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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你这样了,你……你让我们都走了,你怎么怎么办呢?”
在中的眼神迷茫了,他咬了咬嘴唇:“我……我不要当你们的累赘……”
“公子!俊秀只想一辈子跟着公子,照顾公子,不管公子变成什么样,俊秀……绝不会弃你而去的!”
在中看了一眼宝儿:“姐姐,他跟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原不必为我这样的一个废人耽搁了,恕小弟不便远送了。”
车轮响起,俊秀心里有些不甘:“公子,你为什么对那个女人那么好呢?她……她不配……”
“她总跟了我这许多年,没能让她跟着过好日子,我已经……很难受了。此番她走了也好,我也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
“公子,你就是心眼太好,才会被人欺负……”
见在中一下惨白了脸,俊秀也住了口。他知道在中为付出真心,最后却落得终身残疾的下场也甚感痛楚,所以也住口不提了。
这一日,终至东圣地界,将在中和俊秀放下,车把式驶车而去不提,在中和俊秀却想赶快租个屋子,把画馆重新开起来,也好补贴生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在中从小自南方生长,因家里难容他安身,被送往北地。离家多年,他心里仍恋慕草长莺飞,芳华满目的故土。
幽寂的莲池旁,在中对着刚成的工笔画,竟痴痴地入了神。
俊秀远远地看着那如火娇花中坐着的神情淡定的白衣青年,微拧起眉毛。他想走近,却不忍打破这宁静安详之景。
忽然,在中一阵气闷,一串咳嗽从口中吐了出来。俊秀急忙过去,在在中背上轻轻拍抚。
“公子,该喝药了。”
望着捧到眼前的褐色汤汁,在中皱起眉来,他别过脸去,竟没有接。
“公子,别任性了,喝吧。”俊秀柔声劝慰道。
“这些年苦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你可见有一点疗效么?”在中声音因为长期的咳喘,已经微哑了。
知道他这几年过得苦,俊秀也十分心疼。且不说这越来越厉害的咳喘之症,江南雨水多,每逢阴雨,在中浑身的每一个骨节都会叫嚣着疼痛,他常常会痛到虚脱。想到这些,俊秀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喝下药去,只是急得冒出汗来。
在中回头见俊秀一副痴痴凝视他的模样,心里一软,伸手接过药来,皱了眉憋住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抬手背抹了抹嘴巴,低声道:“可我若不喝,却如何对得起你这份苦心呢……”
在中转身递过画作:“俊秀,你把这画拿去卖了吧……”
俊秀接过画来,只见细细的工笔,画的是河堤翠柳,|乳燕试飞。那柳丝恍若和风而动,而透过画面,仿佛能听到|乳燕娇啼。
“公子,你画得可真好!”
一丝清淡若无的微笑浮上在中的唇角:“俊秀,我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俊秀伸手到在中腋下将他抱起,在中虚软无力的双腿拖在地上。主仆二人缓慢地朝远处一所小屋走去。
回到家中,在中已累得浑身是汗。这许多年,虽然腿已经重残,但他依然每天坚持走上几步,所以骨骼肌肉尚未萎缩变形。加之俊秀服侍周到,经常为他按摩身体,也为他减少了不少痛楚。
“公子,你躺下歇会儿吧。”见在中又微喘起来,俊秀忙扶着他躺下,“我现在出去卖画,卖完了就回来。”
在中闭了眼睛点了点头。
俊秀的脚步声远去了。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嗽冲出口来,在中本已惨白的脸被透不过气来的难受感憋红了。
咳了好一阵,终于透过气来,在中睁开眼,一滴清泪滚落入发迹。
这身子已经如此不济了么?他才二十二岁呀!二十二岁的小伙子,正是身强力壮、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连动都不能动,浑身是病,躺在床上等死呢……
得知自己双腿残废的那一刻,在中就断了生念,但俊秀却一定要守在他身旁,令他舍不得弃他而去。俊秀很依赖他,这几年全靠在中辛苦作画他拿到集上去卖才能维持生计,若是自己走了,他可怎么办呢?可是在中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呈现出衰败之相,普通药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作用了,他只想着为俊秀找个可以托付之人,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
拿了在中的画,俊秀来到江边。红襄与东圣连年战乱,烽火不熄,边疆民生早已萧条不堪,哪里还有人有闲情买画呢?只是若不让他画,他必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因此俊秀虽不忍在中操劳,却也不敢说破实情。
小心地将画放在船舱的一个木箱里,俊秀撑开了船……
天至晚间,俊秀拎了条大鱼回来:“公子,您的画卖了个好价钱,我给您抓了药,咱今天晚上还可以喝鱼汤!”
