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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大惊,忙从洞中跃落,只见二人仍是双掌相抵,脚
下踏着儿条椽子,这些椽子却压在一个住店的客人身上。那
人睡梦方酣,岂知祸从天降,登时双腿骨折,痛极大号。郭
靖不忍伤害无辜,不敢足上用力,欧阳锋却不理旁人死活。二
人本来势均力敌,但因郭靖足底势虚,掌上无所借力,渐趋
下风。他以单掌抵敌人双掌,然全身之力已集于右掌,左掌
虽然空着,可也已无力可使。黄蓉见丈夫身子微向后仰,虽
只半寸几分的退却,却显然已落败势,当下叫道:“喂,张三
李四,胡涂王八,看招。”轻飘飘的一掌往欧阳锋肩头拍去。
这一掌出招虽轻,然而是落英神剑掌法的上乘功夫,落
在敌人身上,劲力直透内脏,纵是欧阳锋这等一流名家,也
非受伤不可。欧阳锋听她又以古怪姓名称呼自己,一怔之下,
斗然见她招到,双掌力推,将郭靖的掌力逼开半尺,就在这
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一把抓住了黄蓉肩头,五指如钩,要
硬生生扯她一块肉下来。
这一抓发出,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欧阳锋但觉指尖剧痛,
原来已抓中了她身上软猬甲的尖刺,忙不迭的松手。就在此
时,郭靖掌力又到,欧阳锋回掌相抵,危急中各出全力,砰
的一声,两人同时急退,但见尘沙飞扬,墙倒屋倾。原来二
人这一下全使上了刚掌,黑暗中瞧不清对方身形,降龙十八
掌与蛤蟆功的巨力竟都打在对方肩头。两人破墙而出,半边
屋顶塌了下来。黄蓉肩头受了这一抓,虽未受伤,却也已吓
得花容失色,百忙中在屋顶将塌未塌之际斜身飞出。只见欧
阳锋与郭靖相距半丈,呆立不动,显然都已受了内伤。
黄蓉不及攻敌,当即站在丈夫身旁守护。但见二人闭目
运气,哇哇两声,不约而同的都喷出一口鲜血。欧阳锋叫道:
“降龙十八掌,嘿,好家伙,好家伙!”一阵狂笑,扬长便走,
瞬息间去得无影无踪。
此时客店中早已呼爷喊娘,乱成一团。黄蓉知道此处不
可再居,从柯镇恶手里抱过女儿,道:“师父,你抱着靖哥哥,
咱们走罢!”柯镇恶将郭靖扛在肩上,一跷一拐的向北行去。
走了一阵,黄蓉忽然想起杨过,不知这孩子逃到了哪里,但
挂念丈夫身受重伤,心想旁的事只好慢慢再说。
郭靖心中明白,只是被欧阳锋的掌力逼住了气,说不出
话来。他在柯镇恶肩头调匀呼吸,运气通脉,约莫走出七八
里地,各脉俱通,说道:“大师父,不碍事了。”柯镇恶将他
放下,问道:“还好么?”郭靖摇摇头道:“蛤蟆功当真了得!”
只见女儿伏在母亲肩头沉沉熟睡,心中一怔,问道:“过儿呢?”
柯镇恶一时想不起过儿是谁,愕然难答。黄蓉道:“你放心,
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回头去找他。”
此时天色将明,道旁树木房屋已朦胧可辨。郭靖道:“我
的伤不碍事,咱们一起去找。”黄蓉皱眉道:“这孩子机伶得
很,不用为他挂怀。”正说到此处,忽见道旁白墙后伸出个小
小脑袋一探,随即缩了回去。黄蓉抢过去一把抓住,正是杨
过。他笑嘻嘻的叫了声“阿姨”,说道:“你们才来么?我在
这儿等了好久啦。”黄蓉心中好些疑团难解,随口答应一声,
道:“好,跟我们走罢!”
杨过笑了笑,跟随在后。郭芙睁开眼来,问道:“你到哪
里去啦?”杨过道:“我去捉蟋蟀儿,那才好玩呢。”郭芙道:
“有甚么好玩?”杨过道:“哼,谁说不好玩?一个大蟋蟀跟一
只老蟋蟀对打,老蟋蟀输了,又来了两只小蟋蟀帮着,三只
打一个。大蟋蟀跳来跳去,这边弹一脚,那边咬一口,嘿嘿,
那可厉害了……”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说了。郭芙怔怔的听
着,问道:“后来怎样?”杨过道:“你说不好玩,问我干么?”
