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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粹袖疑惑的说,“会吗,太爷。”
“是啊,”我把云片糕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中午的阳光实在太毒了,一点也不适合劫法场。应该安排在凉爽的清晨或者傍晚,最好是漆黑的半夜,这样动起手来也方便。你说呢?恩,有机会让小远子改一下。”
“哎呀……”粹袖笑,“太爷,定律法的大人们没谁会为劫法场的人着想吧。”
我悻悻的嘟起嘴。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说:“太爷,风向果然变了。聂先生算得果然准。”
“当然了,”我得意的说,“聂先生原来是番夏的国师,推风测雨的本事最厉害了。当年我可是费尽了心思从番夏国君身边挖过来给我卖雨伞的。”
粹袖一撇嘴,小声嘀咕着:“浪费……”
我刚想发作,忽然觉得房顶一阵些微的响,一抹青色身影飞身而上落到我的身旁。
华笙笑意嫣然的说:“你倒真悠闲,马上就要行刑了你还在这喝茶乘凉?”
我把裹了云片糕的纸包递给他,却被他推了回来。华笙叹口气说:“我本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我以为你只要是你去劝小寒,他一定会听。”
“其实……那天我根本就没劝过他。”
“什么?”华笙惊问,“你就想他被砍头吗?”
“才不是呢,”我说,“小寒是宁死也不会投敌判国的。而且,我才不想他去东霖做什么清官呢。你们要是少一个狞臣贪官,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眼见得当头的太阳更开了几分,刑场时辰已到鸣锣开行。身上缚了铁链的杜子寒被推出囚车。只两日不见,杜子寒的身影又清瘦了几许。我的心头猛然一紧,华笙却已经低声吼出:“小然!我已经说通了六王,答应给小寒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小寒再不答应,即使是我也救不了他了。”深秋灿烂的金色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张俊俏的脸却益发的没了血气,胸口不安的起伏着,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再不快点,就算等下你想通了,怕也迟了……”
华笙颤抖的声音点点滴滴飘落在深秋的微风中,我只默不作声。
他急得一跺脚,却踹上我身边的一个巨大竹筐上,我立刻心疼的搂过那筐:“哎哟~~你不如踢我两脚吧,别踢它唉!”
“这里是什么?”华笙好奇的问。
我哭丧着脸:“这全是我的心肝宝贝……”
华笙一脸的茫然。
秋风乍起,卷起街角几片残叶,和着残土随风飞扬着。刑台下已经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从房顶上看去,高高低低的一片黑,倒真像是起伏不定潮水。
我正对面街上酒肆二楼的一扇窗忽然被挑开,厉风行浅浅的笑容就出现在窗前。他向我挥了挥手,略一颔首,我随即会意,接过粹袖递来的篮子,嘱咐她:“我要下去给小寒送酒食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粹袖笑语盈盈的说:“太爷你就放心吧。”
华笙恍然大悟:“小然,莫非……你是想劫法场?……你可想好了?想在六王面前劫法场,弄不好非但救不了小寒,连你也……”
我没回答他话,转身走下房顶,华笙却在我身后莫名的说:“小然……记得,我二哥最喜欢香酥鸭,久云居的香酥鸭。”
转眼间起了风。
深秋的寒风吹落街旁经了霜的树叶,飞鸟般狂舞而下。空中稀薄的云也逐渐被吹厚,淡蓝的天被染成斑斑驳驳的浅灰。
浸着风,我缓缓走近刑台,杜子寒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在眼里,只听得他的声音娓娓而语:“……这事就是这个兄弟做得不对了,欠钱的是你,怎么可以赖帐呢?根据《大西律典》总法篇第三十四条,欠钱不还者是要处以鞭刑另双倍奉还欠金。不过,既然这钱是借来给你家娘子治病的,现在根本还不起,那么……那个兄弟,你也就不要强逼了,好歹你们也是同门中人,总要讲个情面的。好吧。这事就这么办,每天还三文,这样几月工夫也就还清了,负担也不至于太重……”
他身后拎着砍刀的两个刽子手之一瞪起眼睛对另一个说:“听到没有,老爷都这么说了……还钱!”
