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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志(上)-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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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欢喜。他却不知茅屋中那一幕对两人都是刻骨铭心,颜儿记得清清楚楚,元佐也清清楚楚记得。 

元佐也看到了颜儿。他本已想过颜儿出现在这里的可能,但真的看到朝思暮想的绝美人儿白衣飘飘踏浪而来,心中仍不禁为之一颤。他虽然绝顶聪明,却毕竟是第一次动心,不知情之为物,越是强自遏制,越是不可遏制。即使是只是喜欢某人,偏偏因种种原因不能爱他,这种喜欢也会分外强烈起来,甚至演化为真正的爱。更何况,二人一路同行,嬉笑怒骂随心,早已深深相惜相吸,却不是喜欢那麽简单了。元佐用了手段强自生生把两人分开,却不知实是在自己心中更烙下了那人身影,分别的几日里竟是无时不魂牵梦萦。到得云起宴上,却惊觉两人之间已隔了个第三者,痛苦之中,甚至忘了自己参加云起宴的目的,当众酩酊大醉。醉过去的一霎那,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底,再也抹不去那人。 

颜儿性子偏激,采取的却是另一种极端的方法。烙印难以消除,要遮盖过去,最好的办法,莫过於打一个更深的烙印。这便是为什麽初恋过於完美的人,往往很难再爱上第二个人,只因第一个烙印太深。相反,初恋很失败的人,反而会觉得爱情来得一次比一次甜美。 

是以,颜儿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另一个人,给自己打下一个更深的烙印,要把元佐抹去。 

可是,灵肉未必时时合一,就算身体给了别人,心灵深处,谁能真个太上忘情?甚至,颜儿自己也没发觉,当初起意委身於莫栩然,不仅是因为正好遇上了他,还因为他与元佐有著相似的身形,令人情不自禁要伏在那个相似的胸膛里寻找相似的温暖。爱一旦萌芽,谁能轻易拔除?古今仁人智者尚不免为爱所惑,何况是两个初识情爱滋味的少年? 

两道江潮迅速接近,猛然相撞,声如巨雷。浪潮相撞的一霎那,两个踏在潮头的少年相距不过五尺,四目对视,再也无法移开。 '秋' 

30 

两个少年在浪尖互相凝视,虽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元佐心中五味杂陈,直觉不愿这种对视继续下去,脸上便嬉皮笑脸起来,举起手上一物,对颜儿炫耀地晃了晃,似是得意无比。 

那物漆黑发亮,形如圆片,约巴掌大小,上面隐隐有花纹浮现,颜儿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大同!” 

两字方才出口,右手宝剑已经当啷出鞘,带起一片银光,向元佐挥去,左手却疾出,要将那黑片夺过来细看是不是“大同”。 

元佐身在牛皮盾上,躲无可躲,拔剑已是不及,心念电转,想起“大同”无物可摧的传说,使个巧劲,用“大同”轻轻在移光剑刃上一拨,却刚好躲过颜儿伸过来夺“大同”的手,随即飞速去拔腰中利剑。从急思对策到挡剑拔剑,俱在刹那间完成,端的快如闪电。他甚是胆大自信,他也从未见过“大同”,寻到之物若万一不是坚不可摧的“大同”,他一只手不免要毁於宝剑之下。 

黑片与宝剑相击,发出非金非玉之声。黑片完好无损,移光剑刃上却多了个小小的缺口。颜儿想起“大同”的传闻,更加肯定,心头一热,一声清啸,手中宝剑狂风急雨般挥出,竟使出了昔年天下第一高手费文隶赖以成名的“凌霄剑法”。 

一青一白两个美少年,方才还脉脉对视,却因这“大同”出现,各逞绝世轻功,在浩瀚星空下,踩著汹涌澎湃的钱塘江潮,踏浪乘风,仗剑一战。 

元佐见颜儿剑剑凶猛,不留余地,胸中一酸,打点起精神,凝神接招。他的武功本来较颜儿为高,但他重伤未愈,又在汹涌江潮中寻觅“大同”良久,未免乏力。颜儿却只受过皮肉轻伤,又最擅长剑术,移光宝剑在手,如虎添翼,剑影闪闪,竟将元佐逼得不得不使出“蹑空仙踪”中最上乘的功夫,在波涛中腾挪闪避。 

元佐招架得吃力,暗暗心焦,思忖著要做点什麽乱他心神,不然如此下去,可要阴沟里翻船。正好颜儿飞身而起,自上而下挥剑一击。元佐脚下使劲,操纵著大牛皮盾在波涛上猛一急转躲过,溅起阵阵水花,眼睛一瞥,却发现跃在空中那人白衫之下竟是条黑裤子。 

