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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上身微微一动,并不招架,李莫愁心想:“她中针之后,
全身已麻痹了。”双掌刚沾上对方胸口衣襟,突然两只掌心都
是一痛,似是击中了甚么尖针。
她大惊之下,急忙后跃,举掌看时,只见每只掌心都刺
破了一孔,孔周带着一圈黑血,显是为自己的冰魄银针所伤。
她又惊又怒,不明缘由,却见黄蓉从怀中取出两只苹果,双
手各持一只,笑吟吟的高高举起,每只苹果上都刺着一枚银
针。李莫愁这才省悟,原来她怀中藏着苹果,先前自己发射
暗器,她并不拨打闪避,却伸手入怀抓住苹果,对准银针的
来路,收去了毒针,再诱使自己出掌击在苹果之上。
李莫愁本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但今日遇上了这个诡诈
百出的对手,只有甘拜下风,忙伸手入怀去取解药,却听得
风声飒然,黄蓉双掌已攻向她的面门。
李莫愁举左手一封,猛见黄蓉一只雪白的手掌五指分开,
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
言。她心中一动:“莫非这是天下闻名的兰花拂穴手?”右手
来不及去取解药,忙翻掌出怀,伸手往她手指上抓去。黄蓉
右手缩回,左手化掌为指,又拂向她颈肩之交的“缺盆穴”。
李莫愁见她指化为掌,掌化为指,“落英神剑掌”与“兰
花拂穴手”交互为用,当真是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
春兰葳蕤,不但招招凌厉,而且丰姿端丽,不由得面若死灰,
心道:“今日得见桃花岛神技,委实大非寻常,莫说我掌上已
然中毒,便是安健如常,也不是她对手。”她急于脱身,以便
取服解药,但黄蓉忽掌忽指,缠得她没半分余暇。那冰魄银
针的毒性何等厉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体质习于毒性,那
么这片时之间早已晕去了,但纵然如此,毒素自掌心逐步上
行,只要行到心窝之间,终于也要不治。
黄蓉见她脸色苍白,出招越来越是软弱,知道只要再缠
得少时,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这女魔头作恶多端,今日毙
于她自己的毒针之下,正好替武氏兄弟报了杀母之仇,当下
步步进逼,手下毫不放松,同时守紧门户,防她临死之际突
施反噬。
李莫愁先觉下臂酸麻,渐渐麻到了手肘,再拆数招,已
麻到了腋窝,这时双臂僵直,已然不听使唤,只得叫道:“且
慢!”向旁抢开两步,惨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杀人如麻,早
就没想能活到今日。斗智斗力,我都远不如你,死在你的手
下,实所甘服,但我斗胆求你一件事。”黄蓉道:“甚么事?”
双眼不转瞬的瞪着她,防她施缓兵之计,伸手去取解药,然
见她双臂下垂,已然弯不过来,听她说道:“我和师妹向来不
睦,但那孩儿实在可爱,求你大发善心,好好照料,别伤了
她的小命。”
黄蓉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不禁心中一动:“这魔
头积恶如山,临死之际居然能真心爱我的女儿。”说道:“这
女孩儿的父母并非寻常之辈,若是让她留在世上,不免使我
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怎听得出她言中之意,求
道:“望你高抬贵手……”
黄蓉要再试她一试,走近前去,挥指先拂了她的穴道,从
她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问道:“这是你毒针的解药么?”李莫
愁道:“是!”黄蓉道:“我不能两个人都饶了,若要我救你,
须得杀那女孩儿。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饶那孩儿。”
李莫愁万想不到竟然尚有活命之机,只是叫黄蓉杀那女
孩固然说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换得女孩活命,却也不愿,只
见黄蓉从小瓶中倒出一粒解药,两根手指拈住了轻轻晃动,只
等自己回答,颤声道:“我……我……”
黄蓉心想:“她迟疑了这么久,实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