在中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听俊秀这样说,心里也有点安慰。
不过一刻功夫,俊秀已经做出了香喷喷的鱼来,又拿鱼头炖了个汤,将从集上买来的青菜豆腐炒了一碟端上桌来。
俊秀搀扶在中坐到桌前,服侍他净了手,边夹了一箸白嫩鱼肉到在中碗里,边说:“今天晚上可以做个药浴,逼一逼关节里的寒气,舒服一下。”
“俊秀,你可别麻烦了,你也够辛苦的,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就赶紧睡吧。”
“我今天出门看云,似是又要落雨了,这潮湿之地,公子身体受过伤,还是多留意为好。况且,俊秀……并不觉得麻烦。”
知道俊秀人很单纯又颇认死理,在中也觉得身体发皱,若是能好好地泡个药浴也能让酸麻的关节舒服一下,也就点头应了。
知道在中出门不便,俊秀便每日将集上的见闻讲给他听:“公子,今日可有大消息呢!”
明白俊秀是想哄自己开心,不至于让自己觉得太过寂寞绝望,在中笑了一下,配合地问:“又是什么大消息?莫不是徐家三麻子的猪又下了三十二个猪崽?”
“公子呦,你当徐三麻子家的猪是神仙么?才刚下了三十二个崽子,岂能再下……”俊秀语气颇为不满,倒像责怪在中没有见识。
在中被他的认真逗得笑了:“你倒说说,是什么大消息?”
俊秀愣了一下,低头道:“红襄国已经攻进东圣了,这一次是靖王家有天世子和沈将军家昌珉公子挂帅,东圣王子带了救兵来,只怕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
一口饭哽在咽喉,在中皱起了眉。有天……他已经到东圣境内了么?
见在中这样,俊秀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在中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担忧这边疆百姓又要横遭涂炭了……”
“公子偏生就是这样好心眼,自己还五痨七伤的,又担忧别人……”暗自想着,俊秀道:“这天下大事,本不是我等百姓可以左右的,且沉且浮,只有各安天命罢了。”
在中虽不赞同俊秀的观点,但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是沉沉地叹口气,埋头吃饭。
吃罢晚饭,俊秀便拿进一个巨大的木桶来。俊秀与人交往虽有几分腼腆,手却很巧。他用木头为在中做了一个轮椅,在中躺累了,有时便自己转了轮椅去近处散心。这大木桶也是俊秀为在中泡药浴特别设计的。这木桶有上下两个阀门,可以接两根管子,一根入水,一根出水。泡着泡着水凉了,便可打开出水管放掉部分凉水,再打开热水管,将热水放进来。每次在中要泡澡,俊秀便在屋外为他烧水,所以在中总是觉得太过麻烦俊秀。
放好热水,将祛寒散淤的暖身草药泡进去,俊秀过来帮在中除下衣服。在中样貌绝美,一身肌肤也甚为柔腻,指尖擦过他身体,便如拂过琼脂凝|乳般微酥微凉。
散开在中的头发,将他抱到微烫的水中,在中舒服地伸展开肢体,闭上了眼睛。俊秀有些窘迫地说:“公……公子,我出去给你烧水!”
在中舒服地“嗯”了一声。
草药浮在水面,盖住了他白皙的肌肤,在中像个婴儿一样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红花艾草的淡苦幽香在空气中氤氲,因为怕压住输水的木管而留的一道门缝,不时吹进柔和的几丝风来,在中深吸了一口,全身紧绷僵硬的肌肉都放松了。他放心地将头靠在木桶的沿上,竟昏昏地有些想睡。
半梦半醒中听到一声门响,在中并未在意,以为是俊秀进来拿什么东西。可随后只听一声:“救……我……”
在中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经一头载进了他的浴桶!
