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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重提这往事、哪怕仅是重看这则笔记(无数伤心的往事和笔记之一而已),我仍会有温瑞安写的“只觉天地间无穷遗恨一一涌来”那样的感觉。——陈香梅回忆录《陈纳德将军与我》中写道:“繁华事散,好梦阑珊,剩下来的就像失落在黑暗里的烟花。我不该说孤独,因为在这儿我有许多友人;我不该说寂寞,因为我有孩子和永做不完的工作。我该说什么呢。我今夜有了一份诗人的哀感:‘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我也正是这样,所以说没有李国祥歌中唱的“寂寞任意洒下”、“心倦”那么严重。那时时在天地间任意洒下、一一涌来的,“我不该说寂寞”,那只是遗恨。
这是放弃者恒有的哀凉。放弃,是因为“客观形势”的强大压力,也因为外界环境完全改换,而主动作出的“敢舍”。如前面关于沈从文所述,这里头有“痛苦”、“悲愤”、“凄然”、“惋惜”,也有“潇洒”、“可喜”、“应然”、“更好”;但作为当事人,深心处还有一份再通达明白、再淡然处之也挥不去的,无穷的遗恨。——沈从文与我的“弃”、“转”,当然不在一个层次上,但情势一样、道理相同,所以,那种遗恨的心情也会相通。
原来,当年带来的沈从文,不但可以对照印证“早年诗意”,还更对照印证“后期舍弃”。这真是一个贯穿生命不同历程的、恰当的好象征、好纪念了。那份氤氲水气,温婉柔弱,却又刻骨铭心;早已淡远,却又缭绕不绝——浸润此生,念兹在兹。
2003年11月23日“小雪”夜完稿。《人在江湖看水云》,本是刚毕业时的笔记名,因这句话正合适他和我,“水云”、“看云”又是沈从文的篇名和意象,乃向自己借用之。
2004年11月22日“小雪”夜补
沈从文第3节 沈吟录:几本传记资料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从文自传》,我于1991年9月购读的是重庆出版社“中国现代掌故丛书”版本(1986年12月一版、1991年4月二印。按:该版本有沈从文1980年5月写的《附记》,而“沈从文别集”之《自传集》未收)。关于书外的唏嘘故事,《人在江湖看水云》已叙,在此只抄当时的读书笔记如下:
在“内容提要”中,我敬佩的汪曾祺评曰:“这是一本培养作家的教科书,它告诉我们是怎样成为诗人的。”也许汪老说的是“生活积累”这类意思,可是对这本小书的价值,我却更愿认同编者接着的评价:“提供借鉴——如何做人,如何充实自己,以及如何观察生活、认识生活、学习生活等等。”
或者这两种评价并无太大的矛盾,我在意的只是做“人”和做“作家”之间的区别。活在文艺世界是不健康的,文字只是消遣,不应、也不能取代踏实的生活;生命多少精妙寓于一瓢一饮中,岂是诗文所能穷尽。——这也是我喜欢《从文自传》的原因。
沈从文从小就是弃圣绝知的,他更愿读的是生命的“大书”,“为现象所倾心”,对诸种物事、制作的详细描述,浸透了生命原质的清晰喜悦,而绝非文人骚客对之文艺化地一瞥,从中寻找闲适什么的。
薄薄的小书结束于他步入文坛前。此后,他从一个观察者变为描写者。我仿佛看到主人公走出这本小书,走向他风雨飘摇的一生,由厌文,到从文,再到弃文。合上书细思人生际遇沉浮,确乎如吴方说的,“隐约感到世事无常”,悲欢隐隐彻心。
喜欢沈从文作品的淳朴、清明,但更喜欢文字障之前,那个结结实实的青年沈从文。
在骄阳与暴雨之间
大陆的沈从文传记,以曾与沈从文有过契心交往的凌宇所著《沈从文传》最早、最重要,也最可信赖。我于1998年11月——与沈从文已有不少11月之遇——买到的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1988年10月一版、1994年5月四印本。