元佐心中一震,又酸又苦,却笑嘻嘻地面带轻薄,说出一句话来:“大美人儿,没想到你酷爱这种後面来的调调儿,连裤子都交换著穿,本王倒是错过了。不过,只要你让本王像莫栩然那样狠狠从後面插你,本王便开恩把‘大同’赏你,现在何必这麽拼命呢?”他平时说话虽不拘小节,不以粗话为耻,却很少用这种味道重的词。此时忽然发现心上人竟穿著别人的裤子,醋瓶打翻,一张嘴便是最刻薄的话。 

颜儿猛然听到这番话,心头剧震。他自幼任性,行事随心所欲,本不在乎别人言语,而且因容颜绝美,免不了碰上些秽语调戏,倒也不以为奇,大不了把出语调戏的人大卸八块。但是,亲耳听见差不多的话从此人口中说出,却如万箭穿心。依他偏激的性子,几欲回身逃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见此人。他心神一乱,手中剑招立刻散了。 

元佐只觉对方剑招一乱,压力顿轻,知乱他心神的话已奏效,暗暗松了口气。却见波涛中白衫美人儿紧咬著嘴唇,漆黑的眸子里神情凄苦,楚楚可怜,不禁软了三分,心中一动,嘻嘻调笑道:“大美人儿,刚才逗你的,本王可不是莫栩然那种老色鬼,满脑子都是床。这样吧,你让本王亲一下,‘大同’便暂时归你,好吗?” 

颜儿见他捉弄自己,心中羞愤,不知说什麽好,招式散乱,剑却发泄般挥动得更急了。猛然一个大浪打来,涛声如雷,他心神散乱,不免有些应接不暇,刚险险控制住足下柳木板稳住身形,虎口一麻,手中宝剑已被元佐乘隙击落,斜飞上天,带出一道白光,远远落入如雷波涛之中。原来元佐早认出他手中用的宝剑便是莫栩然带在身边的那把,妒火中烧,伺机远远地挑开了去让它永远沈入江底,发誓不再让大美人儿有机会握上那个老色鬼的宝剑。 

颜儿心中酸苦,慢慢地心灰下去,想道:“我终是斗不过他。”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日茅屋中那人无情的言语:“本王不管你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你只需记住,和本王争夺,你是不自量力!”他想到自己始终被那人轻蔑捉弄,羞愤欲死,咬紧了牙关,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栽倒在江中。 

却觉那人竟凑过嘴来,在自己颊边轻轻一吻,似要说些什麽,却又不说,只是轻轻一叹。 

颜儿抬头惊看时,那人已纵声长啸,踏浪远去,青衫飘飘,消失在漫天白浪怒潮之中。自己手中却多了暖暖一物,定睛看时,正是“大同”。 

31 

颜儿不知何时潮水已平,也不知自己何时已失魂落魄地回到岸上。他呆呆抱膝坐在江畔杨柳岸上,看东边的天空一点一点明了,晓风残月,备觉凄清。 

颜儿心中混乱,不知元佐究竟是何用意,却开始隐隐觉得这样和莫栩然厮混下去不好,又想起莫栩然对自己甚是不错,不知自己半夜失踪,他现在有没有发现?要不要再见他一面?若真见了面,却该如何对他开口?前几日心神恍惚,连胭脂玉的下落都没去管,只大约知道是被一起带回了云起山庄,却不知养在哪里?若要决然离去,是不是连阿玉都不要了?那日自己发狂乱抽阿玉,不知道它伤得重不重? 

问题越来越多,正自胡思乱想,主意未定,却听见了胭脂玉的欢嘶声。颜儿几疑做梦,回头看去,柳林中缓缓走出一人,黑衣翩翩,风姿优雅,手上牵著胭脂玉,看到颜儿,桃花眼促狭地闪了一下,笑道:“我的裤子忽然不见了,你看到没有?” 

