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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暖冬说“我真的以为你死掉”的时候,他会很紧很紧地看着喜眉,似乎喜眉真的会马上化成一股青烟从他眼皮底下彻底消失。
“你又死到哪里去了?你害我做噩梦了好不好!”
这天,暖冬又这样“招呼”姗姗来迟的喜眉。
喜眉提起手中的鹦鹉架,“翠翠病了,所以我……”喜眉还没有说完,暖冬出手如电,喜眉反应过来的时候,翠色的小鹦鹉已经被暖冬捏死了。
喜眉一连退了三步。
暖冬仍不解气,“就为一只破鸟?!”
喜眉掩面而泣,转身奔出去。
这是齐先生第一次看到喜眉哭,喜眉虽然一出生就没了妈妈,但苏嬷嬷尽心尽力,将喜眉照顾得极好,襁褓中的喜眉还来不及哭出来,苏嬷嬷已经英明神武果断利落地判断出喜眉是尿湿了还是肚子饿了,迅速处理,小小的喜眉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所以总也不哭,只是笑,笑呀笑的,就长大了,会走了,会跑了,会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散步,他走一步,她要跨三步才跟得上。齐眉侠最心情舒畅的时候,就是在公务繁忙之际突然闻到衣服上沾染的喜眉的奶香,那孩子气的甜味总可涤荡万虑,喜眉是很娇气的女娃娃,看不见阿爹就算了,一看见就张开手臂要齐先生抱抱,也不管自己脸上多么脏,总是理所当然地朝阿爹身上抹。
第7节:第一章 相见恨早(6)
从尺长养到会跑会跳,齐眉侠心目中的女儿总是那么快乐,哭得喉咙嘶哑却仍悲伤不绝,实乃破天荒头一遭。
“喜眉,怎么了?”齐先生耐着性子问喜眉,他心里像被浇了一锅沸水。
“翠翠死掉了。”
“哦?怎么死掉的?”
“是……”喜眉本能地想对父亲告状,但她临时改变主张,“我也不知道。”她心虚地低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对父亲说谎。
齐先生如何看不穿喜眉的谎言,他很惊愕,倒不是因为喜眉撒了谎,而是因为喜眉在维护什么人。她才多大?她想维护谁?“阿爹再帮喜眉找一只和翠翠一样的小鹦鹉好不好?要比翠翠乖,可不能再抓伤喜眉的小脸蛋了。”
喜眉脸上一红。她记错了,她已经第二次对父亲说谎了,上次暖冬掐破她的脸,她对父亲和苏嬷嬷说,是逗翠翠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齐先生将喜眉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佯装不知,继续说:“还是要翠绿色的,好不好?”
“好——”这个“好”字只发出了一半的音,喜眉叹了口气,摇摇头。
齐先生心里一痛,他在女儿眼中看到了失落,他以为他的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尝到失落的滋味,“为什么呢?”他还是耐着性子,言辞温和,不管他多么的五内如焚。
“如果它再死掉呢?”喜眉认真地问父亲。
齐先生无法回答喜眉的这个问题。
事实上,齐先生根本没料到喜眉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喜眉是个相当乐观的女孩子,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喜爱之心,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悲观?
“我不要另外一只了。”喜眉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喜眉一连很多天没有去地穴,因为翠翠的死,喜眉心里难过,吃饭也不香,很快就瘦掉一圈,苏嬷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嬷嬷动用五十多年来积攒的人生经验想从喜眉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喜眉其实是很想把翠翠是被暖冬捏死的这个真相告诉嬷嬷的,但喜眉一想到暖冬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不免害怕,除了害怕她还可怜他。
