眼神一刹那触碰到我的心。

    我站起身来,拍拍被扶手上的水滴弄湿的裤子,伸手拿起胸前的相机,然后又坐回去,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四次左右。

    「你不想吗?」

    奈月的脸颊和耳根都红了,我拚命摇头。不是不想。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在我心中,那些逐渐溶解的和那些逐渐冻结的东西开始产生奇妙的倾轧。

第一卷 第六章

    由于害怕某些东西崩坏,到目前为止的十五年里,我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的。这让人想到小孩子在公园里的沙坑玩的山崩游戏。用沙子作成一座大山,然后从下面慢慢挖沙出来玩可是不能让山崩塌。我站在那座山前想不出办法,一直盯着它看。只要不出手挖,就算什么都得不到,至少它不会垮下来。然而总有一天会下雨,把一切侵蚀后冲走。

    我持续拍照的理由结果也是走到这一步。我只是害怕遗忘这件事本身,朝乌云不停地按快门。然而我甚至连接触那些消失的人都办不到。

    现在也是。我好怕,就是怕,不敢向奈月确认。

    隔周,我在家里的储物柜到处寻找,发现一个小小的桌上型喇叭。那是个只需要接上耳机端子,不需要接电源的小喇叭。虽然音量不大,但是在那个寂静的公园里使用应该绰绰有余了吧,我心里这么想着,把它带到了学校。

    然而奈月看到喇叭,不知道为什么却很生气。

    「你干嘛带这种东西来!」

    我很错愕,看看喇叭又看看她膝上的CD随身听。

    「呃,可是,总不能老是用一副耳机,这样听很辛苦啊!」

    「啊,唔,嗯,是……是这样没错,可是……」

    奈月坐上白桦木扶手,捏着耳机的线,两只脚踢来踢去。看到她在教室里沉静的模样时很难联想到,她其实非常孩子气。

    「你想用耳机听吗?那我们轮流听。」

    「那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没什么。笨蛋。」

    奈月从CD随身听上把耳机拔下来,别过脸。我摇摇头,重新将喇叭接上去。公园里微风吹过草地的声音,夹杂着摇滚乐的节奏。听起来很像三公里外的村子里举行祭典时的音乐,感觉很凄凉。

    播放一张专辑的时间中,她在树荫下静静倾听,而我则拿着一点也不熟悉的数位相机拍着这世界终点的黄昏景致,有时也同时偷偷把她拍进镜头的一隅。这么做就可以让自己吸着想像中的空气、踏上想像中的草地。对着想像中的夕阳景致眯着眼,然后假装自己好像没有发现这些事。

    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奈月又想做什么?难道她非得每天连广播、相机、旁边的人都换上替代品,才能度过这一小时吗?

    艾迪柯克兰结束后,我从奈月脚下放着的袋子中随意取出一张CD。那是还未拆封的海滩男孩合唱团。在拆开新CD的塑胶封套时,有一种让人微微麻痹的陶醉手感。把收音机换成了CD随身听后,我们固定每天开一张未拆封的新CD。由于奈月买的量很大的缘故,袋子里还有很多等待拆封的CD。

    盖上随身听的盖子,犹如香槟冰沙似的美妙吉他合奏与和弦流泻而出。

    这是《Surfin'U。S。A。》。

    只要一个也好,歌词里陆续登场的那些海滩是否有残留下来呢?加州或是哪里,那耀眼的白净沙滩、晒得发亮的女孩小腿肚,还存在着吗?

    奈月静静凝视着《Surfin'U。S。A。》专辑封面上画的冲浪者横断大浪的图片好一会儿。

    「这些人还在的时候,还有海啊。」

    我听见她这么自言自语。原来她跟我想的一样,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海滩男孩合唱团还在呢,不要说得他们好像都死了。」

    「是吗?」奈月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然后把专辑封面放在草地上。当然——就算这些团员里有两、三个人已经去世,我们也不会知道就是了。

    「而且我猜这大概只是他们用想像写出来的歌。」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布莱恩威尔森根本就不会游泳的报导。但是这样比较好。光靠想像力乘着冲浪板冲到海上四处遨游,到世界各个海岸去,连不存在的海岸也可以去。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这个时代完全不知道海的我们。

    「但是,那果然不可能是真正的海吧。」奈月带着无趣的表情说道。这么说来,忘记是什么时候,她曾说过毕业旅行想去海边,把莉子她们吓了一跳。

    一时之间,我在脑海里重复地组合又拆散这些句子。我想问奈月什么事的时候,内心又缩了回去。因为怕得到致命的答案而怯懦。就像通过装满了小石头和砂子的滤水器的水滴一般,我的问题都是一滴一滴挤出来的。

    「你看过海吗?」

    奈月摇摇头。

    「听说海水已经完全干了,看到那个景象的人都失去了记忆。」

    那个传闻我也听过。在许多海岸线被禁止进入的理由中,这算是相当合理的一种。只要没有人说他看到了海,就能够说明一切。

    「如果是这样,我很想去看。」

    因为奈月这么说,我看了看她的侧脸。仍然只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什么意思?想失去记忆吗?不会吧。不,可是,糟糕了。以后就糟糕了。一旦知道了,会发疯的。我不发一语。

    听完两张专辑后,周遭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奈月关掉CD随身听收进书包里。然后一定会要我把数位相机里的照片给她看。她会把那天拍的照片全部确认一遍后才会还给我。她究竟在确认什么?

