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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跟着踏上一步,双翅齐至,势道极是威猛。杨过知它对己
并无恶意,但想它虽然灵异,总是畜生,它身具神力,展翅
扑击之时,发力轻重岂能控纵自如?若给翅膀扫上了,自空
堕下,哪里还有命在?眼见双翅扫到,急忙退后两步,左足
已踏到了平台的边缘。
那神雕竟是毫不容情,秃头疾缩迅伸,弯弯的尖喙竟自
向他胸口直啄。杨过退无可退,只得横剑封架,它一嘴便啄
在剑上。杨过只觉手臂剧震,重剑似欲脱手,眼见神雕跟着
右翅着地横扫,往自己足胫上掠来。杨过吃了一惊,纵身跃
起,从神雕头顶飞跃而过,抢到了内侧,生怕它顺势跟击,反
手出剑,噗的一响,又与它尖嘴相交。杨过这一下死里逃生,
吓出了一身冷汗,叫道:“雕兄,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啊!”
只觉双足酸软,坐倒在地。神雕咕咕低叫两声,不再进击。
杨过无意中叫了那句“你不能当我是独孤大侠”,转念一
想,此雕长期伴随独孤前辈,瞧它扑啄趋退间,隐隐然有武
学家数,多半独孤前辈寂居荒谷,无聊之时便当它是过招的
对手。独孤前辈尸骨已朽,绝世武功便此湮没,但从此雕身
上,或能寻到这位前辈大师的一些遗风典型。想到此处,心
中转喜,站起身来,叫道:“雕兄,剑招又来啦!”重剑疾刺,
指向神雕胸间。神雕左翅横展挡住,右翅猛击过来。
神雕力气实在太强,展翅扫来,疾风劲力,便似数位高
手的掌风并力齐施一般,杨过手中之剑又太也沉重,生平所
学的甚么全真剑法、玉女剑法等等没一招施用得上,只有守
则巧妙趋避,攻则呆呆板板的挺剑刺击。
斗得一会,杨过疲累了,便坐倒休息。他只一坐倒,神
雕便走开两步。如此玩了一个多时辰,一人一雕才溜下平台,
回入山洞。
次晨醒转,神雕已衔了三枚深紫色腥臭圆球放在他身边,
杨过细加审视,原来是禽兽的胆囊,想到初遇神雕时它曾大
食毒蛇,又与巨蟒相斗,想来必是蛇胆。又想毒蛇之胆不知
是否也具剧毒,但昨日食后精神爽利,力气大增,反正自己
体内就有情花和冰魄银针的剧毒,也不用多加理会,于是一
口一个吃了,静坐调息。突然之间,平时气息不易走到的各
处关脉穴道竟尔畅通无阻。杨过大喜,高声叫好。本来静坐
修习内功,最忌心有旁骛,至于大哀大乐,更是凶险,但此
时他喜极而呼,周身内息仍是绵绵流转,绝无阻滞。
他跃起身来,提起重剑,出洞又和神雕练剑。此时已去
了几分畏惧之心,虽然仍是避多挡少,但在神雕凌厉无伦的
翅力之间,偶然已能乘隙还招。
如此练剑数日,杨过提着重剑时手上已不如先前沉重,击
刺挥掠,渐感得心应手。同时越来越觉以前所学剑术变化太
繁,花巧太多,想到独孤求败在青石上所留“重剑无锋,大
巧不工”八字,其中境界,远胜世上诸般最巧妙的剑招。他
一面和神雕搏击,一面凝思剑招的去势回路,但觉越是平平
无奇的剑招,对方越难抗御。比如挺剑直刺,只要劲力强猛,
威力远比玉女剑法等变幻奇妙的剑招更大。他这时虽然只剩
左手,但每日服食神雕不知从何处采来的蛇胆,不知不觉间
膂力激增。
这日出外闲步,在山谷间见有三条大毒蛇死在地下,肚
腹洞开,蛇身上被利爪抓得鲜血淋漓,知道自己所食果是蛇
胆。只是这些毒蛇遍身隐隐发出金光,生平从所未见,自是
不知其名,心想:神雕力气这样大,想必也是多食这些怪蛇
的蛇胆之故。
过得月余,竟勉强已可与神雕惊人的巨力相抗,发剑击
刺,呼呼风响,不自禁的大感欣慰。武功到此地步,便似登
泰山而小天下,回想昔日所学,颇有渺不足道之感。转念又
想,若无先前根柢,今日纵有奇遇,也决不能达此境地,神
雕总是不会言语的畜生,诱发导引则可,指教点拨却万万不
能,何况神雕也不能说会甚么武功,只不过天生神力,又跟
随独孤求败日久,经常和他动手过招,记得了一些进退扑击
的方法而已。
这一日清晨起身,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杨过向神