暖冬总是威胁她不许她讲出他“新人”的身份,他那么想当个穴蝠,可是穴蝠已经很可怜啦!喜眉虽然对残酷这个概念模模糊糊的,要懂不懂,但她也知道总是被关在那样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是不妥当的,所以她总是要和那几个最小的穴蝠一起玩,总是要带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他们吃。苏嬷嬷说世界上有鬼,可是嬷嬷又讲不清鬼到底是什么样子。喜眉想,鬼就是像穴蝠这样吧。苏嬷嬷说,人们都不爱做鬼,可是暖冬却千方百计地想假扮穴蝠。暖冬真的好可怜呀。
喜眉决定原谅暖冬了。
喜眉再下地穴探看暖冬,齐先生偷偷尾随,喜眉一点儿不知道。
洞口负责守卫的护院看到齐先生亲临,一起肃然直立,正要回禀什么,齐先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讲话,别惊动了喜眉。
地穴本是一个山洞,山后还有一座密林,满是野生的金毛猴,齐先生以趋猴为名,派了很多家丁在山后看护,实则是为了防人刺探,也为防止穴蝠逃脱。山洞仅是粗粗修建了一番,原本十分巨大的一个连环洞穴被隔成数十个小单间,中间有甬道相连,甬道由碎石铺成,崎岖不平,道旁烛火如荧,抬头又是嶙峋古怪的钟乳石,入夜之后会有一种焕发绿光的萤火虫集结在山洞洞顶上,夏季燠热的时候,某种巨型的蝴蝶也会飞入洞内纳凉,更别提其他各种丑恶的昆虫和蛇类,喜眉是从小走惯的,所以不晓得害怕,外人若是误闯,一定吓破胆。
“你又死到哪里去了?”暖冬劈头就问,然后眼睛一红。
齐先生一听暖冬的恶语,脑袋都要炸开了,正要上前揪住暖冬,一掌打死他,暖冬突然伸臂把喜眉搂进怀里。
喜眉先是惊愕地瞪圆眼睛,忽而又笑开了,似一枚茶叶见了水,倏忽伸展,一片柔绿,“暖冬乖,暖冬不要怕。”她像哄她的布娃娃那样哄暖冬。
齐先生躲在暗处看到脏兮兮的暖冬搂住雪白干净的喜眉时,他气昏头了,反而忘记行动,待回过神来,他又清楚地看到喜眉的笑容,他不会伤害喜眉喜欢的东西,因为喜眉一定会间接受到伤害,齐先生灌足了毕生功力的手掌慢慢收了回来。
第8节:第一章 相见恨早(7)
“你少讨厌了!”暖冬抖开喜眉,脸上微微泛红,他突然想起这几日他不再拿架子穷讲究了,水缸里的水刚刚够喝,决不能拿来洗脸漱口,所以他有好些天不洗脸漱口了,他一定好脏好臭,他刚刚还靠喜眉那么近,真是很丢人啦,“进来啦,不要被人看到了!”他把喜眉拉进石洞,推上了石门。
齐先生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石门上的气孔朝内探看。
他很纳闷穴蝠里面怎么会有说话说得这么流畅的孩子。他脸上那两道刀疤是在絮雾行动中添上的吧?齐先生是皇商,在暖冬在位的那几年,他并没有得到过入宫朝觐的机会,故此他并不认识暖冬。
“肚子好饿啦!”暖冬推了推喜眉的肩膀。
喜眉比暖冬矮小很多,立即摇晃一下,站稳之后,拉起挂在腰边的小荷包,荷包鼓鼓囊囊的,喜眉从中抽出一个小巧的水晶匣子,齐先生认得那个匣子,那是他重金购来给喜眉装小首饰的,喜眉推开匣盖。
“水玉虾!”暖冬又惊又喜地叫起来。这些日子他的肠胃饱受那种可以媲美茅坑里的石头的干粮的荼毒,他早忘了他曾经多么憎恶水玉虾的鲜香。
“用盐浸过了,我觉得咸了些,你觉……”喜眉问不下去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暖冬一手抓起四五只水玉虾塞进口中。
喜眉一共带了二十四只咸虾,她想给暖冬吃十个,剩下来的分给小六二小六三还有首蝠。
暖冬还没吞完嘴里的,又伸手去抓抢。
喜眉不由自主撑开手掌挡在匣子口,“还要给别人的……”
暖冬用力打掉她的手,一把抢过匣子,来不及和她争辩,咕吱咕吱又吃了好几只,这才分神教训她:“以后不许带吃的给别人!只许给我!听见没有?!”暖冬不喜欢喜眉待别人也这么厚道温存,事实上,他非常的介意。
喜眉呆住了,为什么不许?别的穴蝠肚子也会饿呀!
“听到没有!”暖冬大吼。
喜眉躲揍似的闪开脸,迭声道:“听到了听到了。”
门外的齐先生怒火中烧,差点儿破门而入,捏碎那个臭小子的每一根骨头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喜眉的柔顺令暖冬快慰起来,“嗯,你要听话。”他大大咧咧地说,不由自主又摆起小皇帝的架子。
齐先生心头一惊。他细看暖冬的脸,果然与穆王爷有几分相似。
喜眉看暖冬吃得香甜,她小孩子心性,不由嘴馋起来,也探手去匣子里抓咸虾,暖冬再度拍开她的手。
啪嗒!
喜眉捂着手,扁扁嘴,差点儿就要哭了。
其实暖冬不是故意的,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他从不与人分食。
“嘴张开啦!”暖冬捏起一只水玉虾,“我喂你啦!”
