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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网络2009.4-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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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松贝子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而是对于很多事,很多道理,特别是先爷的思想,他的悟性还跟不上路,一时间无法权衡,来不及反应,没有选择的勇气。比如打牌,先爷教他心止,意平,灭欲念,把一张一张的牌看成一个一个的人,以善相待,退让自如,天宁地和,他就不是很拿得准对错。但他隐隐地感到一种力量,逼着他就范,让他非常痛苦。 
   他屈从于这种痛苦,不跟人赌博,不张扬对于牌的理解和打牌的技术。可是屈从的态度很不稳定,惹急了,脖子一展,拳锭子一捏,他还是天的老子,敢用脑袋赌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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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都以孔家湾村委会主任的身份,到省上参加全省农村文化示范村建设经验交流大会。看了电视的人说,满都在会上发言,普通话说得像英语,跟省领导握手,半天扯不开,演川戏一样。 
   从电视里走出来,回到村上,满都第一句话竟然整的还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挺着胸找人握手,笑得一村子灿烂。没有人以为他过分;甚至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毕竟人人脸上都有光。 
   只有先爷不以为然,意味深长地对松贝子说:“栽花长刺,福祸莫知。”松贝子眨着眼想,想不通,就算了,像只本分的小鸟,静静地停在云头。自从改变想法,想拜先爷为师,松贝子就被加了魔法一样,一改过去弹天舞地的德性,乖巧地跟随先爷左右,像一个刚受戒的小和尚。 
   满都特意去拜访先爷,不提省里开会的情况,也不说写传的事,只是说排演川剧,《乔老爷上轿》小孩都会唱几句,组织个演唱班子,从现在开始排练,到时候在民俗文化园落成典礼的舞台上亮一嗓子,请省内外的专家领导来鼓鼓掌,不知要响几千里呢! 
   先爷说:“先不要说戏。我的东西,在你手里?”满都头上炸了一个闷雷,缓了半天,收回一口气说:“我没有。”先爷说:“鱼在水里是鱼,捞起来,就是尸体。万事一把牌啊。”满都见无法隐瞒,起身松开裤腰,拿出那本族谱放到先爷面前,说:“我买来,就是要还给你的。你要相信我。”先爷说:“这个是假的。我说的不是族谱。”满都说:“我只有这个。那你说的是什么?” 
   满都回去,一路提心吊胆地琢磨,如果先爷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先爷裤腰里的那副牌不见了。这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半壁三国文化”在他眼皮底下丢失,他不是历史的罪人才怪! 
   但满都忍住,冷静思考之后决定先不汇报,因为毕竟还只是他的推测,况且先爷像个迷,很深,让人看不透。他准备好几个心眼,关注事态的风吹草动。 
   这天,满都正在村委会前水泥坝子上指挥老人们排练秧歌,一辆陕西牌照的大货车刹到跟前,车上跳下两个人扯住满都,请客吃酒一样,推脱不开。满都边推边回头,猛见松贝子从路边厕所里出来,提着裤子,于是救命似的喊:“松贝!来来来!”松贝子却不来,眯着眼慢慢拴裤带,拴完走了,把满都急得往车门缝里钻。 
   天麻黑的时候,乡上跑来一个人喊松贝子,扯声扯声的,死老子跑娘一样,说满都不行了,快点快点。松贝子把自己管得紧火,于是对来人说:“别找我。我不管。”来人垂了头往回走,边走边嘀咕:“不怪人家陕西人夸口。人家量他不敢,他当真不敢呢。”松贝子一听,急了,跳得雷公一样,说:“妈个逼!谁怕谁!”红着眼就出门,蛾儿在身后哭喊,他也不顾。 
   四十五分钟跑到乡政府,上二楼,拐左手第三间,松贝子推门进去,看见满都捏着一把牌,汗爬水流在等他。两个陕西人对面坐着,把牌叠扣在面前,望着满都,笑得很残忍。 