同样值得重视的是美国人金介甫所著的西方第一部沈从文传记。此书先后有过几个版本,我2000年6月购得名为《凤凰之子·沈从文传》的新版(符家钦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1月一版),接下来那个烈日与暴雨交替的郁闷7月读了,深感其佳,撮录当时笔记如下。
此书的最大价值和特色是:
一、以严谨的态度提供翔实的史料(包括那些含金量丰富的脚注),“让事实说话,而不在乎评论短长”(符家钦《译后记》语)。
二、评介了大批沈从文作品,分析价值、考证原型、索隐题旨,乃至说明各种版本的增删情况等。
三、介绍了沈从文与诸多名人的关系,大可据此编出一部详尽索引。
四、深入评析沈从文的生活、创作和思想,以及与之相连的、从中反映的时代、社会。我最为重视的是以下几方面:
(一)沈从文拒绝归顺任何一种纲领、意识形态和哲学思想;嘲笑一切主义;不参加任何组织;不愿参与文学论争;反对领袖崇拜;用常识来使自己不随波逐流,不相信天才、预言、上帝;认为一切政治都是“统制”,看不起卷入政治的学者,反对政治指导文学,甚至解放前夕,他关心的竟仍只是美感、博爱、道德、自由与和平;反对任何流派(虽然他同每个流派都没有仇恨);拒绝写文章体现别人的世界观……总之,他在时代的喧嚣与骚动中,自外于社会主流一切控制人的桎梏,是一个孤立的个人主义者、自由主义者(当然这说法当不为曾“嘲笑一切主义”的他本人认同)。
(二)这种孤立还源自沈从文的少数民族背景。于是要谈到湘西。此书详述了沈从文与湘西在政治上的、社会现实上的,生活中的、文学中的,实的、虚的种种关系。湘西是沈从文的湘西,沈从文是湘西的沈从文。自从失去了实际上的地方自治后,自从外来文化进入后,湘西就已“毁”了、“不存在”了,但它却在沈从文的作品中得以永远保存下来。另一方面,湘西也供养了沈从文,虽然后来他无论在中国传统文化还是西洋文明方面都下了大工夫、吸取了大量营养、取得了高度成就,但真正形成沈从文这个“人”的,却并不是那两者,他的源泉在于湘西。这本传记正是用沈从文与湘西的互动关系来开头和结尾的(顺带一提的是,沈从文似乎对“学问渊博”者有些拒斥,他不愿与钱鍾书、梁实秋亲近。这不能简单地归为沈从文一向自视为“乡下人”的心理,更深层的原因还在于他从身到心都来自湘西,无论是中是西的“学问”,在他都只是后来的自学的积累,因而先天在情感上有隔阂)。
(三)还是与湘西有关,但值得单独提出。我们惯常得到的表面印象,沈从文经常写湘西,是他对世外桃源的向往、对大自然的热爱、对必将被侵扰的田园生活的留恋。但此书的独到指证、分析,却让我看到问题的另一面:
湘西人与世无争,并非因为他们的隐逸退让,而是出于仇外心理(这不是沈从文、而是金介甫提出的深刻意见);沈从文生长在技术落后的社会,因而从未如西人或今之国人般担心科学对人的负面影响;他自小爱机械制作,并不觉得机器生产有丑陋的一面;他批评农村工业化,但在意的并非自然环境的破坏,他对乡下生活方式的消失、手工艺材料的退化以及人跟大地不能和谐相处这一类在如今是热点的问题,都不太关心,关心的只是乡下人道德的衰退;他笔下的乡下人并不曾把自然理想化,只用求实的、非浪漫的眼光看待世界;他的怀旧之情并不在于荒原的消失,反在于湘西的城市由盛而衰;他小说中的角色惊惧于湘西的“毁灭”,但他这样写并非出于对历史文化的怀恋,而是渴望着这片20世纪新创造的荒野上能出现一种反抗力(这跟他的现代派思想有关)……
近年有种倾向,认为沈从文反对现代化、逃避科技和工业对人类性灵的摧残、从而讴歌及回归自然。而读了这本传记(虽然它不是针对此作专门的辩驳),便可明白沈从文的真实想法及其作品的真正题旨。他毕竟不曾离开时代与环境而成为这方面的先知先觉者,那些“后现代”的话题与他无关,那只是好心人的误解罢了。
(四)书中还指出家庭出身、地方习气以及从军生涯对沈从文造成的影响,包括青少年时接触的血腥暴力,军队和士兵情结,对知识分子的不喜欢、不信任等。当然沈后来“从文”了,很多方面都已改变,包括成了一个和平主义者,但这些早年痕迹多少还是贯穿其一生,包括留在潜意识里。对沈从文的剖析,这是一个不容忽略的切入点。