雕道:“雕兄,这般大雨,咱们还练武不练?”神雕咬着他衣
襟,拉着他向东北方行了几步,随即迈开大步,纵跃而行。杨
过心想:“难道东北方又有甚么奇怪事物?”提了重剑,冒雨
跟去。
行了数里,隐隐听到轰轰之声,不绝于耳,越走声音越
响,显是极大的水声。杨过心道:“下了这场大雨,山洪暴发,
可得小心些!”转过一个山峡,水声震耳欲聋,只见山峰间一
条大白龙似的瀑布奔泻而下,冲入一条溪流,奔腾雷鸣,湍
急异常,水中挟着树枝石块,转眼便流得不知去向。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杨过衣履尽湿,四顾水气濛濛,蔚
为奇观,但见那山洪势道太猛,心中微有惧意。
神雕伸嘴拉着他衣襟,走向溪边,似乎要他下去。杨过
奇道:“下去干么?水势劲急,只怕站不住脚。”神雕放开他
衣襟,咕的一声,昂首长啼,跃入溪中,稳稳站在溪心的一
块巨石之上,左翅前搧,将上流冲下来的一块岩石打了回去,
待那岩石再次顺水冲下,又是挥翅击回,如是击了五六次,那
岩石始终流不过它身边。到第七次顺水冲下时,神雕奋力振
翅一击,岩石飞出溪水,掉在右岸,神雕随即跃回杨过身旁。
杨过会意,知道剑魔独孤求败昔日每遇大雨,便到这山
洪中练剑,自己却无此功力,不敢便试,正自犹豫,神雕大
翅突出,刷的一下,拂在杨过臀上。它站得甚近,杨过出其
不意,身子直往溪中落去,忙使个“千斤坠”身法,落在神
雕站过的那块巨石之上。双足一入水,山洪便冲得他左摇右
晃,难于站稳。杨过心想:“独孤前辈是人,我也是人,他既
能站稳,我如何便不能?”当即屏气凝息,奋力与激流相抗,
但想伸剑挑动山洪中挟带而至的岩石,却是力所不及了。
耗了一柱香时分,他力气渐尽,于是伸剑在石上一撑,跃
到了岸上。他没喘息得几下,神雕又是挥翅拂来。这一次他
有了提防,没给拂中,自行跃入溪心,心想:“这位雕兄当真
是严师诤友,逼我练功,竟没半点松懈。它既有此美意,我
难道反无上进之心?”于是气沉下盘,牢牢站住,时刻稍久,
渐渐悟到了凝气用力的法门,山洪虽然越来越大,直浸到了
腰间,他反而不如先前的难以支持。又过片刻,山洪浸到胸
口,逐步涨到口边,杨过心道:“虽然我已站立得稳,总不成
给水淹死啊!”只得纵跃回岸。
哪知神雕守在岸旁,见他从空跃至,不待他双足落地,已
是展翅扑出。杨过伸剑挡架,却被它这一扑之力推回溪心,扑
通一声,跌入了山洪。
他双足站上溪底巨石,水已没顶,一大股水冲进了口中。
若是运气将大口水逼出,那么内息上升,足底必虚,当下凝
气守中,双足稳稳站定,不再呼吸,过了一会,双足一撑,跃
起半空,口中一条水箭激射而出,随即又沉下溪心,让山洪
从头顶轰隆轰隆的冲过,身子便如中流砥柱般在水中屹立不
动。心中渐渐宁定,暗想:“雕兄叫我在山洪中站立,若不使
剑挑石,仍是叫它小觑了。”他生来要强好胜,便在一只扁毛
畜生之前也不肯失了面子,见到溪流中带下树枝山石,便举
剑挑刺,向上流反推上去。岩石在水中轻了许多,那重剑受
水力一托,也已大不如平时沉重,出手反感灵便。他挑刺掠
击,直练到筋疲力尽,足步虚晃,这才跃回岸上。
他生怕神雕又要赶他下水,这时脚底无力,若不小休片
时,已难与山洪的冲力抗拒,果然神雕不让他在岸上立足,一
见他从水中跃出,登时举翅搏击。
杨过叫道:“雕兄,你这不要了我命么?”跃回溪中站立
一会,实在支持不住,终又纵回岸上,眼见神雕举翅拂来,却
又不愿便此坐倒认输,只得挺剑回刺,三个回合过去,神雕
竟然被他逼得退了一步。杨过叫道:“得罪!”又挺剑刺去,只
听得剑刃刺出时嗤嗤声响,与往时已颇不相同。神雕见他的
剑尖刺近,也已不敢硬接,迫得闪跃退避。
杨过知道在山洪中练了半日,劲力已颇有进境,不由得
又惊又喜,自忖劲力增长,本来决非十天半月之功,何以在
水中击刺半日,剑力竟会大进?想是那怪蛇的蛇胆定有强筋
健骨的奇效,以致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内力大增,此时于危
急之际生发出来,自己这才察知。
他在溪旁静坐片刻,力气即复,这时不须神雕催逼,自
