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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网络2009.4-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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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六月初一头一天儿呀啊,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啊,六月跟我拜天地呀啊……六月心想,这不是前些日子送进安定医院的那个精神病吗?怎么他又跑出来了?六月正在纳闷的当口,突然看清了这个被人推搡着转过身来的男子,正是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李三江,六月顿时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李三江被人连拉带拽地弄到了六月站着的马路一侧,六月咬着食指在往后躲闪着。李三江抱着街树满脸喜悦,目光散乱得让六月捂起了眼睛,她从指缝里看着李三江脚打着拍子在一个劲儿地哎哟哟哟着,哎哟了一阵后,就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微笑。六月看得都有些傻了,难道这就是在自己身上把生米做成熟饭的李三江吗?六月低头揉着自己的眼睛,心说怎么会是这样呢?这确确实实就是李三江呀。六月正在想着这个在她看来多么不可思议的李三江时,突然有人问她,你是六月吗?六月抬头一看是李三江,就啊地一下跳了起来,李三江用手指着六月说,别怕,告诉我,你是六月吗?六月紧紧靠着身后的街树,哆嗦着说,是,我是六月。李三江突然嘻嘻笑了起来,说,你不是六月,我的六月去南方了。李三江说完,就绕开六月走了。六月按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子有了刚从地狱又回到人间的感觉。 
   一个老太太走上前来对六月说,孩子,别怕,那个疯子其实挺文明的,不骂人也不打人,他只是好问跟你这般大的女孩子你是六月吗,他问你了吗?六月就冲那个老太太点起了头,他问我了,我告诉了他,我就是六月,可他不认识我了。老太太听完了六月这话,也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六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想着在城里遇到现在已变成了疯子的李三江,就突然不知道自己当初逃婚出走南方是对还是错了,她当初发誓让李三江一家人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这誓发得太毒了?可一想到李三江狠命地撕她的裙子、撕她的胸罩、撕她的裤衩那个场面时,六月的眼神里又涂上了无法抹掉的悲愤。六月自言自语,什么是遭报应?这就是。 
   眼下的辽西已经真正进入了夏季,而雨水并不是像别的地方一样充足,别的地方大下,辽西就小下,别的地方小下,辽西就不下,总之是十年九旱。上了岁数的人就常把辽西缺雨的原因归究于清朝乾隆帝的乌鸦嘴,说乾隆帝来到了辽西要看铁树开花,铁树开花没有看成,却差点遭了歹人的暗算,就在后来被改名叫做扭回头沟的沟里掉转马头逃跑了,跑得一路烟尘四起。乾隆帝呼哧带喘地被呛坏了,咳嗽的时候就说这地方十年九旱。上了岁数的人常常这样肯定地说,那乾隆帝的嘴可是金口玉言呀,我们这地方能不旱吗?这似乎跟说书人的一种演义差不多,可是不管怎么说,辽西的旱是远近出了名的,不过这种旱却也有一种好处,就是使各种植物的生长期变得慢了起来,而它们的花期也就自然变得长了起来。 
   六月的蜂群依然在三零九公路的两侧飞来飞去,有时也飞到乾隆帝曾跑过马的扭回头沟去看看。六月在扭回头沟里捡蘑菇,看着自己的蜂群一涌一涌地飞来,就说,你们快去找找铁树,给我采点铁树花蜜吧。蜂群似乎听懂了,就哗地一下在六月的头顶散了开来。六月对天上飞着的小黑点说,采不到也不要紧,我们来年回来再采。 
   六月终于定下了要回南方的日子。这之前,她拎着两桶蜂王浆回了一趟后山的老家,当时爸没在家,而妈却为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六月的妈告诉六月,李三江在结婚那天,因为你的出走当时就疯了,咱们家也被李三江的爸带来的亲戚砸了个稀巴烂,你说你爸他能不生你的气吗?六月就眼睛湿湿地听着妈往下说,要不是后来小煤窑淹死了五个人,李三江的爸被政府收进去了,咱们家不知还能不能在这儿住下去呢。六月的妈望着窗外说,李三江他们那个家破败了,现在变得一点都不成样子了。你当初这一走,差一点就毁了两个家呀。六月听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在哪里插嘴,去接妈的话了。