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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陆无双道:“傻蛋,你倒说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
呢,还是要我陪?”杨过还未回答,程英道:“你怎么傻蛋长、
傻蛋短的,也不怕杨兄生气。”陆无双伸了伸舌头,笑道:
“瞧你对他这般斯文体贴,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
蛋”改称“傻兄”,算是个折衷。
程英面色白皙,极易脸红,给她一说,登时羞得颜若玫
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妇儿’,可不是么?你媳妇儿不
陪,那怎么成?”这一来可轮到陆无双脸红了,伸出双手去呵
她痒,程英转身便逃。霎时中小室中一片旖旎风光,三人倒
不似初时那么害怕担忧了。
杨过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妇儿就有性命之忧。
倘是媳妇儿陪我,程姑娘也是万分危险。”说道:“两位姑娘
如此相待,实是感激无已。我说还是两位快些避开,让我在
这里对付那魔头。我师父与她是师姊妹,她总得有几分香火
之情,何况她怕我师父,谅她不敢对我如何……”他话未说
完,陆无双已抢着道:“不行,不行。”
杨过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弃己而逃,于是朗声道:“咱
三人结伴同行,当真给那魔头追上时,三人拚一死战,是死
是活,听天由命便了。”陆无双拍手道:“好,就是这样。”
程英沉吟道:“那魔头来去如风,三人同行,定然给她追
上。与其途中激战,不如就在这儿给她来个以逸待劳。”杨过
道:“不错。姊姊会得奇门遁甲之术,连那金轮法王尚且困住,
赤练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时现出一线
光明。程英道:“那乱石阵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势略加变化则
可,要我自布一个却是万万无此大才,说不得,咱们尽人事
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来帮我。”杨过心想:“郭伯母教我
阵法变化,仓卒之际,我只硬记得十来种,只能用来诱那生
满了锈的铁轮法王入阵,要阻挡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却是全
无用处。这门功夫可繁难得紧,真要精熟,决非一年半载之
功。程姑娘小小年纪,所学自然及不上郭伯母,她这话想来
也非谦辞。但她布的阵势不论如何简陋,总是有胜于无。”
表姊妹俩拿了铁铲锄头,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
来。忙了一个多时辰,隐隐听得远处鸡鸣之声,程英满头大
汗,眼见所布的上阵与黄蓉的乱石阵实在相差太远,心中暗
自难过:“郭夫人之才真是胜我百倍。唉,想以此粗陋土阵挡
住那赤练魔头,那当真是难上加难了。”她怕表妹与杨过气沮,
也不明言。
陆无双在月光下见表姊的脸色有异,知她实无把握,从
怀中取出一册抄本,进屋去递给杨过,道:“傻蛋,这就是我
师父的五毒秘传。”杨过见那本书封皮殷红如血,心中微微一
凛。陆无双道:“我骗她说,这书给丐帮抢了去,待会我若给
她拿住,定然给她搜出。你好生瞧一遍,记熟后就烧毁了罢。”
她与杨过说话,从来就没正正经经,此时想到命在顷刻,却
也没心情再说笑话了。杨过见她神色凄然,点头接过。
陆无双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低声道:“若你不幸落入
那魔头手中,她要害你性命,你就拿出这块锦帕来给她。”杨
过见那锦帕一面毛边,显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绣着的一
朵红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问道:
“这是什么?”