颜儿脸上一红,下意识地把腿藏到白衫底下,遮住赃物。看到胭脂玉,心念一动,嗫嗫嚅嚅道:“你……知道了?”他这些天对莫栩然有些了解,知这人厉害,莫非知道了自己和元佐的纠缠,却还猜中了自己心思,居然送了胭脂玉来。心里不由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想到元佐又心乱,一时垂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那人有他半分体贴,定不会就这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不禁又著恼。 

莫栩然是何等之人,早看出颜儿那时神情不对,暗暗留心。颜儿一起身,他便已惊醒,却不动声色,悄悄寻了衣裤跟来。他武功罕有敌手,人又仔细,颜儿竟未能发觉。“大同”虽好,莫栩然倒并非志在必得,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关注。凭云起山庄设在尉迟世家中的暗线卧底,《金刚经》失窃、五巨头破庙“中毒”後他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於是派出荆池带著六合将前去拦截,却是那日客栈中的七个黑衣人。只因云起山庄不便公开干预尉迟世家之事,便刻意隐瞒了身份。 

荆池受命而去,却不知点子身怀重宝还有心思一路游山玩水,走得比爬还慢,便风风火火赶过了头。直到五天後才重新赶上,不料还是大上某人恶当。莫栩然听到荆池回报,推敲细节,知他中计,看出这个对手颇有意思,不可小觑,好奇心一起,便亲自前去会他。别人都是为了“大同”去,唯独他是为元佐去。 

不料,才走到太湖边上,遇上个更有意思、更不可小觑的颜儿。莫栩然行事向来随意洒脱,片刻之间,便把“大同”抛诸脑後,全力去对付颜儿了。也符合他一贯兴起则往,兴尽则返的风格。 

但云起山庄情报网何其完善,既有心去查,未过多久便查清了元佐、颜儿二人的来历。莫栩然眼神锐利,在云起宴上早瞧破了元佐的伪装,知悟净大师对门人弟子管教甚严,绝不会任自己门人当众酗酒,除非,那人不是少林中人,而是个连少林方丈都不敢去管、却不得不护著的人。嵩山少林寺离汴京甚近,方丈向来和皇家交好,如果说是当今楚王鱼服微行,扮作少林中人,倒是可以解释。 

莫栩然尾随颜儿,藏身柳林中看到江心决斗一幕。他未见过元佐真面目,也未听清二人言语,却根据二人动作和後来颜儿手中捏的“大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暗暗想道:“楚王果然名不虚传,颜儿虽然聪明,却欠历练,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如何玩得过他?”他心中把元佐当成了个可堪一斗的对手,便意识不到元佐也只是个刚二十岁的孩子。或许对於在皇室勾心斗角环境中长大的人而言,年龄本来便不是一个可供参考的数字。 

莫栩然见颜儿自楚王走後呆呆凝思,神色恍惚,知颜儿已坠入楚王彀中,自己却落在了下风。他岂是任人压在下风者,微一凝思,便有了主意,悄悄发出信号让手下送了胭脂玉过来,竟是要主动送颜儿走。 

他却知道,人的心理,若是自己主动求去,以後也不大会回顾;但如果是被迫离开,心中却多多少少会留恋。这便是为什麽两个相爱本一样深的人分手时,那个被迫离开的人会比主动离开的人痛苦百倍。莫栩然深谙人心,自明白这一点,如果一定要分开,那便要主动。依他的骄傲,如何会做那个被离开的人? 

此时,莫栩然见颜儿眼中神色混乱,不由微微一笑,轻轻抚著他秀发,笑道:“小傻瓜,何必想那麽多?”见颜儿手中兀自紧紧握著“大同”,便顺手替他仔细收在贴身口袋里,嘱咐道:“大同这等重要之物,人人欲得,你需藏好了,切不可给旁人看了去,万一有识货的人呢?行走江湖,不可大意。” 

颜儿心中讶异,嗫嚅道:“你……”不知这句话该怎麽说,心中惊讶,他不但认出了“大同”,竟还没来抢。 

莫栩然知他心意,笑道:“大同有什麽好的?这世上多的是比大同更有意思的东西。”略一顿,傲然道:“掌握江山当然也有意思。不过,掌握江山的方法,却不只有征服土地这一种。就算我没有一寸土地,也能将大好江山握在手中!”他一向低调深沈,在这少年面前,却不知怎的,脱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颜儿怔怔看著他,掠过一个念头:“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这麽说?”心中茫然。他本是受长辈影响对权势颇怀野心,实际上却年纪幼小,单纯偏激,虽然聪明机警,却有太多还不明白的事。 

莫栩然见他垂下头去又不言不动了,不知还在想些什麽,叹了口气,伸出双臂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到胭脂玉鞍上,笑道:“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堂堂男儿在世,唯心而已,怎有这多顾虑?” 

他一壁说著,一壁折下柳条在胭脂玉身上轻抽一鞭,胭脂玉受惊,奔了出去。 

一人一骑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马上少年还在频频回望,却只见一片烟柳迷茫,翩翩黑衣早已杳然无踪。 

32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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