六月说,我要等我爸回来看看他。六月的妈就直腔腔地说,六月呀你别等你爸了,你快走吧,你爸一回来,看见你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六月有些丢心丢肝地回到了蜂场,她在三零九公路边上用纸板写了很大的几行字,上面标出了蜂蜜和蜂王浆的价钱,这个价钱比城里商场超市里的价钱低了很大一截,招致很多过往的车辆停下来,买她的蜂蜜和蜂王浆。现在,六月带过来的十五个空蜂箱也都住进了蜜蜂,每天早上蜜蜂出巢时在头顶上汇成一个蜂群的情景,都让她有了一种成就感,我也能养蜂了,而且还养得这么好。六月在没有心事的时候,总是这样说给自己听,可她一旦有了自己心事的时候,蜂群再怎么让她自豪,她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今天又是个晴天,六月可以晾晒一些洗好的衣物了,她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养蜂器物归拢到一起,她怕耽误第二天装车的时间,她甚至都想把自己的帐篷拆掉了,可又一想,我一个女人,今夜就大敞大开地睡在露天地上,成什么事儿了,不能拆呀。 
   六月在蜂箱间放了几盆稀释过了的蜜水,好让蜜蜂饮用,以保证这些小生命们第二天长途跋涉有足够的体力。六月做完了这一切,不知还要做些什么,于是就痴痴地望起了大凌河边上的工厂,想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王成伟开着皮卡走三零九公路了,他是不是忙着装修新房顾不上工厂了呀?是不是跟着那个水美人照婚纱照去了呀?是不是带上那个水美人旅行结婚去了呀?一想到这儿,六月就没有了一丝干活的力气,她坐在一个蜂箱上,蜜蜂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上、肩膀上和头发上,到最后,蜜蜂落满了她的全身,她成了一个穿着蜜蜂衣的蜂人了。 
  

   六月抖掉了身上的蜜蜂,开始数起了蜂箱,那码成两排的月牙形状的蜂箱,数过一遍,还是她经常数到的四十五箱,一箱都不少,心想还是老家好呀,我一个小女子独自回来养蜂,从没有遇上过麻烦,明天我就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老家呀。六月看着后山,整个后山的颜色已不是春天里的翠绿,而是夏天里的浅绿了,仅仅一个绿颜色,就像兑了水一般,也被阳光给兑稀了,于是便感觉自己在老家养蜂的日子真短呀,又要离开老家回到南方自己的家去了。这一箱箱蜜蜂明天我一个人怎么搬到车上去呢?找谁来帮我搬呢?要是王成伟知道我在这儿就好办了,不管怎么样他也会帮我一下的。六月似乎没有勇气让王成伟知道自己就在这里,自从知道王成伟已经有了未婚妻以后,她就更没有这个勇气了。六月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山枣项链,又开始痴痴地望起了大凌河边上的工厂。 
   是三零九公路上的刹车声让六月的头扭回来的,她又一次在帐篷的一侧看到了下车的王成伟。六月拿起防蜂帽戴上,然后摘下又戴上,来回做了几个这样的动作,到最后就什么都无遮拦地走向了王成伟。 
   王成伟还是伸着那只腕上刺了青的左手在弯腰挑选着蜂蜜,长发分开的缝隙间露出的头皮仍然是六月曾经看到的那种白。王成伟拎着一桶蜂蜜慢慢直起身子来了,六月都看到了他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正在一点点地抬起,那双眼睛从她的脚踝处抬起,擦过小腿、膝部、大腿、腰部和胸部,这个过程真是漫长呀。当六月看到那双眼睛一下子停在了自己脖子上挂的那串山枣项链时,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看到王成伟右手摘掉了墨镜,左手扔掉了蜜桶,接下来他们已然四目相对了,这个过程真是漫长呀。六月已经看到王成伟攥起拳头举着左腕上的剌青,冲她喊出了六月。六月满脸是泪,深吸一口气,长长地答应了一声。 
   在六月的帐篷里,两个人向彼此诉说了这几年来有关自己的很多事情。王成伟知道六月已经在南方成家了,并且还知道六月的男人已经死去,留下了一个小女孩。六月知道王成伟去南方曾找过自己,并且还知道那次李三江强跟自己生米做成了熟饭,就是自己的爸跟李三江的爸一起合谋的结果。六月睁大了眼睛问王成伟,你怎么知道的?这是真的吗?王成伟声音沉沉地说,是真的,你出走南方后,李三江的爸跟你爸打架时,是他爸亲口说出来的。六月就望着后山,这个让她心存了多年的疑团终于被解开了,六月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神经质般地、不停地用左手一下一下地攥着右手的拇指,爸呀爸,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和妈可是我这多年来的牵挂呀。