郭芙碰了个钉子,很是生气,转过了头不睬他。
黄蓉听他言语中明明是帮着欧阳锋,在讥刺自己夫妇与
柯镇恶,便道:“你跟阿姨说,到底是谁打赢了?”杨过笑笑,
轻描淡写的道:“我正瞧得有趣,你们都来了,蟋蟀儿全逃走
啦。”黄蓉心想:“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禁微觉有气。
说话之间,众人来到一个村子。黄蓉向一所大宅院求见
主人。那主人甚是好客,听说有人受伤生病,忙命庄丁打扫
厢房接待。郭靖吃了三大碗饭,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黄蓉见
丈夫气定神闲,心知已无危险,坐在他身旁守护,想起见到
杨过以来的种种情况。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有许多怪异难
解之处,但若详加查问,他多半不会实说,心想只小心留意
他行动便是。当日无语,用过晚膳后各自安寝。
杨过与柯镇恶同睡一房,到得中夜,他悄悄起身,听得
柯镇恶鼻鼾呼呼,睡得正沉,便打开房门,溜了出去,走到
墙边,爬上一株桂花树,纵身跃起,攀上墙头,轻轻溜下。墙
外两只狗闻到人气,吠了起来。杨过早有预备。从怀里摸出
两根日间藏着的肉骨头,丢了过去。两只狗咬住骨头大嚼,当
即止吠。
杨过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约莫走了七八里地,来到
铁枪庙前。他推开庙门,叫道:“爸爸,我来啦!”只听里面
哼了一声,正是欧阳锋的声音,杨过大喜,摸到供桌前,找
到烛台,点燃了残烛,见欧阳锋躺在神像前的几个蒲团之上,
神情委顿,呼吸微弱。他与郭靖所受之伤情形相若,只是郭
靖方当年富力强,复元甚速,他却年纪老迈,精力已远为不
如。
原来昨晚杨过与柯镇恶同室宿店,半夜里欧阳锋又来瞧
他。柯镇恶当即醒觉,与欧阳锋动起手来。其后黄蓉、郭靖
二人先后参战,杨过一直在旁观看。终于欧阳锋与郭靖同时
受伤,欧阳锋远引。杨过见混乱中无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欧
阳锋追去。初时欧阳锋行得极快,杨过自是追赶不上,但后
来他伤势发作,举步维艰,杨过赶了上来,扶他在道旁休息。
杨过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黄蓉、柯镇恶等必来找寻,只恐累
了义父的性命,是以与欧阳锋约定了在铁枪庙中相会。这铁
枪庙与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说均知。杨过独自守在大路之
旁相候,与郭靖等会面后,直到半夜方来探视。
杨过从怀里取出七八个馒头,递在他手里,道:“爸爸,
你吃罢。”欧阳锋饿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敌人,整日躲在庙
中苦挨,吃了几个馒头后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他们在哪儿?”
杨过一一说了。
欧阳锋道:“那姓郭的吃了我这一掌,七日之内难以复原。
他媳妇儿要照料丈夫,不敢轻离,眼下咱们只担心柯瞎子一
人。他今晚不来,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没半点力气。唉,我
好像杀过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说到这里,
不禁剧烈咳嗽。
杨过坐在地下,手托腮帮,小脑袋中刹时间转了许多念
头,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若是进
来,可要叫他先受点儿伤。”于是在供桌上取过四只烛台,拔
去灰尘堆积的陈年残烛,将烛台放在门口,再虚掩庙门,搬
了一只铁香炉,爬上去放在庙门顶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见东西两边偏殿
中各吊着一口大铁钟。每一口钟都是三人合抱也抱不起来,料
必重逾千斤。钟顶上有一只极粗的铁钩,与巨木制成的木架
相连。这铁枪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巨钟和木架两皆坚
牢,仍是完好无损。杨过心想:“老瞎子要是到来,我就爬到
钟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着。”
他手持烛台,正想到后殿去找件防身利器,忽听大路上
笃、笃、笃的一声声铁杖击地,知道柯镇恶到了,忙吹灭烛
火,随即想起:“这瞎子目不见物,我倒不必熄烛。”但听笃
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欧阳锋忽地坐起,要把全身仅余的劲力
运到右掌之上,先发制人,一掌将他毙了。杨过将手中烛台
的铁扦朝外,守在欧阳锋身旁,心想我虽武艺低微,好歹也
要相助义父,跟老瞎子拚上一拚。
柯镇恶料定欧阳锋身受重伤,难以远走,那铁枪庙便在
附近,正是欧阳锋旧游之地,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多半会
躲在庙中,想起五个兄弟惨遭此人毒手,今日有此报仇良机,
哪肯放过?睡到半夜,轻轻叫了两声:“过儿,过儿!”不听
