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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志(上)-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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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宋初年,太祖赵匡胤挥戈南下,灭了南唐李煜,金陵始归於宋。如今战事已远,离太祖驾崩、太宗即位也已一十三年,江南繁华之地,仍首推金陵与杭州。金陵乃南唐故都,自古繁华,杭州却赖吴越王钱氏家族世代苦心经营,几十年未经战祸,渐成江南风物之冠。 

尉迟世家和云起山庄号称“武林双璧”,隐为武林领袖,正好一在金陵,一在杭州。尉迟世家以武功起家,却渗透文坛官场,百年间竟出了三个状元、一个榜眼,四个探花。云起山庄则行事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只要提到云起山庄的莫栩然,无人不敬畏三分。 

此时金陵城西,尉迟世家的二公子尉迟连城将一个卷轴装进一条银管内,小心翼翼藏入袖中,携剑上马,却是直奔秦淮河畔水天楼而去。十年一度的江南书画赏玩会这次在金陵水天楼举办,惊动了江南第一才女苏婉儿携藏品前来参加。那苏婉儿貌美如花,更妙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样样精通,十二岁时业已写出流传天下的《蓬莱赋》,人人争诵,江南一时纸贵。此时苏婉儿年方十七,正当妙龄,却是名花无主。她参加水天楼的书画赏玩会的消息一传出,便连屠狗杀猪之辈都知道有个水天楼书画会了。这风雅话题,托了美人的福气,有史以来第一次深入市井,深入民间,深得人心。 

尉迟连城半年前偶尔见了苏婉儿一面,惊为天人,自此对这个娇小美貌的女才子念念难忘。无奈苏家财雄势大,那苏婉儿又是自幼成名,恃才自傲,堂堂尉迟世家二公子的追求竟不在她眼里。她正在後园听戏,见尉迟连城遣人送来一斛价值万金的明珠,竟是没看那明珠第二眼,微微一笑,随著戏文随口哼出两句曲子词,却是什麽“莫不是狂蜂浪蝶,几曾见真才实学?” 

尉迟连城本是江南有名的佳公子,家世显赫,人材俊逸,不知是多少深闺少女的梦中情郎,苏婉儿却毫不假以辞色。这段轶事一传出,苏婉儿之名益盛。人之常情,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宝贵,苏婉儿越是如此,尉迟连城越是倾倒,最後竟是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此番书画赏玩会,他自是不放过在心上人前表现的好机会,向他大哥尉迟世家当代家主尉迟江城苦苦哀求,求得尉迟世家的传代之宝,怀素狂草的《金刚经》卷轴,要去心上人面前夸耀展示。 

尉迟连城想象苏婉儿见到怀素真迹的惊喜模样,心中得意,脸上不禁微微带笑,不知不觉已走到秦淮河畔的一条大街里,马上便到水天楼了。他身上携了极其贵重之物,又被兄长再三叮咛,便留了个心眼,只挑光天化日下的大道行走。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忽见前面小巷里跳出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冲了过来,手中兀自油淋淋地提了一只熟鸡。後面追著好大一群手提棍棒菜刀的人,口中纷纷乱叫:“抓偷鸡贼!偷鸡小贼你给爷爷站住!” 

那乞丐仓皇回顾,却不留心一下撞在尉迟连城马上,手中烧鸡直飞尉迟连城胸前而去。事发仓促,尉迟连城本是练家子,连忙以袖覆面,在马上一个铁板桥躲过。只是马上位置有限,还是被那熟鸡汁水溅了一袖。他本是去见心仪的佳人,出门前便仔细打扮,收拾得全身上下齐齐整整,虽庆幸汤汁未撒到脸上,衣衫却污了。 

尉迟连城心中大怒,身形一展,从马上大鹏般飞起,半空中腿影如飞,向那乞丐踢去。 

尉迟连城这下跃起出招,使的正是尉迟家的祖传绝技“连环穿甲踢”。他自幼习练,此刻使来甚是潇洒利落。金陵尉迟家传功夫岂可小觑,“连环穿甲踢”迅捷沈猛,号称可穿盔甲,一个乞丐如何能经受得起?於是小鸡被大型牛刀杀,直被远远踹飞了开去,一屁股栽在地下。 

他这一折腾,那群追打偷鸡贼之人早已赶到,见这一幕又惊又喜,一些人去捉拿乞丐,另一些人却来尉迟连城面前道谢。他们本是市井之徒,见尉迟连城气宇轩昂,人材出众,武功了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之间,“你奶奶个胸真他娘厉害”之类的谄媚谀词不绝於耳。更有一个屠夫模样的人,发觉他袖子污了,忙替他去擦。 