六月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此时的后山在她的眼睛里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王成伟说,老人当时那么做,也确实是为你好呀。六月就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接二连三的如此沉重的话题,让两个人坐在帐篷里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起来,王成伟晃了晃身子,打破了很久的沉默说,六月,我们别想过去的那些事儿了行不?告诉你,我已经把数控机床的技术学成了。现在,一个老板托付我给他管理厂子,那个厂子正用得上我的技术,你看,那个厂子在那儿。王成伟指给六月看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精密机械制造厂。六月定定地看了会儿王成伟,心事重重地说,那个老板还托付给你一桩婚事呢,对不?王成伟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疑惑地冲六月点起了头。 
   王成伟抓住了六月的一双手。六月想把自己的这双手抽回来,可又一想抽回来又有什么用呀?他抓住它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就淡淡地说,成伟,这再也不是以前六月的那双手了,现在这双手粗了、糙了,手掌心也磨起茧子来了,它都经过了两个男人。王成伟就用一双湿眼神打断了六月的话,他把六月的双手捧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说,六月,这双手永远是我第一次抓过的那双手,你看看它哪里变了呀?六月就闭上了眼睛,从王成伟手里抽回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抓住了脖子上的山枣项链说,成伟,我现在这双手呀,你就把它当成是你妹妹的一双手吧。 
   六月的眼角早已挂上了泪水,可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眼前的一切,她依然闭着眼睛在说,我明天就回南方了,我已经把车都雇好了。王成伟此时把左手又伸向了六月脖子上的山枣项链,他一粒一粒地摸着山枣,山枣已经走了些水分,有些蔫了,变得不怎么圆润饱满了。六月,让我再换一条我亲自给你串的山枣项链吧。王成伟起身的时候,被睁开了眼睛的六月给拦住了,她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同时也把王成伟的左手死死地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王成伟就让六月使劲地捂着自己的左手,那腕上的刺青被两个人看在眼里在不停地抖动,这是六月的双手在不停地抖动的缘故,王成伟用右手摸着六月的头说,六月,我们刚见面,你就要走了,你不回南方行吗?六月松开了王成伟的手,眼睛从那腕上的刺青挪向了帐篷外的后山,她在竭力恢复自己的常态,说,我不回南方不行呀,南方有女儿,还有婆婆,老家有谁呀?老家什么都没有了,我曾跟死去的男人撒谎说过老家什么都没有了,难道真是这样吗?六月终于哭出了声来。 
   王成伟想去抱六月,刚要去抱的时候,腰上的电话就响了,于是便走出帐篷打起了电话。王成伟打了几分钟电话后回到了帐篷,他盯着六月看了一会儿,看六月的鬓角、睫毛和上面挂着泪珠的嘴唇,他把六月额上的一缕头发掠到脑后说,六月,你明天要走的话,我也不能给你送行了,从明天以后的几天里,我有一个很大的任务。这期间,我还要处理很多很多的事儿呢,你把你南方家的详细地址、电话什么的,全都告诉我吧,我们好彼此有个联系。 
   六月看着王成伟把写着自己联系方式的那个电话本装进了兜里后,就向停在路边的那辆皮卡走去,黑亮的长发在他迈过一个树坑的时候都飘起来了。王成伟坐进车里,回过头来冲六月举起了左手,他在自己的左腕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后,开车扬长而去。六月仿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就索性闭起了双眼依着帐篷的门,顺势坐到了地上。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六月从池塘里捞了不少螺蛳,这是女儿妞妞最愿意吃的东西,妞妞拿着一根嫩嫩的竹笋围在六月的身前身后,像个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六月说,妈妈给妞妞煮螺蛳吃喽。妞妞就学着六月的腔调说,妈妈给妞妞煮螺蛳吃喽。六月在院子里放了一张桌子,把螺蛳肉用牙签一个个挑到盘里,妞妞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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