   松贝子挺着瘦瘦的鸡胸过去,横坐在满都对首,满都将牌一合搓,说重来重来。陕西人不依,说:“见钱开牌,这是规矩。”满都哪里还有钱,眼巴巴地看松贝子,松贝子不紧不慢地伸手到裤腰里摸,突然亮出一把杀过鸡的菜刀,咚地砍到桌子上,然后竖着左手,细着嗓子说:“五根指头,压五百块!只赌一把。”说完动手洗牌。 
  陕西人竟然被镇住,只好同意打一把。 
   一场略显悲壮的赌局开始了,千军万马静静地拼杀,空城计真真假假,连环计虚虚实实,手势,暗语,一个眼神,都刀光剑影,暗藏杀机。两个小时过去,牌面被寒气冻住,难见分晓。还剩四张牌,松贝子打手势向满都要天牌,满都心领神会,天牌一出,松贝子喊扯,偷牌上手,哈哈大笑说:“杠上花!”陕西人一把按住牌面,埋头清牌,一个说:“不对!你少一搭子牌!”另一个往松贝子怀里一掏,掉出两张牌来。 
   满都双手捂脸,重重地摊在桌子上,大势已去,无颜见江东父老。两个陕西人倒是大度,望着松贝子,头一点一点地说:“指头我们就不要了。有一样东西,我们给你个大价钱。”松贝子说:“什么东西?”陕西人说:“一副牌,先爷裤腰里那一副牌。”满都急忙问:“你给多少?”陕西人不屑地说:“钱有的是,东西在哪?”满都的意思是可以考虑,便望着松贝子,催他表态。松贝子直腰抬头,愤然举刀,说:“你娃不配!”满都来不及拉住,只见手起刀落,嘭的一声,两根指头飞落,在桌面上突突地跳。血溅了四个人一脸,满都把嘴张得像个撮箕。 
   先爷回来听说此事,抓起松贝子的左手看一阵,摇摇头竟没有说话。松贝子说:“我再赌,砍了左手喂狗。”先爷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沉沉地去了。松贝子直直地跪在先爷身后,像一个短短的句子,短成一个字:疼。 
   先爷去找陕西人。他进乡政府大门,看见满都揉着眼睛往外走,宽阔的身体沉重得注了沙一样。满都看见先爷便站住,成了一个沙袋,说话的表情像极了沙袋受击打的状态,他说:“陕西人走了,回汉中去了。”先爷怅然若失地默念:汉中,汉中。 
   满都跟先爷一起回村上,见松贝子捏着短了一截的两个手指还跪在村口老树下,受了伤的斑鸠一样。先爷背着手看松贝子,就像给斑鸠喂食,看一阵,喂一阵,扭头说,跟我去汉中,你,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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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都被通知到乡上县上去了几次,回来的时候一次比一次灰暗。他只好去求先爷,说:“我也是奔五十的人了,祖坟上没长弯弯树,再跳也当不上多大的官。我只想干一件领导们满意的事,然后回城里陪老婆娃儿……” 
   先爷刚从汉中回来。 
   听松贝子说,老人入汉中,直奔定军山,远远地望,静静地坐,走时还落了泪。在汉中前后五天,没有见到那两个陕西人,正在滚热的风里轻叹,突然有人喊“师傅”,跑拢来长跪不起。你猜是谁?竟是孔福,清瘦单薄得让人心疼,那眼睛干涩红肿,仿佛揉进去太多的石头渣子。孔福说:“师傅,你来接我回家的,对吗?”先爷摇头。“师傅!我不走了,我跟你回去。”先爷还是摇头。孔福于是退回路边,坐在一块长方石上狠狠地敲打,那钝钝的声响一路追着刺,松贝子感觉脊梁咔咔地断裂。 
  

   先爷不然。回来把衣服上头上的灰一拍一抖,就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了。他面对满都,流露出一点错怪之后的歉疚,咳了一声,说:“川戏班子的事,搞吧,让松贝子套在犁沟里调教,他才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满都喜出望外。 
   喊拢几个人,戏就排开了,是《乔老爷上轿》,松贝子在戏里演举子乔溪,见义勇为,赚得美人归,其情状经历,也只有在孔家湾才能见得。蛾儿跟几个姐妹牵着手也去看,围在先爷身后,静静的笑在脸上展开,但掩不住一些愁绪,一些别人看不懂的心事。 
   松贝子上戏,演的还不是丑角,真是比要命还惨。串戏的时候,戏中两个美女子黄丽娟、蓝秀英无人饰演,满都便从旁尖细着嗓子扮女人,把剧情往前推着,就像一锅夹生饭,松贝子混在里边躲闪应付,还勉强有点剩饭味道。排第二遍,天落雨了,于是,人人马马、锣锣鼓鼓搬到学校会议室里去演。两个女老师看一阵笑一阵,主动要求客串黄丽娟和蓝秀英,唱得清凉凉的,一比画便是两朵花,开得天都满了。这一来害苦了松贝子,先是整死不上场,后来好不容易埋头蹭到轿边,闭着眼唱了一句“秀英妹妹……”脸就红得猴子屁股一样,急忙捂住,跳脚跑了。 
   为此,满都感慨良久。谁看起来松贝子都流里流气像个地痞,歹毒得狗的老子样,哪知道他内心里竟有羞涩和善良的东西在。先爷说:“所以他命里犯杀。”满都忙问:“犯什么杀?”先爷望着松贝子跑去的方向,却不说了。 