尉迟连城本嫌那些人粗鄙,转念一想,大海不拒细流,不管是谁,有人佩服就好。想到此节,洋洋自得起来。见有人殷勤凑上来替他擦油渍,却嫌市井之徒肮脏,面露厌恶之色。那人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讪讪而笑,连忙松开手缩到了人群中不提。 

尉迟连城虽然遇上得意之事,心中念念不忘佳人,看看时候不早,忙跨上骏马。上马之际,心中一动,摸了摸袖内,装卷轴的银管仍在,放下心来,便朝水天楼纵马而去,兀自琢磨,到哪里寻套干净高雅的衣服来,要是让美人儿发觉尉迟二少竟然穿件用鸡汤画著地图的衣裳,那真是金陵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2 

金陵城郊树林。 

一个身材高壮屠夫模样的粗豪汉子吹著口哨晃荡著走来。林间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燕轻烟!” 

粗豪汉子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仍是吹著口哨晃荡前行,神态自然,似乎根本没有那一下停顿。 

那个声音冷冷说道:“燕轻烟,你不用装模做样。你怀里的东西,我看中了。刚才被你抢先一步得去,现在我却要拿回来。识相的便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若不识相,我叫你‘第一神偷’变‘第一孤魂野鬼’!” 

听那声音的言下之意,敢情这五三大粗的粗豪汉子竟是 

“第一神偷”燕轻烟。燕轻烟自出道以来,出入王侯显赫之家,盗窃之物数以万计,却仗著武功高强,精明谨慎,一直逍遥法外。他盗云起山庄逍遥鼎的经过,早已成为天底下捕快和小偷们共同刻苦学习的经典案例。江湖上传言,只要是燕轻烟放出话来要的,不管是什麽东西,就算是皇帝老子的,不出三月,也肯定要姓燕。他的样貌行踪极少有人知道,却不知树林中是何方高人,竟然肯定这个屠夫样的汉子,便是闻名遐迩的“第一神偷”燕轻烟? 

燕轻烟便像什麽都没听到似的,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自言自语道:“天下的孤魂野鬼多了,最喜欢藏在林子里装神弄鬼,嘿,他以为自己是鸟儿哪?”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竟哼起了金陵妓院里流行的淫荡小曲:“啷里格啷当,把你的鸟儿攥在我手心,看小兄弟你往哪里逃呀……” 

林中人终於沈不住气,一声呼哨,林中绿叶中忽然全是银光闪烁,不知多少暗器同时从四面八方发出,打向燕轻烟。 

燕轻烟高壮的身躯忽然蜷成一团,滴溜溜快速打转,嗤嗤之声不绝於耳。 

漫天银光终於消失,燕轻烟身形一定,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奇形怪状的大牛皮盾,许多暗器钉在上面,显得那大盾愈加奇怪。 

燕轻烟哈哈大笑道:“洛阳‘暗器王’莫不是穷疯了,千里迢迢扮强盗来打劫我燕某人?却这麽客气,一见面倒送我一堆铁家夥,难道猜到了我想改行当铁匠?” 

以偷为业的人,最要紧的便是手脚麻利、眼光锐利。燕轻烟游目四顾之际,早已瞥见树上绿叶间藏著四、五个黑衣人。当下举起盾牌,装作细细检视盾上暗器,猛地内力一吐,将盾牌上的暗器反激而出;分头向几个黑衣人打去。 

暗器打出,他却看也不看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向树林深处飞掠而去。 

刚掠到林中一片空地,猛然看见前方一棵树上鸟儿四飞,心中一动,陡然中途转向朝左侧掠去。忽感劲风袭体,连忙如泥鳅般左扭右扭,堪堪避过左右两条长鞭袭击。那两条长鞭形状甚是诡异,长满了红色倒刺。燕轻烟一躲过鞭子,脚不停步,立刻向右侧逃去。 

不料刚奔出几步,眼前一个大狼牙棒挥出,虎虎生风,将他去路封死,提著狼牙棒的,却是个虬髯黑壮和尚。 

燕轻烟心中吃惊,他是小亏都不肯吃半点的人,嘴上岂会饶人?便嘿嘿笑道:“恭喜恭喜!‘雌雄赤尾蝎’几时与狗熊和尚作了亲家?却不知将来是狗熊一脚踩扁了蝎子,还是蝎子把狗熊蜇成猪头?” 

那狗熊和尚哇哇大叫道:“我们在小王爷麾下合作大大的快乐,你竟然敢挑拨离间!”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谭和尚休得无理!燕兄岂是那等人!” 