答应,只道他睡得正熟,竟没走近查察,当下越墙而出。那
两条狗子正在大嚼杨过给的骨头,见他出来,只呜呜几声,却
没吠叫。
他缓缓来到铁枪庙前,侧耳听去,果然庙里有呼吸之声。
他大声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来啦,有种的快出来。”说
着铁杖在地下一顿。欧阳锋只怕泄了丹田之气,不敢言语。
柯镇恶叫了几声,未闻应声,举铁杖撞开庙门,踏步进
内,只听呼的一响,头顶一件重物砸将下来,同时左脚已踏
中烛台上的铁扦,刺破靴底,脚掌心上一阵剧痛。他一时之
间不明所以,铁杖挥起,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将头顶
的铁香炉打了开去,随即在地下一滚,好教铁扦不致刺入足
底。哪知身旁尚有几只烛台,只觉肩头一痛,又有一只烛台
的铁扦刺入了肉里。他左手抓住烛台拔出,鲜血立涌。此时
不敢再有大意,听着欧阳锋呼吸之声,脚掌擦地而前,一步
一步走近,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铁杖高举,叫道:“老毒物,
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欧阳锋已将全身所剩有限力气运上右臂,只待对方铁杖
击下,手掌同时拍出,跟他拚个同归于尽。柯镇恶虽知仇人
身受重伤,但不知他到底伤势如何。这一杖迟迟不落,要等
他先行发招,就可知他还剩下多少力气。两人相对僵持,均
各不动。
柯镇恶耳听得他呼吸沉重,脑中斗然间出现了朱聪、韩
宝骑、南希仁等结义兄弟的声音,似乎在齐声催他赶快下手,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一招“秦王鞭石”,挥铁杖搂
头盖将下去。欧阳锋身子略闪、待要发掌,手臂只伸出半尺,
一口气却接不上来,登时软垂下去。但听砰的一声猛响,火
光四溅,铁杖杖头将地下几块方砖击得粉碎。
柯镇恶一击不中,次招随上,铁杖横扫,向他中路打去。
若在平日,欧阳锋轻轻一带,就要叫他铁杖脱手,至不济也
能纵身跃过,但此刻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劲道,只得着地
打滚,避了开去。柯镇恶使开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欧
阳锋却越避越是迟钝,终于给他一招“杵伏药叉”击中左肩。
杨过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惊肉跳,有心要上前相助义
父,却自知武艺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儿。
柯镇恶接连三杖,都击在欧阳锋身上。欧阳锋今日也是
该遭此厄,总算他内力深湛,虽无还手之力,却能退避化解,
将他每一击的劲道都卸在一旁,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筋
骨内脏却不受损。柯镇恶暗暗称奇,心想这老毒物的本事果
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经击中,但总是在他身上
滑溜而过,十成劲力倒给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头盖总不能
以柔功滑开我的杖力,当行运杖成风,着着向他头顶进攻。
欧阳锋闪头避了几次,霎时间身子已被笼罩在他杖风之
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是被他一杖击在头上,哪里还保得
住性命,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抓住了
他胸口。柯镇恶吃了一惊,铁杖已在外门,难以击敌,只得
伸手反揪。两人一齐滚倒。
欧阳锋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对方胸口,左手去扭他腰间,
忽然触手坚硬,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这是张阿生常用
的兵刃屠牛刀,名虽如此,其实并非用以屠牛。这刀砍金断
玉,锋利无比。张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陈玄风之手,柯镇恶
心念义弟,这柄刀带在身畔,片刻不离。欧阳锋近身肉搏,拔
了出来,左手弯过,举刀便往敌人腰胁刺落。恰在此时,柯
镇恶正放脱铁杖,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将欧阳锋打了个筋
斗。欧阳锋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挥手将尖刀往敌人掷
去。柯镇恶听得风声,闪身避过,只听当的一声,钟声嗡嗡
不绝,原来这把刀正掷中殿上的铁钟。欧阳锋这一掷虽然无
甚手劲,但因刀刃十分锋利,竟然刺入铁钟,刀身不住颤动。
杨过站在钟旁,尖刀贴面飞过,险些给刺中脸颊,只吓
得心中怦怦而跳,急忙快手快脚的爬上钟架。
欧阳锋灵机一动,绕到了钟后。此时钟声未绝,柯镇恶
一时听不出他呼吸所在。侧头细辨声息。大殿中月光斜照,但
见他满