行跃入溪中练剑。二次跃上时只见神雕已不在溪边,不知到
了何处。眼见雨势渐小,心想山洪倏来倏去,明日再来,水
力必弱,乘着此时并不觉得如何疲累,不如多练一会,当下
又跃入溪心。
练到第四次跃上,只见岸旁放着两枚怪蛇的蛇胆,心中
好生感激神雕爱护之德,便即吃了,又入溪心练剑。练到深
夜,山洪却渐渐小了。
当晚他竟不安睡,在水中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横削、
倒劈的剑理,到这时方始大悟,以此使剑,真是无坚不摧,剑
上何必有锋?但若非这一柄比平常长剑重了数十倍的重剑,这
门剑法也施展不出,寻常利剑只须拿在手里轻轻一抖,劲力
未发,剑刃便早断了。
其时大雨初歇,晴空一碧,新月的银光洒在林木溪水之
上。杨过瞧着山洪奔腾而下,心通其理,手精其术,知道重
剑的剑法已尽于此,不必再练,便是剑魔复生,所能传授的
剑术也不过如此而已。将来内力日长,所用之剑便可日轻,终
于使木剑如使重剑,那只是功力自浅而深,全仗自己修为,至
于剑术,却至此而达止境。
他在溪边来回闲步,仰望明月,心想若非独孤前辈留下
这柄重剑,又若非神雕从旁诱导,自己因服怪蛇蛇胆而内力
大增,那么这套剑术世间已不可再而得见。又想到独孤求败
全无凭借,居然能自行悟到这剑中的神境妙诣,聪明才智实
是胜己百倍。
独立水畔想像先贤风烈,又是佩服,又是心感。寻思:
“姑姑见到我此刻的武功,可不知有多欢喜了。唉,不知她此
时身在何处?是否望着明月,也在想我?”一念及小龙女,胸
口便是一阵剧痛。
转念又想:“我虽悟到了剑术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
何用?倘若情花之毒突然发作,明天便即死了,这至精至妙
的剑术岂非又归湮没?”想到此处,雄心登起,自言自语的道:
“我也当学一学独孤前辈,要以此剑术打得天下群雄束手,这
才甘心就死。”
回眼看着右臂断折之处,想起郭芙截臂之恨,不禁热血
涌上胸间,心道:“这丫头自恃父亲是当代大侠,母亲是丐帮
帮主,自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受了她
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谎言欺骗武氏兄弟,其实也是为了
她好,倘若武氏兄弟中有一人为她而死,岂非也是她的罪过?
哼哼,她乘我重病之际斩我一臂,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他向来极重恩怨,胸襟殊不宽宏,当日手臂初断,躲在
这荒谷中疗伤,那是无可奈何,此刻臂伤已愈,武功反而大
进,报仇雪恨之念再也难以抑制。
当下心念已决,连夜回到山洞,向神雕说道:“雕兄,你
的大恩大德,终究报答不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几桩恩怨未
了,暂且分别,日后再来相伴。独孤前辈这柄重剑,小弟求
借一用。”说着深深一揖,又向独孤求败的石冢拜了几拜,掉
首出谷。那神雕直送至谷口,一人一雕搂抱亲热了一阵,这
才依依而别。
那柄剑极是沉重,如系在腰间,腰带立即崩断。他在山
边采了三条老藤,搓成一带,将重剑系了,负在背上,施展
轻身功夫,直奔襄阳。
到得城外,天色未晚,心想日间行事不便,何况一晚没
睡,精力不充,郭伯伯和郭伯母均是武学高手,此时必已康
复,遇上了定有一番恶斗,当下在城外的坟场草丛中睡了几
个时辰,然后调息运功,又采些野果饱餐了一顿,等到初更
时分,来到襄阳城下。
襄阳城雄垣高,当日金轮法王、李莫愁等从城头跃下,尚
须以人垫足,方免受伤,现下要从城墙脚攀上墙头,殊非易
易。杨过在坟场中休息之时,早已想到了上城的法子,心想
郭伯伯那“上天梯”的功夫我可不会,独孤前辈如何上那悬
崖峭壁,我便如何爬上襄阳城头,走到东门旁僻静之处,眼
见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