“啊!”在中惊叫一声,清醒过来。他的腿使不上力,只好用胳膊去拉那人,不拉还好,这一拉,那个已经半昏迷的人被在中一下拉到了水里。
“公子,怎么啦?”俊秀急忙冲进来,见在中头发散乱,脸上还沾了几片草药渣滓,甚是狼狈。
“他……他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竟……竟掉到我的浴桶里来了。”
俊秀也颇感诧异,怎么回事?这人瞎子么?怎么会掉到人家浴桶里去呢?
在中已经将那个人的头弄到水面以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现在,那人全身软绵绵的,完全依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在中本是心地纯净之人,见这人已经昏晕过去,也并不觉得窘,只想赶快将他救了。
俊秀刚要进来捞那个人,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在中怀里那人强撑着张开眼睛:“救……救救我……”他反身似是想抓住在中衣服,哪料想一把却实实在在地摸到个滑腻的胸膛,那人失了神的眼睛迷惑而空洞地张着,似是刚才一个惊吓,强撑的那口气也用尽了,他又软软地倒回在中怀里。
“俊秀,你去外面看看。”在中听脚步声越走越近,难道这人受人追杀?他支使俊秀出去看着,却未将那闯进他浴桶的人急着扔出去。
在中本就行动不便,现在,这么个大活人压在自己身上,他更是动不得分毫了,只好就着这姿势让那人躺着。那人却舒展了身体,似是压着自己的身子睡得很舒服似的。
在中本想将那人推起来,却忽然听到俊秀高声道:“有天世子!”
在中只觉得浑身一僵。
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有天竟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他呆呆地坐在浴桶里,而他憔悴地站在他的眼前。
“在……中……”有天的声音有点颤。
在中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有天慢慢地走近来。在中一阵紧张,他将眼睛向旁边一转,有天沿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辆轮椅。
“你……你不能走路了?”那声音疼痛而振颤,在中咬了唇,点了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
在中不再看他,闭了眼,虚弱地靠在桶壁上。有天颇有些讪讪,他不知道要跟在中说些什么。这个家可以说家徒四壁,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啊,想到还要去追捕允浩,无暇耽搁,有天心口一疼。这一别也不知道此生还有否机会再见,看他现在虚弱的模样,还能在这世上撑多久呢?想到这,有天走过来,在在中的唇上吻了下去……
就是这具纤细的身体,就是这两瓣柔嫩的薄唇,自己想了多少年啊……一时动情,有天的手贴上了在中薄薄的胸肌……
在中头皮发乍,他挣了开来:“有天世子,请您自重!”
有天僵立在那,良久,才柔声说:“我这就走,水有点凉了,你快出来吧,看凉着了……”
听着这熟悉的情话,在中的眼睛有些发痒,他咬紧了嘴唇。
有天慢慢地朝门外走,行至门口,他回过头来:“你还是搬一搬吧,这里不太平,战乱不息的。我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这玉还值几个钱,你拿去当了,多吃点好的……”说到最后,已有些微的哽咽,随手解下腰悬的玉珏,放在桌上,转身消失在夜幕里了。
在中长出了一口气,急忙将压在水底的那人拉起来。刚才有天来得突然,在中急中生智将那人压到了水里,将一个空心画轴插到他口中让他换气。幸亏屋中灯光昏暗,画轴乌黑的,又与泡碎的红花艾草混在了一起,刚刚有天走近了碰触他时,在中的一颗心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那人,他只知道他不愿意让有天看见他赤身与另外一个人呆在一起的场面。
俊秀将那人抱出水来,剥掉湿漉漉的衣服,才发现他胸口有一个乌青的印记,应该是受了什么伤。回身将在中也抱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俊秀问道:“公子,这人……晚上叫他挤在我那吧……”
看着床上的那个意外麻烦,在中轻叹一声:“你那里哪还有地方睡他呢?他又受了伤,算了,我跟他挤一挤,料也无妨。”
“可是公子,你身子又不好,他若碍着你睡觉,病再厉害了,可怎么得了呢?”
“我又不是纸糊的人,他也受了伤,只是老实地躺着,怎么就碍着我什么了?只这一夜,明天他若见好了,打发走了便是,我没关系的。”
见在中这样说,俊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在中呆呆地拿起桌上的玉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