喜眉立即又笑了。
齐先生发现喜眉对着暖冬的时候笑得格外璀璨,似一粒明珠吸足了阳光。齐先生心里百感交集。喜眉是很小,还不足六岁,但他认识喜眉的娘亲的时候,他也不足六岁呢,他还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喜眉的娘。
喜眉小心地把虾皮虾须吐出来,理理好,摆在手心。
“做什么?”暖冬不解。
“拿去喂蚜虫,蚜虫最爱吃这个,待蚜虫长肥了,又可以拿去喂水玉虾,水玉虾最爱吃肥肥的蚜虫了。”喜眉解释道,“爹爹说,万物万事都是循环不息的。”
“你最婆妈了!”暖冬嘴巴上一如既往地打压喜眉,但他还是依葫芦画瓢,也把虾皮虾须吐出来,小心地放进喜眉的手心。
“就是这样的。”喜眉开心地冲暖冬粲齿一笑。
暖冬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也笑了。
喜眉问暖冬翠翠的尸体呢,暖冬剔剔牙,说,被他生吞活剥吃进肚子了,喜眉立即惨叫一声,暖冬心里乐坏了,这些天他真的饿透了,他甚至开始捕捉昆虫果腹,暖冬有点儿明白过来,为何齐眉侠仅提供干粮给穴蝠,他是逼迫他们吃虫吃蛇吃鼠,他们要开荤要填饱肚子就必须什么都吃,暖冬认为齐眉侠的用心之毒实在令人发指,他惹恼他女儿也算是小小报复他一场!暖冬在心里险恶地谋算,但喜眉猛然泛红的眼眶令他迅速地放弃初衷,心不甘情不愿地吐露实情:“前天放风的时候我埋掉了呀!我是真的准备吃掉它的,我饿死了,”暖冬停下来骂了一句很脏的粗话,喜眉没听懂,很懵懂地盯着他,说脏话的乐趣荡然无存,暖冬恨恨地继续说下去,“埋掉了,再不埋就臭了!我还割破了手心,”暖冬把手掌翻过来给喜眉看,“把血浇在那个土堆上,你现在去看应该还看得到,血迹没那么快消逝,对吧?”暖冬说到这里想起了九尊宫前的血。
“暖冬,哦,不,小六一。”喜眉突然踮脚亲了亲暖冬的脸颊,“你真好。”她笑得好甜,比一万颗甜桃酥加在一起都甜。
暖冬呆了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自主能力,过了一会儿,他用力推开喜眉,嘴巴上恶声恶气地说:“你最讨厌了!”他一边转身背对喜眉,一边说,脸上不自觉溢出了笑。
第9节:第二章 卧薪八年(1)
第二章卧薪八年
穆昕摆了摆手,示意将药盅原样端开。他坐在海边垂钓,龙辇停在不远的地方,守卫和宫婢都守在龙辇旁,他想清静一下,不愿被人打搅。
海风一个激荡,穆昕捂着胸口,咳得意绪难平。
他在穆王时代培植的亲信们帮助他坐稳了江山,政权平稳过渡,反对他弑上篡位的大臣逐一被拔除,如今每日早朝都是一片整齐的歌功颂德之声。
他终于当了万人之上的明帝,只要他自己心安,无人可令他不安。
海域被靖平,前毓帝宽柔治国,致使海盗猖獗,穆昕却手腕刚硬,非但处死海贼,更用严刑峻法恶惩与海贼勾结的渔民,最严厉的一次,穆昕派出军队铲平了一个渔村。
水玉虾的皇族专营,断了不少渔民的财路,其中大胆者互相勾结,暗中私贩,穆昕对此也是重惩不殆,不过一边提高刑罚力度,一边却也减轻水玉虾盛产水域的渔民们的赋税,刚柔并济,私贩之弊遂止。
穆昕更千方百计从中原请来造船名师和铸铁名匠。麒麟岛物产丰饶,自给自足,无求于外,水玉虾黄顶海鸟芥子鲨等珍稀海产的外贩换取的是各种奢侈品,苍岐皇族曾于一年之内采购云锦万匹,致使天朝绸缎价格猛涨,中原诸国开始觊觎麒麟岛这座富庶的海上明珠,加强海防和更新兵器是护国的根本。
他又对外开放皇家大本馆,为贫寒学子提供更多求学的机会……
穆昕用力回想他登位临朝之后的桩桩丰功、件件伟绩,他必须对自己证明他篡位为的不是个人野心而是苍岐国的国民。
他杀害前毓帝的骨肉不是因为他凶残,而是因为他身不由己。皇亲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