陆无双道:“是我托你交给她的,你答应么?”杨过点了
点头,接过来放在枕边。陆无双却过来拿起,放入他怀中,低
声道:“可别让我表姊知道。”突然间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气
息,想起关陕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种种情事,心中一荡,
向他痴痴的望了一眼,转身出房。
杨过见她这一回眸深情无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动,打开
那五毒秘传来看了几页,记住了五毒神掌与冰魄银针毒性的
解法,心想:“两种解药都是极难制炼,但教今日不死,这两
门解法日后总当有用。”
忽听茅屋门呀的一声推开,抬起头来,只见程英双颊晕
红,走近榻边,额边都是汗珠。她呼吸微见急促,说道:“杨
兄,我在门外所布的土阵实在太也拙劣,殊难挡得住那赤练
仙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他,又道:“若是
给她冲进屋来,你就拿这块帕子给她罢。”
杨过见那锦帕也只半边,质地花纹与陆无双所给的一模
一样,心下诧异,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接,灯下但见她泪
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询,程英斗然间面红过耳,低声
道:“千万别让我表妹知道。”说罢翩然而出。
杨过从怀中取出陆无双的半边锦帕,拚在一起,这两个
半块果然原是从一块锦帕撕开的,见帕子甚旧,白缎子已变
淡黄,但所绣的红花却仍是娇艳欲滴。他望着这块破帕,知
道中间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给我半块?何以要我交给
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对方知晓?而赠帕之际,何以二
人均是满脸娇羞?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
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
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
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陆无双坐在土堆之后,听着表姊与杨过箫歌相和,东方
渐现黎明,心想:“师父转瞬即至,我的性命是挨不过这个时
辰了。但盼师父见着锦帕,饶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人
……”陆无双本来刁钻尖刻,与表姊相处,程英从小就处处
让她三分。但此刻临危,她竟一心一意盼望杨过平安无恙,心
中对他情深一片,暗暗许愿,只要能逃得此难,就算他与表
姊结成鸳侣,自己也是死而无憾。
正自出神,猛抬头,突见土堆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衫的道
姑,右手拂尘平举,衣襟飘风,正是师父李莫愁到了。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
是侧耳倾听。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
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
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
“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
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
见师父严峻凶杀,哪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
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
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
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
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
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
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
出,待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
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
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
在几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
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
一根“徵弦”忽然断了。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
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
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
愁本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
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
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
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阵东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门,却
未想到茅屋墙壁不牢,给李莫愁绕开正路,双掌起处,推破
土壁,攻了进来。陆无双大惊,提剑跟着奔进。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
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
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
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
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
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
更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李莫愁脸上愁苦之色渐消,问陆无双道:“那书呢?到底
是丐帮取去了不曾?”杨过将“五毒秘传”扔给了她,说道:
“丐帮黄帮主、鲁帮主大仁大义,要这邪书何用?早就传下号
令,帮众子弟,不得翻动此书一页。”李莫愁见书本完整无缺,
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帮行事正派,律令严明,也许是真的未
曾翻阅。
杨过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半边锦帕,铺在床头几上,道:
“这帕子请你一并取了去罢!”李莫愁脸色大变,拂尘一挥,将
两块帕子卷了过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时间思潮起伏,心
神不定。程英和陆无双互视一眼,都是脸上晕红,料不到对
方竟将帕子给了杨过,而他却当面取了出来。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
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蜜意。程英琴中那
“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
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
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
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
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
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
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
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李
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
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
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
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道:
“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
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
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都是心神
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
强颜欢笑,双手轻轻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
是胜过我活着。”寻思:“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
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于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
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
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
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
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低,
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那赤练仙子只待三人同时掉泪,拂尘挥处,就要将他们
一齐震死。正当歌声凄婉惨厉之极的当口,突听茅屋外一人
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来。
歌声是女子口音,听来年纪已自不轻,但唱的却是天真
烂漫的儿歌:“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
包,果一包,吃了还要拿一包。”歌声中充满着欢乐,李莫愁
的悲切之音登时受扰。但听她越唱越近,转了几转,从大门
中走了进来,却是个蓬头乱服的中年女子,双眼圆睁,嘻嘻
傻笑,手中拿着一柄烧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惊:“怎么
她轻轻易易的便绕过土堆,从大门中进来?若不是他三人一
伙,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了。”她心有别念,歌声感人之力
立减。
程英见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师姊,这人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