3 

空地那边走出一人,年二十许,容貌清秀,衣饰华贵,笑著对燕轻烟一拱手,道:“久慕燕兄大名,小王姓钱,单名一个越字。小王幼时曾听云起山庄的莫庄主对父王说起燕兄巧取逍遥鼎的故事,心中神往。後来年岁稍长,有心细查燕兄历年所得宝物去向,竟发现燕兄出售宝物得的款子,大多数用来救济了贫民。当时小王不由吃惊,心中更是钦佩向往。今日有幸得见,欢喜无限,却怕燕兄悄然遁去,不得不令属下出手拦截。得罪侠士,实出无奈,心中好生惶恐。却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能邀请燕兄过府一叙,让小王诚心赔罪?侠士难得,到时燕兄但有差遣,小王定竭心尽力!” 

他这番话谦恭有礼,著意结纳,将燕轻烟大大吹捧了一番,却不惹人生厌,马屁功夫端的到家。 

燕轻烟低著头手搓衣襟,忸怩不安,红著一张老脸,轻声说道:“原来是吴越王世子呀……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明明是看中了人家身上的东西,却来装模作样夸奖人家,好没良心,哼……” 

他一个粗粗壮壮的大男人,用这种小娘们的神情语气说话,直叫人掉鸡皮疙瘩。钱越却不以为意,叹道:“我听说,奇人异士,往往游戏风尘,果然不差。前辈侠士面前,小王岂敢有半句虚言?小王起初是为前辈身上之物而来,现在却觉得,结识燕兄的价值远胜那物。若燕兄愿折节与小王结交,小王定不有负燕兄!” 

他以吴越王世子的身份,对燕轻烟如此看重,可谓给足了面子。可是燕轻烟一代江湖奇侠,何许人也,怎是易哄之人? 

只听燕轻烟娇滴滴说道:“你好坏,打人家东西的主意还不够,更想骗人家的心,竟想人财两得?偏不睬你!” 

“你”字话音未落,燕轻烟身形暴起,竟是直冲钱越而去。他看出钱越底盘虚浮,料他武功高不到哪去,心里便存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钱越带来的一众高手,“雌雄赤尾蝎”、狗熊和尚等人大惊,待要救援已是不及。 

不料他刚冲到一半,惊呼一声,竟是垂直向上飞去,霎那便没入浓荫绿叶中。原来,他匆匆忙忙间,不幸踩中了布在林中猎捕动物的猎网,事起突然,反应不及,竟被吊上了空中。 

钱越被他这一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侥幸,定定神,下令手下去把燕轻烟捉下来。 

不料他手下几个高手跃上树去,竟不见燕轻烟人影。细查那猎网所系的绳索处,已是断裂,整个网连同网里的燕轻烟,都不翼而飞,想是绳索弹起大半的时候中途拉断,猎网和网中猎物却随著惯性不知弹到哪儿去了。 

燕轻烟被裹在猎网中,心里早不干不净地问候了老天的妈妈和奶奶几千遍。堂堂“第一神偷”不但在关键时刻踏入了捕兽的猎网,这猎网竟然还是坏的,将他弹到了半空中便断了开去,直害得他一个庞大的身躯随惯性腾云驾雾远远飞了出去,摔个七荤八素,夹在树杈间动弹不了,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倒霉至此,自是老天他妈妈和奶奶的过错,以燕轻烟的脾气,免不了要用极污秽的言语挨个问候一番。只可怜老天的妈妈和奶奶,怕是被他生生累死在床上。 

昏头胀脑之际,燕轻烟看到树下走过一个破衣烂衫背弓箭的少年,料想是林中猎户,便大声叫喊。那少年见一个人被缚在猎网中,连忙爬上树来助他解脱,两人跃下地来。 

燕轻烟身形本是异常高大,少年和他对面站著,竟是和他一般儿高。燕轻烟心中诧异,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一看不禁暗暗叫好。那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高大修长,身材极好,神清骨秀,满面笑容,若非脸上泥污,一身惫懒之态,竟是个教人移不开眼睛的男子。 

燕轻烟见这少年和自己一般肮脏惫懒,立刻大生好感,笑道:“小兄弟,你帮了我,想要我怎麽谢你?”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不用不用,你已经谢过我了。你是不是惹了大麻烦?我现在帮你解决了麻烦,日後你若再有麻烦,可去金陵城外杨家村的杂货铺找春花她舅的侄女的干兄弟,你可记牢了!”说罢拱拱手,竟施施然离去。 

燕轻烟心中好笑,心道:“这小子倒热心,难道那个猎网是他布下的,心中愧疚?可惜‘第一神偷’惹的麻烦,又有谁有本事帮得了?”他心下沈吟,“那物究竟有何奇妙之处,惹那人亲自修书让我来取,惊动了千里之外的洛阳‘暗器王’,还引来了吴越王世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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