我咳了一声,杜子寒才的目光才从“公堂之上”转为“刑台之下”。
稳坐台前的六王爷摆弄着手里的小令牌讪然一笑,冷冷的对我说:“有话就快说吧,时辰也差不多了。”
我将提篮放到高过胸口的台上,掂起脚尖对杜子寒笑了笑。
杜子寒半晌无语许久才目光一冷:“回去。”
“不要,”我将酒菜一一摆出,“我要和小寒在一起。”
手中清冽的酒浆汩汩落入碗中,微凉的秋风抚弄着杜子寒身上单薄的囚衣,也将酒液甘甜的香味沁入脑中。
十八年前,也是这同一个菜场口,也是这样的一个正午,傅家十几口男丁法场就刑,女眷幼子前来送行,等待着发配边疆。我娘也是这样就着高高的刑台将清泉般的酒水倾在碗中。从不曾低头的爹却落下了泪,他让娘走,娘只喃喃的说要和相公在一起。
那天,随着监斩官手中翻飞而下的令牌,我娘纤美柔弱的身躯也如残蝶般骤然倒下。奶娘随即捂上我的眼睛,虽然黑暗瞬间取代了接踵而至的一幕惨剧,但娘那飘零在地身体和爹瞬间流露出的惊然动魄的表情却更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娘的丫鬟云妹妹和我说,其实娘早就藏好了毒,只等着和爹一道而行。
当天晚上,我们就别送上了远行的征程。再然后,傅家就只剩下了我和杜子寒。
我浅笑,从篮子底摸出一把冰凉的钥匙,悄悄递到他手上:“小寒,你听着,等下风行哥会带着他的朋友们过来,你的动作要快哦。”
杜子寒惊语:“不要轻举妄动,这周围早被六王爷暗下了重兵,即使是开了锁,也没可能冲出去。”
“放心,”我嫣然一笑,“我可是花重金请了大批人马备着呢!一定比他的还多。”
“大批人马?”杜子寒不解,“只两天时间,你从哪里备那么多人马?”
我笑而不答。
天空更加阴沉,略带了寒意的秋风更加猛了几分。六王手中的令牌锵然落地,我也立刻被人隔开在几尺之外。
就在此时,浅灰的空中却飞扬着落下一片茫茫的白色。
“银票!”第一个拾起纸的人激动的大声叫喊,“一千两的银票!”
这声音像掷入油锅的水点,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驻足观望的人群刹时变成了人潮涌动,一张张荡在空中或落在地上的银票成了人们追逐的焦点,吸引着人们所有的视线和动力。一时之间,就连六王爷面前的桌子也被哄抢中的人群撞翻。
刑场四下一片混乱。
厉风行利落的身影飞跃而上,手中宝剑未出鞘,两名刽子手已经吓得匍匐在地高呼:“刀下留人!”
厉风行略一思索,不解的低语:“我怎么觉得这话应该是我说呢……”
我拨开人群,杜子寒已经解开手上的锁链,问我:“这些银票是怎么回事?”
我笑眯眯的回答:“是我让粹袖扔的。”
一千两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十年衣食无忧。再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京城所有人都会闻讯赶来。这里定是一片混乱。没人会错过这次机会,即使是拿了俸禄的官兵这回怕也是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六王爷了。就算有不将这一千两放在眼里的高手在场,面对近乎疯狂的混乱,定是也无法控制局面。而若这京城真有面对银子坐怀不乱的人,我就赌他和杜子寒一个脾性,赌他一定清楚杜子寒的冤屈。
杜子寒拧了眉毛问我:“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把在京城所有的产业统统卖掉了。呵呵~~这么多人一起捣乱,量他六王爷再多手下,比得过整个京城的人?……怎么样?我请的帮手够多吧?”
狂风逐渐卷起空中阴霾的云层,杜子寒同样深锁着眉头站在高高的刑台上。空中片片飞散的纸片随风零落着,我昂首贪恋的看着杜子寒俊朗的容颜,周围鼎沸的人声却晃若隔日梦般单薄。
厉风行挥手拦下一支射过来的箭,大吼:“还看什么看,再不走等着喂箭呢?”