    我隐约觉得,那是最核心的问题。但是每一个黄昏重复同样的事,我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质疑她。

    「为什么数位相机就没关系?」

    奈月的眼光顺着草上伸长的扶手一路看过去,避开我的脸。

    「之前我想用传统相机拍你,你说不行是吧?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你记住。」

    我把数位相机放进相机包,用双手握住,按在肚子上。明明刚刚还在拍照的相机,却感受不到任何热度。

    「你果然知道。」

    奈月点点头。

    她知道我的Nikon U会烙印死者的记忆。奈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以前我自己告诉她的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不,她为什么知道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

    「不希望我记得你……意思是……」

    脚下的草随着晚风摇摆。

    「因为,即使我消失了,你也只会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她不是值得你伤心的人,然后在照片上写上名字归入你的相本里吧?」

    「那是因为——」

    确实如此。那是我的方法。也是我的自由吧?是我凭毅力做的事。这我当然明白。如果不留下来,我会觉得很混乱。留下来也会很混乱,但是总比忘记来得好。

    「那样还不如忘了比较好。」奈月丢出这句话。「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的悲伤过,才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这什么意思?」

    我渐渐语无伦次,呆住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过分了?我为什么非得被你这样责备不可?会因为遭到遗忘、或是没有被遗忘而感到痛苦的,只有死者本人吧?也就是说那种痛苦是无从述说的。不是吗?

    可是,奈月却用痛苦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讨厌你这种地方。最讨厌了!」

    奈月走了之后,我还是坐在白桦木扶手上,凝视着自己逐渐伸长的影子。风变大了,卷起一阵草浪。我拉紧了大衣的衣领,寒气还是从衣摆跟袖口甚至衣缝间爬了进来。

    奈月知道我的事。这个事实我已经不知道用舌头和指尖确认过几次。那些相簿里有封印的死者记忆这件事,我甚至连莉子都没提过。如果是这样,之前那些异常的感觉,便已经可以用这双手清楚地寻找出轮廓了。

    在我和奈月之间,如果曾有过那样重要的言语交谈,那为什么不过是居于我们之间的某个人消失,我竟然就忘记奈月了?莉子也是。她手机里还留着奈月的号码,又能够那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可见在失去记忆之前,她跟奈月很可能本来就是好朋友了。

    至于保健老师,也许不存在吧?我终于找到了这个简单的答案。这不是补偿行为。我和奈月,在我忘记她之前,一直都是那样在公圔里听着那些老摇滚歌曲的。后来——

    奈月就消失了。

    所以我们才会忘记她。

    我的思考到这里停住了。其他都可以很合理地说明,但除了一点之外。奈月毕竟没有消失。虽然大家都只记得她的名字,但她确实存在。

    只记得她的名字……

    说不定是——几乎要消失了,只剩下名字。

    如果是这样,就全说得通了。虽然我没有看过正在消失的人,也不明白只留下名字的理由。奈月如果是正在消失,那么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她对那些只有已经消失的人才知道的事那么愤慨。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的悲伤过,才能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真正的悲伤。

    当然,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因为,反正死去的人即使留下什么,也不过就是不会动的血块和骨头吧。走过的时候避开不就好了吗?

    但是我彻头彻尾的错了。真正的悲伤从何处来,是怎么抓住我们,又如何将我们打倒,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一切都已经太迟的时候,才发现的。

    *

    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在黑暗的庭院里遇见被野狗们包围的恭子阿姨。对面的老奶奶也跟她在一起。

    「小诚你回来啦?来帮个忙!」

    恭子阿姨按着一只贪婪地想吃饲料的灰色大型犬,让它蹲在地上。

    「恭子,还是不行啦,把其中几只移到我家的院子好吗?」

    老奶奶死命用双臂抱着两只中型犬,不让它们靠近装着饲料的碗。

    「你……你们在干嘛?我要帮什么?」

    「因为大只的狗会把饲料抢光,所以在小狗狗吃完之前要按住它们!」

    就在恭子阿姨喂饲料的时候,我一直在阻挡一只西伯利亚哈士奇犬的攻击。我的双排扣大衣h全是狗毛。

    「辛苦了!有年轻人在真是帮了大忙呢。」老奶奶过来帮我拍掉身上的毛。「狗增加了很多呢。恭子不在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吧。」

    「那,就只要给它们水……」恭子阿姨正要说话时,听到家里有声音传出来。

    「妈!锅子!锅子该怎么办!我已经把白菜放下去煮滚了!」

    是莉子的声音。「不行!」恭子阿姨就这么抓着我的手冲进家里。

    厨房里,莉子在热腾腾的锅子前四处乱窜。真是个完全不会煮菜的家伙。恭子阿姨把火关掉打开锅盖,呼~的吹了一口气,总算没让热汤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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