   蛾儿随先爷往回走,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祖祖,你去定军山,没有看到孔福啊?”先爷正要说话,满都跑过去牵住先爷的袖子,背过蛾儿,小心地说:“东西找到了吗?是不是松贝子……”先爷叹一口气,很失落,又像很放心,点着头说:“在哪里,都在民间哪。” 
   满都正要走,一辆轿车开过来停在面前,前排下来一个人,冲他说:“老满啊,走,屋里坐会儿。”满都握住那人的手说:“孔部长啊!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孔亮部长不跟满都客气,从车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去追先爷。 
   孔亮部长搞展览,把几本《孔氏族谱》在先爷面前铺成一个大展台,还配解说,“一百块钱一本,我见到的都买回来。你看,你们看看,哪个不是真的?”满都心里一阵阵骂松贝子,没有配合孔亮部长的演绎。先爷抬起头,昂了一下,终于没有骂孔亮,这个与他一卦都打不来的儿子。 
   晚上,满都约了人陪孔部长打牌。陪领导打牌很轻松,输是有水平,赢是手气挡不住。洗牌的时候,满都问起给先爷写传的事,孔部长说,风吹过,就算了,写个屁。满都又说,那副牌,你知道吗?孔部长说,你个家伙,一对丁丁硬舍不得拆,你说牌?什么牌?满都说,你爸裤腰里那副牌,上回他问我拿没有,我以为丢了,吓得差点自杀。孔部长一笑,说,丢了还好些,免得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杀了一通夜,第二天,孔部长急着往县城赶,说回去还有一个会要主持,留不住。上车,满都帮关车门,孔部长突然记起一件事,隔着窗玻璃说,下一步文化强村,你要多动点脑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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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克三进孔家湾,挺神秘,直接去找松贝子。松贝子不在家,蛾儿开门,问史克找谁。史克一见蛾儿,眼睛定定的好一阵,突然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你太像我一个同学了。太像了。”蛾儿说:“如果你找我哥,他在戏园呢。” 
   所谓戏园就是村委会院子,预备建一个村文化活动中心,作为文化强村的重头戏。史克找到时,松贝子坐在一堆水泥砖上面看工人搅拌沙浆,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史克拍松贝子,让松贝子跟他走,想单独谈谈。松贝子不感兴趣,继续听搅拌机的声音,史克就说:“先爷要出事,你信不信?”松贝子怵地站起来,跟史克去了。 
   到一僻静处,史克塞给松贝子一沓钱,说:“这是一千,算预付。”松贝子不要,怒目说:“我不干。你死心吧。”史克说:“我事先提醒过,你师傅真出了事,不要后悔。”松贝子扯住史克,嘴角一抖一抖地说:“你想干啥?”史克很深地一笑,“不是我,我不想干啥。是那两个陕西人。”松贝子撤回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断指头。史克又说:“把东西给我,保证天下太平。陕西人那里,我去解决。”松贝子终于点头,说:“三天。”史克说:“好。我正好可以有时间了解一下文化园建设的情况。” 
   满都领史克调研文化园建设的进度,汇报说我们各项工作都比较顺利,请大记者再帮我们呼吁一下资金到位的问题。史克点头说:“资金不是问题,省里都重视的项目,县上不敢拖。只是园子建起以后,要有鲜活的内容,不能装星星装月亮。”满都说那是,那是。 
   三天以后,松贝子交给史克一副牌,红绸裹了三层,打开,只见古旧黑红的颜色,朴实刚毅的质地,果然是千年之物。史克忍住没有激动,结果还是抱了一下松贝子。松贝子伸手说:“钱。”史克说是啊是啊,不过我要请专家鉴定以后。松贝子一听,卷起就走,史克拉了半天才拉住。史克陪笑脸说:“好商量好商量,我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这牌。这样子,我再加一千,都算预付,怎么样?”松贝子委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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