答,单凭这一念之善,我便须饶她一命。她满身血债,将来
自有人找她报仇。”于是拦住她话头,笑道:“李道长,多谢
你对我襄儿如此关怀。”
李莫愁愕然道:“甚么?”黄蓉笑道:“这女孩儿姓郭名襄,
是郭靖爷和我的女儿,生下不久便落入了龙姑娘手中,不知
你怎地竟会起了这个误会。承你养育多日,小妹感谢不尽。”
说着敛裣行了一礼,将一粒解药塞入她的口中,问道:“够了
么?”李莫愁茫然道:“我中毒已深,须得连服三粒。”黄蓉道:
“好!”又喂了她两粒,心想这解药或有后用,却不还她,将
药瓶放入了怀中,笑道:“三个时辰之后,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入树林,心想:“耽搁了这多时,不知芙儿走了
没有?若能让她妹妹俩见上一面,大是佳事。”转入棘藤圈中,
一瞥之下,不由得如入冰窖,全身都凉了。
那棘藤圈丝毫无异,郭襄却已影踪不见。黄蓉心中怦怦
乱跳,饶是她智计无双,这时也慌得没做手脚处。她定了定
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斗,并无多时,
襄儿给人抱去,定走不远。”攀到林中最高一株树上四下眺望。
襄阳城郊地势平坦,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余里,竟没见到丝
毫可疑的事物,此时蒙古大军甫退,车上绝无行人,只要有
一人一骑走动,虽远必见。
黄蓉心想道:“此人既未远去,必在近处。”于是细寻棘
藤圈附近有无留下足印之类。只见一条条棘藤绝无曾被碰动
搬移之迹,决非甚么野兽冲入将孩儿衔去,寻思:“我这些棘
藤按九宫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创的奇门之术,世上
除桃花岛弟子之外,再也无人识得,虽是金轮法王这等才智
之士,也不能在这棘藤之间来去自如,难道竟是爹爹到了?
……啊哟,不好!”
猛地想起,数月前与金轮法王邂逅相遇,危急中布下乱
石阵抵挡,当时杨过来救,曾将阵法的大要说了给他知晓,此
人聪明无比,举一反三,虽不能就此精通奇门之木,但棘藤
匆匆布就,破解并不甚难。她一想到杨过,脑中一晕,不由
得更增了几分忧心,暗道:“芙儿断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是
结下了深仇,襄儿落入此人手中,这条小命算是完啦。他也
不用下手相害,只须随手将她在荒野中一抛,这婴儿哪里还
有命在?”想起这女孩儿出世没有几天,便如此的多灾多难,
竟怔怔的掉下泪来。
但她多历变故,才智绝伦,又岂是徒自伤心的寻常女子?
微一沉吟,随即擦干眼泪,追寻杨过的去路。但说也奇怪,附
近竟找不出他半个足印,心下大奇:“他便是轻功练到了绝顶,
这软泥之上也必会有浅浅的足印,难道他竟是在空中飞行的
么?”
她这一下猜测果然不错,郭襄确是给杨过抱去的,而他
出入棘藤,确也是从空飞行来去。
那天晚间杨过在窗外见黄蓉点了郭靖穴道,放走女儿,他
便从原路出城,远远跟随,心道:“郭伯母,你女儿欠我一条
臂膀,你丈夫斩不了,便让我来斩。你在明,我在暗,你想
永世保住女儿这条右臂,只怕也不怎么容易。”
黄蓉与女儿分离在即,心中难过,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跟
踪。此后她在小市镇上与李莫愁相遇、两人相斗等情,杨过
在林外都瞧得清清楚楚。待得两人出林,他便跃上高树,扯
了三条长藤并在一起,一端缚在树上,另一端左手拉住了,自
空纵入棘圈,双足挟住郭襄腰间,左手使劲一扯,身子便已
荡出棘圈。眼见黄蓉与李莫愁兀自在掌来指往的相斗,便在
树梢上纵跃出林,落地后奔跑更速,片刻间回到了市镇。只
见郭芙站在街头,牵着小红马东张西望,等候母亲回来,杨
过双足一点,身子从丈外远处跃上了红马。
郭芙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骑在马背的竟是杨过,心
中腾的一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急忙拔剑在手。小龙女
的淑女剑虽利,她自是不愿使用,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
柄利剑。
杨过见她脸色苍白,目光中尽是惧色,他此时若要斩断
她右臂,实是易如反掌,但事到临头,竟然下不了手,哼的