杜子寒蓦然惊醒。
我伸出手,将杜子寒的身影捉在手中:“小寒,跟我走。……只要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你就是我的,谁也比别想跟我抢。六王也没份不经我同意就随便要你的命。”
寒风的凉气侵浸了我的手指。似乎许多年前一个午后,我也是这么伸出一只说不上是命令还是渴望的手,将这个牵动了我所有思绪的少年带回了家。
杜子寒稍为迟疑,忽又释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我的纤柔的手:“好,我们走。”
他灵巧的跃下刑台,手劲一带,我整个人被揽进他的怀里,护在腕中。杜子寒回首对台上的厉风行高喊:“把剑给我。”
厉风行闻言一脸的痛苦:“你***早说啊……我刚把剑当袖镖扔出去。要不……我这还有把掏耳勺你先对付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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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寒目光一寒。厉风行立刻陪着笑脸跳下刑台,指着飘摇而下的大把银票和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说:“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是青龙偃月刀在手也冲不出去了。”
杜子寒将我紧紧的搂在臂弯间,递给他一记无奈的白眼,和厉风行一起带着我冲出菜场口。厉风行请到的几个朋友留在刑场断后,他说他找到的都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油条,定能绊住官兵且可自保。
一路出了菜场口,穿进云字街,远歧牵着马迎面而来。将我们送上马,他说要等着粹袖和接应她的远酹,所以上马前行的人就只我、杜子寒和厉风行。
京城以云字街为轴,左右中分,云字街的北终点就是京城的城楼门。流石已暗地将他的兵尽数撤去,厉风行说驻守城门的寥寥几人早被他的朋友解决掉,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混乱局势被控制住之间抵达城门定可以畅通无阻。
杜子寒策马扬鞭,凄厉秋风咧咧在耳。
我跨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双手紧紧的抱住杜子寒的腰将整个身体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
“小寒,”我乐呵呵的将话吹进他的耳中,“呵呵~~这么一闹,恐怕你想回来也不行了,你就乖乖的给我当店小二吧。”
杜子寒骤然回眸,嘴角微微上扬,对我轻笑着:“这回可真是遂了你的愿……”
“不好吗?”我忽然觉得鼻子些微的有些痒,就着他的背蹭了蹭,更紧的搂住了他的身体,“小寒,我们离开京城以后先躲上一阵子。就象风行哥那样,找一个偏僻小镇开家不请伙计的小食店,有吃又有赚好不好。”
“好好,”杜子寒无奈的笑笑,“你想开什么都好,反正再小的店都能让你给折腾大了。”
什么叫折腾嘛……真是不懂得尊重老人的肖子,我偷着在他的身后吐了吐舌头。
透过他的脊背,杜子寒强劲的心跳声阵阵回荡在耳中。我微闭上双眼,感受着这熟悉的声音。儿时家难的经历曾经让我暂时失去了记忆,在那段记忆空白的日子里,满满的填充着我的就是杜子寒温暖的怀抱和宽广的后背。
将我抱在怀里驱走荒野的寒冷,抚慰我噩梦惊醒后的哭闹,背在身上,跋山涉水躲避着仇家的追捕,护在臂下,隔开无理之徒的不轨纠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再也离不开这温柔的庇护。
冰凉的秋风转而变成狂劲的阴风,漫天是乌黑的云,隐约传来几阵沉闷的雷闪轰鸣。原本人声熙攘的云字街此刻却是人烟稀落,残风卷起街角的尘土,阴沉的天色下竟显出几分荒凉。
人都哪里去了?菜场口刑场前拾银票去了!
杜子寒一手执缰绳,另一只手则抚上我缠着他胸口的双手,对我说:“你这样一搞乱,六王怕是要气疯了。现在恐怕整座京城的百姓都是他的敌人了,看他怎么收场。”
“当然了,”我得意洋洋的说,“我可是压上全部身家。我就不信没有银子砸不动的人……呃~~除了你以外。”
“但是我刚稍微估算了一下,你扔的银票恐怕不止数百万,你那些店铺再值钱能凑得到那么多?”
“呵呵~~”我笑得春光灿烂,“我不过是无意中的告诉开茶馆的张老板说最近绸缎上涨,再很不小心地把绸缎铺子‘低价’卖给他,然后不经意和布行的刘掌柜的透漏说最近药材紧缺,他就迫不及待的盯上我的慈云楼……其他的也差不多。要不是时间太少,我还能再多卖点……”
杜子寒一脸黑线:“行了,你已经够损了,简直就是诈骗……”
“呵呵~~”我傻笑着不语。
杜子寒忽然叹了口气,问我:“你把这些年苦心经营的铺子都卖了,不心疼吗?”
“疼!心疼死我了,”我想都没想当即回答,“但是,在我心里小寒最贵了,那些铺子加起来也没有小寒一个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