除此之外,还注意到一些零枝碎节,是我别有会心、有所感触的。如沈从文对理想从热切追求,到害怕其无用,到最后终于承认其无用,等等。总之,从这部传记中,所得甚多。
说过好话,依照通行的辩证法一分为二原则,该说说其缺点。
第一,金介甫是一个严谨的学者,此书采用无一处无来历的历史学家的写法,好处是“实”,但学者著述的通病也是“实”。该书有时便显得过于“粘实”,还未能再向高处走,突破、升华。如他留意到了军队、暴力对沈从文的影响,可惜点到即止,没有展开详加论述。
第二,金介甫是外国人,往往能发大陆学人不能发之言;但这身份也使他无法对中国解放后的社会现实有切身的体会,和充分、深入的把握,因而对沈从文的后半生论之过略,没有全面展示沈从文与那个时代的深切关系。他笔下的沈从文,是以其前半生为基础立论的,像我前引的“拒绝归顺”、“自外于社会主流”等,就未必可以全部用来涵盖解放后的沈从文,或至少不能说后半生客观上如此的沈从文主观上也完全如此。比如近年披露的、金介甫未及采用的一条瞩目材料,沈从文与萧乾交恶的内情;不管真相细节如何众说纷纭,但沈从文一度的“靠拢”、“争取进步”是明确的。(按:沈从文对扶持提携过他的人有很深感情,他成名后也注意扶掖后进,萧乾即是其中之一。两人后来的交恶伤痕很深,但据符家钦说,正是萧乾鼓励他翻译此书,还为之推荐出版单位。)
不过,我们也可以替金介甫辩解一番(还是一分为二):这不够“高”、不够“全”两个不足,前者是源于他做学问脚踏实地,不好高务远蹈高凌虚。我喜欢这种风格;后者呢,则也许是源于他对传主的独特理解:沈从文的后半生已不是文学家沈从文了,他既已无法再“从文”,他和他的湘西都“毁”了、“不存在”了,那还有什么值得详论呢?细说又有什么意思?因此金介甫写的只是一本“文学家沈从文传”,至于那些伤神往事,其既草草,作者也就草草带过算了,多写作甚!
只记取一番相晤
关于金介甫的《沈从文传》,尚有一段趣话余事。
原著有惊人的646条脚注,字数几乎是正文的一半。1990年符家钦译本由时事出版社初版时,鉴于人们对西方研究著述的这种体例还不习惯,将它们删去,为此金介甫曾耿耿于怀。符家钦遂一方面将它们补译出来,由湖南文艺出版社1992年出版了全译本(今中国友谊版也保留了这些我喜欢的脚注);另一方面,同年他从脚注中选取80多则有故事情节者,结合自己的见闻写成一册《沈从文故事》(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7月一版)。我于1996年4月购得,颇喜爱这样一本由脚注衍生的奇特小书。
沈从文的资料书,还有两种是有点儿特别之处可说说的。
一是杨瑞仁选编的《沈从文研究专题目录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5月一版),得之于云在青天。云兄是湘人,对乡贤沈从文极敬爱,主持有“网易”的沈从文论坛,曾谬赏过我的《人在江湖看水云》等。2004年9月,我与一帮“闲闲书话”的网友欢聚时,沉默朴实、不修边幅、寡言笑却能感受到其诚挚的云在青天专诚带来此册持赠,是本稀罕的好书:身为凤凰人的作者,辑录了二千多条文献目录,按29个专题分列(其中最后一部分是沈从文年表)。我喜欢这种有心人做的资料汇集,自己也曾私下小试过,得是书遂可免许多烦劳;而就算浏览翻看,也是愉快的。
二是孙冰编的《沈从文印象》(学林出版社,“印象书系”,1997年1月一版)。此书收沈从文的朋友、学生、亲人、研究者的文章,选得不错,里面当然少不了汪曾祺那篇佳作《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我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