一声,挥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长剑,向外甩出。郭芙
哪里还拿捏得住,长剑脱手,直撞向墙角。杨过左手抢过马
缰,双腿一夹,小红马向前急冲,绝尘而去。郭芙只吓得手
足酸软,慢慢走到墙角拾起长剑,剑身在墙角上猛力碰撞,竟
已弯得便如一把曲尺。
以柔物施展刚劲,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李莫愁
使拂尘、小龙女使绸带,皆是这门功夫。杨过此时内劲既强,
袖子一拂,实不下于钢鞭巨杵之撞击。
杨过抱了郭襄,骑着汗血宝马向北疾驰,不多时便已掠
过襄阳,奔行了数十里,因此黄蓉虽攀上树顶极目远眺,却
瞧不见他的踪影。
杨过骑在马上,眼见道旁树木如飞般向后倒退,俯首看
看怀中的郭襄,见她睡得正沉,一张小脸秀美娇嫩,心道:
“郭伯伯、郭伯母这个小女儿,我总是不还他们了,也算报了
我这断臂之仇。他们这时心中的难过懊丧,只怕尤胜于我。”
奔了一阵,转念又想:“杨过啊杨过,是不是你天生的风流性
儿作祟,见了郭芙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脑后?倘
若斩断你手臂的是个男人,你今日难道也肯饶了他?”想了半
日,只好摇头苦笑。他对自己激烈易变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
甚且自己也难以明白。
行出二百里后,沿途渐有人烟,一路上向农家讨些羊乳
牛乳喂郭襄吃了,决意回古墓去找小龙女,不数日间已到了
终南山下。
回尘旧事,感慨无已,纵马上山,觅路来到古墓之前。
“活死人墓”的大石碑巍然耸立,与前无异,墓门却已在李莫
愁攻入时封闭,若要进墓,只有钻过水溪及地底潜流,从密
道进去。凭他这时内功修为,穿越密道自是绝不费力,然而
如何处置郭襄却大为踌躇,这小小婴儿一入水底,必死无疑,
但想到小龙女多半便在墓中,进去即可与她相见,哪里还能
按捺得住?于是从口袋里取些饼饵嚼得烂了,喂了郭襄几口,
在古墓旁找了个山洞,将她放在洞内,拔些荆棘柴草堆在洞
口,心想不论在墓中是否能与小龙女相见,都要立即回出,设
法安置婴儿。
堆好荆棘,绕过古墓向后走去,忽听得远处隐隐有兵刃
相交之声,瞧方向正是重阳宫的所在,微一迟疑间,突见一
只银色轮子发出呜呜声响,激飞上天,正是金轮法王的兵刃。
他好奇心起,循声赶到重阳宫后玉虚洞前,便在此时,小龙
女身受全真五子一招“七星聚会”和金轮法王轮子的前后夹
击,身受重伤。
杨过若是早到片刻,便能救得此厄。但天道不测,世事
难言,一切岂能尽如人意?人世间悲欢离合,祸福荣辱,往
往便只差于厘毫之间!
全真五子乍见杨过到来,均知此事纠葛更多。丘处机大
声道:“我重阳宫清修之地,今日各位来此骚扰,却是为何?”
王处一更是怒容满面,喝道:“龙姑娘,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
虽有梁子,双方自行了断便是,何以约了西域胡人、诸般邪
魔外道,害死我这许多教下弟子?”小龙女重伤之余,哪里还
能分辩是非、和他们作口舌之争?全真教下诸弟子见她剑刺
尹志平,又伤赵志敬,不论是尹派赵派,尽数拿她当作敌人,
当此纷扰之际,更是无人出来说明真相。
杨过伸左臂轻轻扶着小龙女的腰,柔声道:“姑姑,我和
你回古墓去,别理会这些人啦!”小龙女道:“你的手臂还痛
不痛?”杨过笑着摇了摇头,道:“早就好啦。”小龙女道:
“你身上情花的毒没发作么?”杨过道:“有时发作几次,也不
怎么厉害。”
赵志敬自给小龙女刺伤之后,一直躲在后面,不敢出头,
待见全真五子破关而出,心知众师长查究起来,自己掌教之
位固然落空,还得身受严刑。他本来也不过是生性暴躁,器
量褊狭,原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自忖武功于第三代弟子中
算得第一,这掌教之位却落于尹志平身上,心上愤愤不平,就
此一念之差,终于陷溺日深,不可自拔。此时暗想眼下的局
面决不能任其宁定,只有搅他个天翻地覆,五位师长是非难
分,方有从中取巧之机,如能假手于金轮法王和一众蒙古武
士将全真五子除了,更是一劳永逸;眼见杨过失了右臂,左
手又扶着小龙女,几乎已成束手待毙的情势,他生平最憎恨
之人,便是这个叛门辱师的弟子,这时有此良机,哪肯放过?
向身旁的鹿清笃使了个眼色,大声喝道:“逆徒杨过,两位祖
师爷跟你说话,你不跪下磕头,竟敢倨傲不理?”
杨过回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